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世界阅读日,一般在这个日子里,“阅读”这件事会被拿出来当作一个独立的主题,有的说阅读有什么好处,有的在说怎么阅读,有的也在鼓吹阅读的过程中偷偷的数着钱包。
越发功利的现代人,把阅读这个小姑娘打扮的庄重、有用却又很无趣。跟浪漫的古人比起来,我们对阅读理解实在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古希腊人常常把阅读比喻为一场爱恋关系,是进入和被进入的一次欢愉体验。在朗诵出文字内容的那一刻,关涉精神和肉体的“性行为”在作者和读者之间上演。文字激发起视觉的反馈,关联到唇齿间的开合,读者交出了自己的身体,作者用文字进入了读者的内心。
阅读就是将读者的肉体拱手让给另一个灵魂来控制,灵魂的主人就是文字的作者。写作就是充当施爱者,而阅读就是充当被爱者。在这种进入和被进入之间,两者在一种本不可能的交汇中,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隔绝,完成了一次精神的交媾,在共鸣处达到高潮。
有质量的爱恋关系一般不会仅仅停留在爱与做爱的行动中,而最终会通向全新生命的诞生。阅读的高潮过后,同样也会留下美丽的意外。在作者和读者的进入和被进入之中,在文字与唇齿厮磨间,在精神或激战或交融之下,新的思想就会在阅读中诞生。
苏格拉底曾经说自己是思想的助产士,说明他只能帮助思想的诞生,可新的观念的受精过程是发生在一个人的头脑中,在阅读或交谈间,思想的种子埋在了灵魂的大地上,只要在恰当的时机下,思想的新生就能在旧有的躯壳内完成了一次自我的洗礼。
也正是如此,阅读是一种无法直观察觉的重生过程,在他人眼中一成不变的那个肉体里,究竟装着的是没有受精无法孵化出来的思想之卵,还是不断脱壳蜕变最后化茧而成的蝴蝶,这个只有自己最清楚。
现代人总是粗暴地认为,大多数的阅读就是为了增长知识,为了指导行为,仿佛读了书,人就会变得更优秀。但并不是所有的爱恋都会有结果,也不是所有的阅读都能让灵魂获得新生。
阅读首先是内向的,不能指望阅读马上让我们可以更得心应手的改变世界,阅读最先改变的是我们自己,内心改变了,认知变化了,才会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才能实施更恰如其分的行动,才能在旧有的土地上开出绚烂的新花。
中国文化中,对做人讲究“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其实阅读就是这个过程中最佳的方式之一。书中有天地,自然不用说,除了当时当刻的天地之外,书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于它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
一个人可以行万里路,但是无法越万年间。而通过书籍这一“灵媒”,每个人都可以同千百年来的作者谈一场恋爱,让那些作者的思想之魂,在自己的精神之土上,开出属于自己,也属于当下时代的观念之花。
而书籍,也是让我们能够确认自己不孤单,确认他人存在的最佳方式。笛卡尔曾经在第一哲学沉思中,提出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反思,如果抛开一切,单从个人经验的角度思考,我首先只能确认我的存在,我之外的东西,真的存在么?会不会是施加给我一种幻象,用比较现代的话来说,万一我只是一个模拟的程序呢?
在我的世界里,我可以确定我是存在的。当我能够去思考,能够考察我所在的世界的时候,如果能够碰到他人,能够了解到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某些特殊思想的时候,我就可以确定他人的存在了。当我遇到了一种以我的思维或根据我的经验完全不可能想到的他人提出的问题的时候,我就能确定,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我一个人,而是至少有一个同样思考的人,而且我们也可以在这样的思考基础上进行交流,何其幸哉。
书的天地里记录下了人类的万千可能,而我就可以在书中遇见这些可能,遇见芸芸众生的群像,也最终能遇见自己。
正如古希腊人说的,读者奉献出自己的肉体,让作者的思想进入。在这个过程中,我才有可能深切的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那个被作者思想占据的“我自己”,在一种略有些奇怪的视角下,精神的我,和被作者思想占据的我,在同一时刻出现,他们或彼此欣赏,或互相交流,或陷入争论。而当阅读完成,作者离开,我又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带着刚刚交流所产生对“我”的全新认知,重新掌握了我,也加深了我。
人们对习以为常的东西,总是漠不关心。对于“我”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角色,日常中往往不会施以太大的关注度。只有在阅读或交谈中,在他人的思想占据了“我”的位置的时候,我才得以以一种陌生的眼光去审视自我,也就是在这样的审视、占据、再审视、再占据的过程中,我才能在更全面,更客观的角度,认识自我。
阅读究竟有没有用,或者说阅读有什么用?那要看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希望了解某一种确切的知识,阅读是有用的,希望了解世界,阅读也是有用的,希望通过阅读来了解自己,阅读更是有用的。但抱着阅读改变一切,用阅读交换价值的想法,阅读就是无用的。阅读不是万能的,也不是必须的,不是人生向上的必要阶梯,更不是脱离某种困境的救命稻草。
要用一种非功利的话来说的话,阅读是无用且性感的。但正是这种性感,才能让人爱上阅读,才能让无用,变得有用。
[点赞][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