"连长,我真不想去!"我低着头坐在营部办公室,手指不停地搓着军帽边沿。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地上,屋里暖气片咝咝作响,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我的心里却乱成一团。
孙德胜连长放下那支永生牌钢笔,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炉子上的搪瓷茶缸冒着热气,刚泡的大前门烟灰落在烟灰缸里,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红。
"王建军,都半年了,整天魂不守舍的,战友们都看在眼里。该走出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窗外飘着毛毛细雨,我望着操场上正在训练的新兵,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雪花纷飞的日子。
1977年春节前,我跟青梅竹马的李巧芳眼看就要成家。那会儿为了给她个说得过去的婚礼,我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津贴,还跟战友借了不少钱,买了一对金戒指。
谁知道半个月后,她给我留了封信就嫁给了县城供销社的会计。那几天我像丢了魂似的,连队训练时总走神,战友们轮流陪我聊天,生怕我想不开。
"我妈说得对,人姑娘没看上咱家的条件。"我苦笑着摇摇头,手里的军帽都快搓变形了,"农村知青出身,家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这样的条件,谁愿意跟我过日子?"
"胡扯!"孙连长一拍桌子,茶缸里的水都跟着晃了晃,"你是咱们连队的好班长,去年秋季大比武拿了第一名,今年还评上了先进个人,有啥说不出口的?"
他顿了顿,又说:"这样,团部医院新来了个护士,是方首长的闺女,叫方小梅,人品性格都不错。"
"首长的闺女?那更不成了!"我一下子站起来,军帽都差点掉在地上,"我就一个农村来的,配不上人家啊。"
孙连长摆摆手:"说什么配不配的,就这么定了,后天下午,我让老伴儿陪着,你们见个面。"
就这么着,我被连长"强行"安排了相亲。那两天我心神不宁,连队列训练都走错了好几次。
早操时,战友老张看我心不在焉,还逗我:"建军,别紧张,首长闺女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再说了,听说这姑娘人品不错,医院里老病号都夸她。"
那天下午,我特意把军装熨得笔挺,领子都快翻白了。来到团部家属院附近的小花园,远远就看见孙连长的爱人王嫂子坐在长椅上,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
她扎着马尾辫,脸蛋白净,看起来很干净利落。第一次见面,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像个新兵似的敬礼:"方同志好,我是王建军。"
没想到方小梅扑哧一笑:"王班长,用不着这么严肃。我在医院天天打针发药的,你这样反倒让我不自在了。"
她说起医院里的趣事,声音清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慢慢地,我的紧张也消失了。
"刚来那会儿,我差点把消毒液当生理盐水用了,要不是老护士提醒,非闹出笑话不可。"她说着,自己都笑了。
后来常去医院接她下班,才知道方小梅从卫校毕业后,本可以留在市里的大医院,却主动要求来团部医院。
有次值夜班,她给一个发高烧的老兵打针输液,守了整整一宿。天亮时我去送早饭,看见她趴在护士台上打盹,白大褂都有点皱了。
记得有一回下大雨,我撑着伞在医院门口等她。她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雨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
"想着你没带伞。"我不好意思地说。她钻进伞里,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又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到来。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会去医院找她;下雨的时候,她也会给我送些姜糖水,说是怕我感冒。
营区里的白杨树开始抽新芽,我的心里也冒出了新的希望。可想起家里的光景,我又犯了难。
有天晚上,我跟孙连长摊开了说:"连长,我是真喜欢小梅,可我家里条件..."
"我知道你在怕啥。"孙连长点上一支烟,"你爸妈身体不好,还有三个弟妹要上学。可方小梅是个明白人,她知道你的情况。"
真要说起来,方小梅比我想象的要懂事得多。她总说:"我爸妈那关,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工作就好。"
可方首长还是找我谈了话。那天,我站在他办公室里,腿都有点发软。"建军啊,你是个好同志,但是家庭负担重啊..."
正发愁时,孙连长又帮了我一把。他专门找到方首长,说起我这些年在部队的表现,还有我照顾家庭的担当。
"首长,咱们部队就需要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再说了,小梅也认准了他。您放心,我给他担保。"
1978年冬天,我和方小梅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战友们自发凑钱给我们买了一对搪瓷茶缸,还有一台上海牌手表。
孙连长更是把自己珍藏的永生牌钢笔送给了我,说是传家宝。那天晚上,他还特意跟我说:"建军啊,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了小梅。"
婚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方小梅不但当了称职的军嫂,还在医院里评上了先进工作者。每次回老家,她都会给弟妹们补课,帮着照顾我那有气管炎的老母亲。
她总说:"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你的我的。"每当这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昨天又路过那个小花园,看着依然挺拔的白杨树,想起当年种种,心里暖暖的。远处响起了收队的哨声,新一批战士正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回走。
我站在那里,忽然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啊,得失之间,自有天意。最重要的,是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还有那些一直支持你的战友和长官。
要不是当年孙连长的那次"强迫相亲",我的人生,还真说不准会走向何方呢。抬头看看天上的晚霞,我笑着往家走去,知道小梅一定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