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瑞王爷》
自我记事起,我和我娘就待在这偏僻的洛城,一待就是五年。
我娘极少出门,我早早担起家中大小事,只为让她开怀。
可她从未笑过,那张美丽至极的面上只有哀愁。
我多次问过原因,可娘只说她拖累了我,没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但我有娘亲陪伴,就已经是最幸福的孩子了。
直到今日,众多护卫将我们住的小院团团围住。
人群中一位墨色衣袍的贵人缓步上前,居高临下笑看着我娘:
「兮儿,找到你了。」
1
这是我进王府的第七日。
那日来寻我娘的人竟是瑞王爷。
娘这些年深居简出,藏身洛城就是为了离开他。
可娘现在被找到了,会发生什么?
可惜自从进了王府,我就再没见过我娘。
我被安置在一个小院,一位叫青荷的姐姐被派来伺候我。
开始时我被王府的富丽晃花了眼,到处闲逛,顺便打听我娘被安置在哪。
可府上众人似乎没人在意我的存在,匆匆而过。
偶然瞧到我,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
我没法承受他们眼中纯粹的恶意,不再见人,只安心待在自己小院。
直到今日有位华服少年带着人闯进,居高临下瞧着我:
「你就是那个被带回来的*杂*?
跟你那下贱的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活了十载,从未听过这样狠毒的话,疼得钻心。
我仰头看着他:「不许你说我娘!」
可下一刻就被来人重重掌掴,推倒在地,他的脚踩在我的背上,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恨恨咬牙,尝试挣扎却是被更用力地踩在地上,闷哼出声。
「世子,还请您高抬贵手,小姐年纪还小不懂事,可到底还是王爷的血脉。」
来人竟是平日对我极为冷淡的青荷,她竟为我跪地求情。
「呵,她算是哪门子的小姐,不过是从妓子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
两人对话让我发懵,我的父亲是瑞王爷,我娘是,娼妓?
还没等我进一步思考,这世子又重重踩了我好几脚,临走前还朝我啐了一口。
我是被青荷扶起来的。
身上新换的桃色衣裙如今变得灰扑扑,面上带着红掌印,狼狈至极。
我在青荷怀里放声大哭,我不明白为什么遭受这些?
青荷的眼中带着同情,却也没说什么。
我仰头瞧着她,问我娘在哪。
之前从未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可如今我一定要知道。
我以为我娘同我不一样,在王府会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看来,我要和我娘一起离开这吃人的王府!
天色渐暗,我蹑手蹑脚朝着青荷口中的院子而去。
一间间房看过去,我终于找到了我娘所在的卧房。
可接下来所见却是今生难忘。
借着烛光,我看见娘被链子绑在榻上。
退无可退却还在拼命挣扎,单薄纱衣盖不住身上累累伤痕。
我曾见过宛如谪仙的瑞王爷此刻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他似是不满我娘的躲避,拽着银链将其带到身前,一巴掌下去,娘被打得歪了头。
我控制不住倒退一步,脑中似有嗡鸣,本能想推门而入,可却听到了不少脚步声。
巡逻护卫的交班时间到了。
我深知我什么都做不到,一人躲在角落。
隔着卧房距离不远,我能清楚听见娘叫哑了嗓子哭求。
我一人在廊下哭到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泪眼朦胧间,我竟看见了青荷严肃的面容。
她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跟她回去。
2
等回到熟悉的院落,青荷重重松了口气。
「你是疯了不成,你知道被人发现你会怎么样吗!」
我梗着脖子,抬头瞧她,刚止住的泪水再度喷涌:
「我娘过得不好,青荷姐姐,我娘过得不好!」
青荷怔愣,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乐安,这都是命,你才十岁,你能做什么?」
今夜我第一次听见我娘的往事。
青荷说我娘是六年前被送进瑞王府,没多久有了我。
可那之前她早已与裴渊将军私定终身,却不知为何进了王府做妾。
她说我娘曾是春风楼花魁,是名冠大都的美人,不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其一面。
说到此处,青荷一声长叹,当年惊才绝艳的美人落到如此下场,当真令人唏嘘。
我重重点头,向青荷道谢。
无人能求,无人可求,那我要靠自己救我娘出困境。
我的目标是曾欺辱过我的王府世子。
他是瑞王府上下的金疙瘩,大半时间都有仆从跟随,难以近身。
我尝试接近过,可只换来身上多了些伤。
这样不行,我必须得有同他近距离接近的机会。
于是一连好几日,我都想着法子,变着花样讨好他。
将曾经那些委屈和尖利话语默默咽下,只笑脸相迎。
他起初对我百般嫌恶,可我一次次主动凑了上去。
直到前几日他没让仆从打我,没赶我离开,我终于见到了转机。
这日他竟约我到莲池边,我喜不自胜,总算没白费一番心思。
凉亭里只我和他二人,仆从都在亭外候着。
「看你没什么好东西,赏你的。」
世子态度一如既往高傲,但还是第一次送我东西。
我讶然接过,竟是一根精巧的海棠簪。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如此漂亮的首饰。
但下一刻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将海棠簪抵到他的脖颈之上。
他大我一岁,我跟他身量差不多,想刺进他的脖子不是难事。
凉亭外的仆从护卫一股脑涌进来,口中不住喊着世子。
护卫一齐拔刀,只要我动一下,便立即要了我的性命。
可被我抓住的人质却没反抗,他让护卫将剑放下,轻声问我:
「你想做什么?」
我有些惊异他的态度,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要见王爷,我要他放我和我娘离府!」
「派人去请父王。」
仆从忙不迭地跑去叫人,世子还在同我聊天,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
「你这样是行不通的。」
我只咬着牙,默默等着瑞王爷来。
瑞王很快出现,瞧见我动作也是一愣。
「你这孩子是叫乐安吧,快把簪子放下,不要胡闹。」
我摇摇头:「只要王爷放了我娘,我不会伤世子一分。」
「你娘是本王的侍妾,是本王的人,之前她擅自离府,本王可是找了好久呢。」
瑞王眼中带着嘲弄,他觉得我定然不敢动手,翻不出风浪。
我想了想娘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愁,拿着簪子的手发了力。
世子脖颈处鲜红串珠似滚落,但他没半点挣扎。
瑞王眼中的玩笑没了,他直接使了个眼色,让一位护卫上前。
簪子刺进皮肉,可我下一刻就被护卫制住,压倒在地。
世子按着脖颈处的伤口,我只仰头瞧着瑞王。
「你跟你娘一样执拗,你可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若是这么做能让你善待我娘,我死也心甘。」
这位瑞王爷第一次蹲下,同我平视:
「你这孩子年纪尚小,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有些我当年的样子。
「只是既闹了乱子,不得不罚。」
3
青荷看管不力,被罚了二十板子。
我被关进了柴房,三日不许进食。
我还是没见到我娘。
不仅如此,我听传话,那位裴渊将军已经回了大都。
我必须想法子见我娘一面。
天色已晚,柴房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虫鼠窸窣响动。
我紧紧抱着自己,拼命抬头去瞧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的暗芒。
直到敲门声响起,我吓了一跳。
房门早就被上锁,可下一刻却被来人拉开。
来人竟是世子,他脖颈处还缠着绢帛。
可他朝我伸出了手,手里还拿着个饼子。
我不愿接受他施舍,可目光没法从那块饼子上移开半分。
世子轻笑,将饼子塞到我手里,然后像瑞王一样,蹲在我面前仔细瞧着我。
「乐安,你要什么?」
「我要见我娘,我要带着我娘远走高飞。」
「我帮你,让你去见你娘,她现在不大好。」
我此刻已经不关心世子为何帮我,我脑中只剩我娘不好这几个字翻飞盘旋。
等再反省过来,我已经随他溜出了门。
此刻已没有护卫把手,世子替我望风,我双手颤抖推开了门。
我娘比上次状态糟糕得多,链子又多了两条,身上青紫伤痕遍布。
听到脚步声她本能护住自己,不住求饶。
我双腿发软,险些栽倒,声音都发着颤,哭喊着叫了一声娘。
我娘愕然抬头,满面是泪,缩在锦被之下,不让我看她。
我跪倒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是不是因我的错,王爷才要加倍折磨您?」
可我娘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和乐安无关,是裴渊。」
我心中震颤,娘不是瑞王的妾吗,怎会被裴渊将军强迫。
我娘只用哀伤的目光瞧着我,不住摇头:「王爷都知晓。」
一刹那我突然想起好多事,初见时瑞王的威胁,娘的惧怕,青荷的话。
可娘口中的真相还是远超我所想。
娘还是春风楼花魁时,意外救了受伤的裴渊。
裴渊感念在心,花天价为娘赎身,提议要迎娶娘为正妻,我娘答应了。
可还没等大婚,裴渊竟把她送到了瑞王榻上,成了为其前途的投名状。
因为瑞王最爱美人,而且对娘这个声名在外的花魁早有耳闻。
那之后,裴渊受到推举,步步高升,成了瑞王心腹,但仍没放弃我娘。
娘是瑞王爷和裴渊将军联手捕获的笼中之鸟。
他们布下天罗地网,让娘再无逃脱可能。
我颤抖摸上娘的脸,为她擦去泪水:
「娘,我会让那些人受到该有的报应。」
「乐安,是娘无能,可你一辈子还长,不要做傻事。」
我点点头,为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
可娘再次叫住了我,银链随着动作哗哗作响:
「娘给你取名乐安就是要你这一生平安喜乐,不必为了我……」
我止住脚步,回头认真瞧着我娘:
「可你不是别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心甘情愿。
「娘,等着我。」
等我再度关好门,迎面就见到世子。
他想问什么,最后也只沉默着把我送回柴房。
只临走时,他又问我一遍:
「乐安,你要什么?」
我平静看他:
「我要来去自由,再不为人所缚。」
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即使是把自己送进牢笼,成为漂亮的金丝雀。
4
三日一过,我主动找上了世子。
他对我的突然邀约十分意外,但只问有何需要帮忙。
我说我要了解瑞王的一切,知晓他的动作。
见他犹疑,我上前一步,歪头看他:
「楚清嘉,你会帮我吧。」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这个世子的名讳。
我多少了解他的心思,从一开始对我百般厌恶到如今主动示好。
他是在意我的,那我便要将这点在意利用到底。
楚清嘉全都说了。
我在卧房思考整夜,翌日一早,我主动去了瑞王书房。
管家本能想赶人,我直接跪下,他拗不过我才去通报。
过了好一会,我终于等到瑞王召见。
只是书房里,不止有瑞王一个,还有那位裴渊将军。
他是我娘一切痛苦的源头,是忘恩负义的鼠辈。
我努力收敛眼中的恨意,跪倒在瑞王脚边,仰头瞧着我的父亲。
「王爷,我愿意进宫,成为您的助力。」
昨日楚清嘉告诉我,瑞王爱好美人,不止是为了消遣。
他会暗中培养送到他皇兄枕边,成为他在宫里的眼线。
瑞王府的王爷野心勃勃,所以他宁可分享我娘,也不愿失去裴渊这颗重要棋子。
我的话一出,满室死寂,只闻房内熏香袅袅。
瑞王轻笑两声,用折扇挑起我的下颚:
「你是本王的血脉,却要爬上我皇兄的榻,本王没听错吧……」
我暗自握拳,笑意未变:
「仅论容貌,待我长成,乐安自信没几人能越过我。
况且此事没几人知晓,不会暴露。再者乐安与您血脉相连,不会背叛。」
瑞王俯下身,似要将我看个透彻:
「你此举是为了你娘?」
「不全是,乐安只为前程考虑,不愿同娘一样被困方寸之间。」
「为什么选了本王?」
「忠孝难全。」
瑞王再次轻笑,瞧了身侧的裴渊一眼。
裴渊的目光落在我面上,一触即分。
「兮儿的孩子,有几分意思。」
「是啊,这孩子确实与众不同了些,之前还差点杀了嘉儿呢。
「不过这张脸,确实值得本王为你赌一把。
「苏乐安,本王同意了。」
我笑意加深,认可了同我娘一样的苏姓,朝瑞王福身:
「任王爷差遣。」
只是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碰上了面色难看的楚清嘉。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世子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不顾我反抗,直接将我拉到无人能见的假山后面。
「你疯了吗!你是父王的孩子,却自请进宫为妃,你不知道……」
我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怎会不知?不然世子为我指一条明路?」
楚清嘉没吭声,他比谁都知道我的处境。
昔日我刚进府,他是最厌恶我的人,我这样的出身没人瞧得起。
与其如待宰羔羊,不如自己拼杀血路。
三日后,我被瑞王召去,他说派专人教导我。
诗词歌赋,那些官家小姐会的我必须精通。
他还说让我选一个乐器,必须有一技之长。
「琵琶。」
我的话一出,瑞王一瞬停顿,只说了句好。
5
选琵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娘最擅琵琶,昔年一曲万金也不为过。
「乐安会尽心学,只求王爷善待我娘。」
瑞王答应了,还说每隔三月我可以见我娘一次。
近身伺候我的人,依旧还是青荷。
她如今已养好,惊讶王爷对我的态度,我没有隐瞒尽数告知。
我等着青荷骂我。
可青荷不发一言,只将我搂进怀里,她哭了。
一边说着造孽,一边将我搂得更紧。
我在她的怀里看着檐下筑巢的鸟,见它扑腾翅膀飞远,我无声笑了。
春去夏来,冬去逢春,在瑞王府四年时光匆匆而过。
我的十五岁生辰将近。
今晨梳洗时,我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隔世。
这张脸同我娘容貌盛极时有五分像。
上次见娘已是三月前,我笑着推开门,我娘正坐在桌边不知想些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我几次争取,困住娘身上的链子已经没了。
可即将进宫的我是娘心中最大的锁链。
我娘见我来,勉强扯出一抹笑。
我少时总变着花样只为我娘一笑,她的笑定明艳至极。
可她极少笑过。
而我现在知晓原因,只要她笑,注定会被人掠夺殆尽。
前几日,我听青荷说了件事。
她说我娘被瑞王嫌弃,没有当年美貌,不复从前漂亮。
何其讽刺。
可即使这样,瑞王和裴渊依旧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即使这朵花枯萎,也无法离开他们的视线。
可我瞧着,纵使我娘如今年岁渐长,也只是多了些岁月余韵,风姿未折。
我笑着抚平娘眉间忧愁:
「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是这天下顶好的女子。」
从我娘房里出来,我又碰上了楚清嘉。
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世子已经变了个模样。
他如今比我高上一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听说是大都不少姑娘的梦中情郎。
「乐安,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楚清嘉举起手中糕点,我挑挑眉,这家芙蓉糕我很喜欢,可却很难买。
「有心了,多谢。」
我笑着接过,可他没有离开意思,正打算绕过,却被他捉住手腕:
「乐安,你何时进宫?」
「三月后。」
「你生辰那日,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我鲜少出府,本想拒绝,可他眼中满是祈求,我还是点了头。
在过去几年间,楚清嘉不止一次为初见道歉,为他曾说过的话道歉。
然后用恳求的态度,低微的语气求我答应些微不足道之事。
平心而论,我不讨厌他。
除去青荷,他是府上对我最好的人。
十五岁生辰那日,我没有寻常家小姐的及笄礼,只有娘托人送来的玉簪。
这就已经足够了。
天色渐暗,楚清嘉带我出了府门,直奔大都最高处城墙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放眼看去,大都夜色尽收眼底,皎月飞光。
我和他并肩站在高处,夜风扑面而来。
天边忽然炸响,竟燃起焰火,星落如雨,我怔怔看着。
楚清嘉突然拉起我的手,为我套上了一只雕花玉镯。
「乐安,生辰快乐。」
我收回了手,低头道了句谢。
「乐安,能不能不进宫,再给我些时间,我能护好你娘和你,能不能……」
楚清嘉言语局促,语无伦次,我直接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楚清嘉,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