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喜欢一个战士啊?”——关于柯蓝|访谈观察

大安于隅 2024-01-09 09:17:16

最近在看易立竞的访谈节目《易时间》,看上瘾了。第一季有位嘉宾是柯蓝。初看名字,这人是谁?四十分钟的片子,一口气看完,感觉像喝了一杯白的,真特么豪爽!

和其他嘉宾的温文尔雅不同,这集,我听到了两次“我靠”,一次“去你妈的”。嘿,这姐们,真不赖。好奇心越来越浓。

接着看了1999年柯蓝在凤凰卫视做《音乐无极限》的节目片段、柯蓝采访张国荣的片段;

看了2006、2007年,柯蓝在《非常静距离》的访谈,后者是她拍完《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时候;

看了2010年,柯蓝在杨澜《天下女人》节目里的访谈,那时是饰演《1942》电影里的宋美龄;

看了2017年,柯蓝在《易时间》第一季的访谈;

看了2019年,柯蓝在易立竞另一档节目《立场》中和丁锐一起的访谈。

以上时间有些是我的推断,可能略有出入。大体上是这样的先后顺序。也就是说,这几个片段,粗略勾勒出了一个人的二十年。

我好奇的是,这二十年里,什么在变,什么又没变。以及,在不同访谈场域下,一个人的呈现又是什么样的。这个可太有意思了。

以下就简单记录下我的访谈观察。素材皆来源于以上提及的视频,有局限性和主观性,仅作为个人观点的参考。

几乎每个访谈,都会提到柯蓝非常鲜明的个性,就是做人很直接。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2005年,拍完《惊情神农架》后,柯蓝直接对媒体公开了剧组的环境破坏行为,因此还惹来了大老板中影集团的官司,作为被告,打了两年。这期间柯蓝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工作机会。

这次事件后,柯蓝被问道,以后还会这么“口无遮拦”么?柯蓝毫不犹豫,“当然”。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她都无法忍受。

环保官司后,杨澜是第一个给柯蓝送来橄榄枝的人。由此,她来到了《天下女人》,作为访谈搭档。由此,她也遇见了很多她看不惯的人,“真性情的人实在太少了”。后期在节目里,她几乎很少说话,柯蓝说,当对方身上出现自以为是的“蠢”,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她就不想说话了。易立竞说“那也可能是一个人的成长阶段”“但我为什么要去接纳你的成长阶段?你是我的谁?”

在《非常静距离》,柯蓝提及自己在餐厅和别人吵架,因为别人阴阳怪气说:“当明星就是好,想坐哪就坐哪。”柯蓝气不过:“明星怎么了,明星不是人啊,我们在那排队呢,你不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上来说话怎么那么轻巧。”

又有一次,柯蓝在一家餐厅门口看见保安头头命令属下捏着拳头在马路牙子上做俯卧撑,在她看来这活脱脱是种虐待。她一下子就冲上去:“全部给我站起来!你有什么权力让他们做这种运动,你有什么权力霸占马路?!”

二十年来,柯蓝的这股劲,始终没变。这股劲的表现有多个方面,“说话直接”“黑白分明”“难搞”“强势”“非常真实”“很自我”“任性”…柯蓝心中有非常明确的价值观标准,那是她的家庭教养刻在她骨子里的。她不看人脸色,讨厌被绑架,她的自我内核极少会受到他人影响。

易立竞问,你怎么看哪些微博上骂你的人。柯蓝说,说我好或不好,都是你们在造自己的口业,跟我有关系吗。甚至拍戏时,遇到人生里的第一次十二条NG,尤其在各种机位、演员等一众围观下,主持人问她怎么想的。柯蓝说,她没在乎过别人的看法。她当时给自己的底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换个演员呗。

这姐们的自我力量也忒强大了。我看到弹幕里,有人说,这性格我喜欢,粉了。也有人说,柯蓝在强装洒脱。

我的感受是,这人,很真实。真实到有种舞台剧的感觉。尤其在《易时间》里,柯蓝的炯炯目光、铿锵有力的每一个字的吐音,让人感觉到烈士般的豪壮。

这一点,在《立场》里得到了呼应。现场三个人提到了一点,叫“表演真实”。柯蓝说,“每一个人只要你活着,都会有表演的成分在。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反正我有这个意识。”她的洒脱某种程度也是她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她想让行为投射进内心。

有趣的是,易立竞问嘉宾,如果自己的一生是一本书,你会起什么书名。柯蓝说,就叫《别看》,“我还是有胆怯在里面的,明明是一本书,还叫人别看,是多么大的虚伪。但我的书名就叫《别看》”“你不是一直在追求真实么?”“所以我先面对自己的虚伪,别看”。

以上是我在这些访谈里看到的柯蓝的内核,二十年的岁月,也改变不了的东西。她不避讳钱和利,也不惮于得罪人,她不拒绝和人亲近,也不怕被人指被人骂。2007年,她说,黑和白之间有多层次的灰色,长大后,她会欣赏灰色了,但她做不到灰色,那太累了。2010年,她对《天下女人》说,她就要一条,“我高兴”。

顺便提一点,长大后如此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柯蓝,小时候却是时时在做讨好别人的事情。柯蓝出生于红色家庭,爷爷是开国将领钟期光,奶奶是革命党人。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同一屋檐下。柯蓝从小就和堂弟堂妹等一起生活。

柯蓝不仅是老大,还是相貌上“最丑”的那个。大概是一种要在大家庭里生存下去的潜意识,她童年有大部分时间在学习各种讨好别人的技艺,小提琴、扬琴、竖琴、画画……这些都学了起码六个月以上。家里人的想法是,人丑没关系,但要善良和有才。在《立场》里,柯蓝承认,现在自己的“出格”“叛逆”,有部分也来自于对小时候约束的反弹。

2006年,李静问柯蓝,如果可以回去,你会想回到哪里。柯蓝说,回到小时候。虽然记忆里有“很丑”的部分,有想逃离的一家人的军装,但柯蓝说她小时候是真的开心快乐。回忆起去世的奶奶,她泪湿了。战士般的无畏勇敢叛逆出格之下,是小女孩心里接收到的爱。

2017年《易时间》节目,最后弹出的文字屏幕写道:“她的柔软只在那些生命中出现困境的人前流露。她说,我已经过了40岁,我谁也不用太讨好。我最需要讨好的人都已经去了天堂。”

下面写两点观察到的变化吧。除了明显的外貌、着装变化,一个是柯蓝和人对抗方式的变化。

2006年时,她会直接冲到动手的人面前伸张正义,哪怕这事和她没关系。2019年,她说她不这样了。和一旁“一直在吵架”的丁锐比起来,她的对抗方式更内敛,或更偏向社会性了。

比如2017年,在和易立竞访谈前,她专门去看了两部票房偏低的作品。她说,“我既然做了这行,我希望这个行业的饼可以越来越大。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去看《小时代》,我为什么不去看《少女哪吒》?就是因为排片少吗?我就是一定要去看看别人并不是那么热衷的东西。”

再比如2016年,柯蓝完全自费地拍了一部关注打工子女美学教育的纪录片《Biang Biang De》。“柴静做的那个片子,很多人阴谋论。我不喜欢阴谋论。她做了,她用自个儿的钱做了,干干净净,你在骂的人,你做了什么?因为那件事情,因为那些骂声让我觉得我也要做。必须马上行动。我可以做得不好,我慢慢修正。”

另一个变化,是柯蓝对和异性的亲密关系的看法。

2006年时,柯蓝正和李泉在一起,她调侃看上自己这种性格的人都不太正常。她不会为了一段关系改变自己,“人不能什么都要”。李静问会走入婚姻吗,柯蓝猛摇头,她说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向往白马王子或家庭。李静说,你是想当女超人,拯救全人类么,柯蓝笑着说,类似于。

2010年,杨澜、秋微聊到她的情史,说柯蓝是“倒贴女”,一到感情里,就全情投入,年轻的时候恨不得24小时都在一起,甚至分手后,还在倒贴。朋友看着,都为她着急,觉得太不值了。

2017年,易立竞问,会走入婚姻吗,柯蓝说不一定。柯蓝形容自己想要的情感状态不是朝朝暮暮的陪伴,而是远在天边的柏拉图式。“你在遥远的天边,彼此都不孤单,也不寂寞。一拉近了,反而寂寞。”

在对自己的关系上,柯蓝的内核始终未变,但在和人相处、和亲密的人相处上,似乎经历了一个从热烈碰撞到冷静收敛的过程。

另外,不同的访谈人和访谈场景也带出了不同面向的柯蓝。

李静是亲近型风格。两人交流的氛围很轻松温馨,像是在家里客厅聊天。满足的是人们对明星的八卦需求。

杨澜那是多元风格,因为那有三个主持人。《天下女人》是“一档关注都市女性精神世界的谈话栏目,希望能给女性朋友们不断提供优质原料,以找到理想和现实的平衡”。

四个人的场子,像是几个闺蜜在那聊天,聊工作,聊情感。但同时又不那么闺蜜,因为能感觉到杨澜老师对优质原料挖掘的使命感,有些些教育意味在里头。虽然在访谈嘉宾,但也有很明显的自我价值输出的部分。

如果说以上两档节目有“看八卦”的氛围,那易立竞这边,就是纯粹“看人心”了。

看八卦是,“你经历了什么”“你家庭是怎样的”“你在和谁交往”…它关注于事件的发生,和其中有趣的有料的地方。这些大部分是当事人知道,而观众不知道的事情。

看人心是,“它是怎么发生的”“给你带来了什么影响”“你是如何看待的”…它关注于事件背后的动机,和置身其中的人的状态。这些是观众不知道的,甚至有可能是连当事人自己也没考虑过的事情。

在前者氛围里,柯蓝呈现出的样子会更谈笑风生一些,带有更多生活气息;而在后者,柯蓝是被浓缩着呈现出自己性格里最烈的部分,剂量加大的那种。

想放松、想猎奇的时候,可以看前者,想喝杯烈酒,清醒舒爽一下的,可以看后者。或者,你想在别人身上寻找一些自我坚定的力量,那就超级建议来看柯蓝的访谈。我的服用效果是,原本对于插队默不作声的我,昨天破天荒地喊了声,“不对,下一个是我!” 理直气壮的感觉,爽。

最后,放个彩蛋🥚。截取了《易时间》和《立场》里一些有后劲的片段,我一句一句地誊写成了文字版,一起来浅尝下。

《易时间》,易立竞VS柯蓝:

易立竞和柯蓝聊到了是否会生孩子的问题。柯蓝说,她不想生。一个是因为自身有遗传的脊椎病,还有她觉得的巨大的责任。

柯蓝:“因为你深深地相信一种因果,你不知道TA来了是干嘛来的。TA如果是讨债来的,讨你的债也就算了。TA还讨周围人的债,讨社会的债,那该怎么办。没有人敢说不。而且教育真的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真的不觉得生了个孩子就有多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你把一个孩子培养成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易立竞:“你期待成为母亲么?”

柯蓝:“不期待。”

易立竞:“那你不怕会有遗憾吗?”

柯蓝:“作为父母没有遗憾吗?现在很多都是独生子女,这是个多么残忍的政策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这个就不是遗憾了。这种痛苦是无法言表的。身为父母,当看到自己的孩子不成才,而且TA在维护社会维护自己身边的人,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去问问TA这种遗憾?”

(想起清华投毒案的朱令,朱令父母说下辈子再也不想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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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蓝:“我要警惕不要成为那样子的人。不要就是有一天你太过于得意了,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错事情。”

易立竞:“你有过特别得意的时候吗?”

柯蓝:“有的,肯定有的。好在是,见到多了。看到那些人就不想变成那些人。我要对我的精神负责任。有一天,我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这点,我必须远离所有没有营养的事情。因为我年纪大了,我珍惜我剩下来的所有时间。”

易立竞:“采访会是件没有营养的事情吗?你肯定也做过一些好的采访。”

柯蓝:“当然。有营养的人,但是太少了。真性情的人太少了。”

易立竞:“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厌烦?”

柯蓝:“蠢人。有一种蠢是,什么都不是还自以为是。”

易立竞:“你有没有过那样的阶段?”

柯蓝:“我能够说出来,我能够意识到这点,我就应该有。当然,我已经忘了。但这一点是让我很没有耐心的,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对话了。”

易立竞:“那有可能是TA的成长阶段。就像你当初一样。”

柯蓝:“是。我没必要去接纳你的成长阶段。你是我的谁。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我没有必要为了一份工作去成为这些人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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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蓝:“我警惕被裹挟,被任何东西裹挟。我为什么要远离大众,我要警惕所有的热情和关注。我认为一个人,一个君子,一定要有烟火气。”

易立竞:“你微博上那些人骂你的时候,你什么反应?”

柯蓝:“我根本不想去研究这件事。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评判。我要把我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认为有趣的人和事上。”

易立竞:“其实你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优越感的。”

柯蓝:“是的,非常不好。”

易立竞:“它也是种精英意识对不对?”

柯蓝:“我不是精英,但是就是人生的傲慢。我觉得人生都是傲慢的。”

(在《立场》里,丁锐用了另一个形容,就是“生而为人,我有尊严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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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立竞:“你现在42岁了,你期待婚姻吗?”

柯蓝:“不期待。”

易立竞:“那你会步入婚姻吗?”

柯蓝:“不一定。”

易立竞:“你期待的情感状态是什么样的?”

柯蓝:“志同道合,本性纯良。手拉手的,还可以感知未来的世界,未来的岁月。”

易立竞:“现在遇到了吗?”

柯蓝:“我一直都有,有的是在身边,有的是在遥远的,有的是精神上的。我更看贵的是精神上的。哪怕他真的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遥远天边一个懂得的人。我非常欣赏柏拉图的这种情感。”

易立竞:“这个让我很意外。”

柯蓝:“因为身边的朝朝暮暮是不容易的,身边的朝朝暮暮是有很多矛盾的。自己有自己的怪癖,别人有别人的那些秉性。但是柏拉图式的,很好,安全。”

易立竞:“但是人还是希望被陪伴。”

柯蓝:“我觉得柏拉图式的对我来说更重要。陪伴并不是特别重要。因为已经孤单了很长时间,你把它成为自己的一个习惯性常态的话,有人来破坏这种孤单也许会更寂寞。你在遥远的天边,彼此都不孤单,也不寂寞。一拉近了,反而寂寞。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这样子的感觉。两个人的寂寞,那才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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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场》,易立竞VS柯蓝VS丁锐

丁锐:“对我自己来讲,无论是表演真实,还是探索真实,它永远是一个流动的过程。我最大的快感是在于说,我自己的虚伪被打破的那一瞬间,它其实那个快乐要远大于我把自己伪装起来的那个部分。就像我妈那样的一个人,我送走她的时候,摸着她的脉搏一点一点消失,但是对我来讲,我心里说哈利路亚你终于走了,你不会再来折磨我了。她走的那一瞬间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解放。从此,她对我来说是自由的。自由包含了对自己的前尘过往以及所有东西不再被捆绑的那个自由。”

丁锐:“我可能会反过来说,我先从一个最大的人类的共情开始。我生而为人,我因为你也生而为人,我们之间有了那么一丝共情,这个部分会打动到我。对于血缘,会产生天然的反感。我特别特别反感,有人手持着某种权利,我是你的谁这个权利,然后要求你怎样。因为我的敏感是超出正常人很多倍的。对那个强迫性的要求,我是无比无比厌憎的。但是日常生活中,你的亲人,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是不会有你这么高的敏感度去呵护你,或给到你一些精神上的防护的。凡是要扑上来,要跟我怎么样的人,我都会产生一刀两断的冲动。当然,我理解他们是善意的。所以,葬礼之后,我就把我姐姐拉黑了。除非她向我求助。作为道义上来讲,我会给她帮助。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人,即便她是我姐姐,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也不要和她发生更深刻的关系。”

柯蓝:“我特别感谢他能说这番话。我特别感谢在我所处的大环境当中有这样勇敢的人。阿瑟·米勒有本小说,就是类似于这样的人。人就是不一样的。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一样。有人敢于这么直白地,干干净净地袒露他真实的享受,不可耻。你没有害你的妈妈,你只是觉得生而为人,再见。没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要被绑架母爱是伟大的。在我接触到这么多的文学作品当中,包括一些心理学案例中,不是这样的。真实的人性,不是所有的母爱都是伟大的。为什么没有人这么勇敢地说,我送走了妈妈,我如释重负。此生不用再见。下一世再说吧。为什么不。”

这杯烈酒,就呈现至此。

王大安

场域活动孵化人 / 非虚构写字者

记录探索真实的自我和世界

凡真实的,必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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