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华,你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站这儿傻愣着干啥?"
那是1972年的盛夏,我站在师文艺队大门口,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介绍信,心里直打鼓。
"快进来吧,我叫李巧玲,是文艺队的老队员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兵笑眯眯地迎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那会儿我刚满18岁,穿着老妈给缝的蓝布褂子,背着缝了补丁的帆布包,像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
临走那天,妈硬是塞给我一个布包,里头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20块钱。
"闺女,路上饿了就买点吃的。"妈的眼圈都红了。
我一口也没舍得吃火车上卖的茶叶蛋,就靠妈给带的咸菜馒头打发。
刚进队里那阵子,我啥也不懂,连站军姿都不会。
李巧玲看我可怜,主动当起了我的"大姐",手把手地教我。
"秀华,咱们文艺队跟别的连队不一样,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她一边给我示范动作一边说。
每月发的7.75元津贴,我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想着能帮补家用。
那时候队里条件艰苦,十几个女兵挤一间宿舍,连个像样的镜子都没有。
李巧玲从家里带来一面小圆镜,成了宿舍的"宝贝",大家轮流用来梳头。
"秀华,你这嗓子条件不错,就是太拘谨了。"文艺队的王指导员经常这么说。

我就琢磨着啥叫放开了唱,晚上躲在操场上偷偷练声。
有天半夜,李巧玲披着军大衣找到我:"傻丫头,大晚上的把嗓子练哑了可咋整?"
她教我气息发声,一教就是一个多月。
那年冬天特别冷,练功房里没暖气,我们就穿着棉袄练基本功。
手扶着把杆,一遍遍地压腿,疼得直掉眼泪,可没人喊苦。
李巧玲总说:"想当好文艺兵,这点苦算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适应了队里的生活。
每天早上5点起床,跑操、练功、排练,晚上还得加练到10点多。
有时候手上起了血泡,脚底磨出了泡,都得坚持。
记得有回去边远连队慰问演出,天黑路滑,卡车陷进了泥坑。
大伙儿二话不说,全都跳下车推,裤腿上溅满了泥巴。
到了连队已经是深夜,可战士们还在操场上等着。
看到他们期盼的眼神,所有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1973年春节前,队里准备了台大型文艺晚会。
我和李巧玲搭档演二人转《小拜年》,排练了整整一个月。
演出那天,李巧玲突然发起高烧,可她硬是挺着。
"大夫说至少得卧床三天。"我急得直掉眼泪。
"别废话,打针,我这就去化妆。"她红着脸说。

那晚她打了两针退烧针,硬是把节目完整地演完了。
散场后,她一下子瘫在椅子上,额头烫得吓人。
那年夏天,家里来信说弟弟要升初中,家里实在拿不出学费。
我二话不说,把存了快一年的津贴都寄了回去。
李巧玲知道后,把她的津贴也给了我:"姐妹之间,别说两家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走南闯北,演了无数场慰问演出。
有时候在露天舞台上,顶着烈日表演。
有时候在田间地头,用简陋的道具布景。
可每次演出,我们都使出浑身解数,因为台下的战友们太需要这些慰藉了。
1974年,我们文艺队获得了军区汇演一等奖。
回来的路上,李巧玲告诉我她要转业了。
"秀华,我要回老家当民办教师了。山村里缺老师,组织上觉得我能胜任。"
我一下子愣住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李巧玲抱着我说:"记住啊,不管干啥都要认真,就像咱们演出一样。"
临走那天,她把那面用了两年多的小圆镜送给我。
镜背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给我最亲的妹妹。"
转眼到了1975年,我也学会了照顾新来的女兵。
看着她们青涩的样子,就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模样。
有天晚上,又听见操场上传来熟悉的歌声。

循声走去,看见个新来的女兵正在月光下练嗓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轻声问。
"报告,我叫孙桂芝。"她紧张地立正。
"别紧张,来,我教你气息。"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了李巧玲教我的那些日子。
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去。
1976年,我当上了文艺队的队长。
办公桌上一直放着李巧玲留给我的那本歌谱。
扉页上她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给我亲爱的妹妹秀华,愿你永远保持对艺术的热爱。"
这些年,我带出了好几批文艺兵,看着她们从青涩到成熟。
每次有新兵入伍,我就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
李巧玲在山村教了一辈子书,每年都给我写信。
信里总会问:"秀华,你还常唱歌吗?"
我也总是笑着回信:"姐,我不但唱,还教着新兵唱呢。"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也要退休了。
看着队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昨天,又收到了李巧玲的信。
她说要来看我,还说要带她自己腌的咸菜。
时光飞逝,可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
那个每月7.75元津贴的年代,虽然物质条件艰苦,但大家的心是热的,情是真的。
人们常说,青春易逝,可那些年的歌声,那些年的笑语,那些年的誓言,都化作了心底最美的回忆。

有人问我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我总是笑而不答。
因为我知道,那些年,我们用青春谱写了最美的歌,用真情传递着最暖的爱。
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