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聚到一起,怀着百般滋味,表现出同样的情绪。即便再普通的人,在去世后都有可能会收获这样一个葬礼。全世界几乎都重复着同样的模式,一个人的死亡,仿佛是在原本稳固的关系网中,撕开了一个洞,他人带着不安聚集在这个洞的周围,企图用一种仪式来让这个洞慢慢愈合。
而现代人所尊崇的科学,在这个洞面前,无能为力。虽然医学可以解释死亡,但无法消弭死亡带来的焦虑。即便遗传学让人可以了解自己的基因可以传递下去,但依旧无法直面死亡之后的虚无。
在一个人们试图用科学解释一切的时代,依旧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无法用科学去解读。当我们以为用物质可以满足心中所缺的时候,才发现,在繁华背后,有着无数的洞,生命的活力,顺着这些洞在悄无声息的流逝。
当攀登一座能看得到顶的山时,不管距离山顶有多远,人依旧还是有心气的。但如果山后还是山,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这时该如何向上?
或是当一个人置于四面悬崖之上,无论平台有多大,向任何一个方向走,终究有一天会坠入深渊,那又该如何前行?
在山路上,遇到的一朵朵花是可以让人欢欣鼓舞,但渐渐发现每一朵花都相似,每一段路都相同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对前路的向往?
亲人的逝去,爱人的背叛,生活的诸多不顺,就像是打在每个人身上的炮弹,留下了一个个的创口。现代人依赖的科学或者物质的满足,无法填平它们,内心敏感的人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舔舐这些创口,即便是不再流血,依然会在灵魂上留下一个个的洞。
即便是表面看起来风光的人,背后可能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在现实的冷风中,漏掉生命的能量。
当宗教被驱逐,科学的社会失去了愈合剂,信仰消失的人们,如果没有强大的想象力以填补那些洞的时候,就会从洞里听到从地狱传出来的镇魂歌。
这些洞可能是失去的痛苦,是心有不甘的挣扎,是无心过错的愧疚,他们就像是唐僧的咒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萦绕在人的心头,在黑暗的深渊里,种种看不见的军队在厮杀,在清醒和睡眠的交界处,理智与情感不停的焦灼。
当生命力从洞向下流的所剩无几的时候,地狱寄出了一张合约,一张足够诱人,却让人纠结的灵魂出卖协议,一首可以平息一切苦厄的镇魂曲,既然一切终有时,那尽早结束痛苦,也是一种快乐。
真实的痛苦,和虚妄的解脱,摇摆在这中间的人,被“抑郁”所俘获,成为手持地狱镇魂歌演唱会门票的摇摆者。
没有拿到“抑郁”这张门票的人,是永远看不到那只黑狗的。在一部叫做《六欲天》电影中,男主的女朋友,因为抑郁自杀了,在那之前男主仿佛站在此岸,隔岸观火,虽有同情,但却不解,直到女友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走向地狱之门后,他才真正的理解了这张门票的诱惑与痛苦,因为女友的死亡,把这张门票留给了他,他也成了一名需要每天吃药的抑郁症患者。
而后来男主遇到了经历过女儿和弟弟意外去世的一位年轻母亲,两个孤独的灵魂并没有得到彼此的安慰,而是拿着彼此残缺的门票,准备共同了却此生。当时他们的对话是“我没有力气再重新开始生活了”,“我也是”。
在一个个看似完整光鲜的躯壳背后,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的失去,承受过多少的痛苦,不仅如此,在承受之中,如果无法去理解这些痛苦的话,就无法获得解脱,即便伤口愈合,依然没有长死,而是一个个的洞。每一个新的洞长成之后,费尽心力舔舐伤口的人,又要重新鼓起勇气,面对新的生活,而新的生活就意味着可能带来的新的逝去,带来新的创口,新的洞。
生命的勇气,就在这一个又一个洞中,流向了无尽的深渊。直到某一天,勇气耗尽,就对所谓的“新”生活再无寄望,于是选择那个最大的洞,纵身一跃,了无牵挂。
抑郁,是一种现代症,在现代以前的世界里,无论是基督还是佛祖,都有着疗愈伤口,填补灵魂洞穴的奇效。给痛苦的此生许诺一个辉煌的延续,用一种近乎童话的想象力,堵住无助人的耳朵,避免受到地狱镇魂曲的诱惑。
自以为聪明的现代人,打碎了那些看似幼稚的童话之后,以为科学和物质,能够驱散幽魂治愈一切,但实际上,信仰的缺位,呼唤着自我灵魂的强大。但在一次次苦难的冲击之下,灵魂的力量被侵袭的所剩无几,大多数人终究无法自救。临渊而立,最终还是会被深渊所吞噬。
在偶然的现实面前,很少有人会拒绝必然终点,也就是死亡的诱惑。一眼望下去,一片虚空,毫无希望的人生,又有何存在的价值?孤独和沉思,仿佛是一面穿透灵魂的镜子,剥去伪装的躯壳之后,总会面对一个满身是洞的自我。对于过去,只有一个词——为什么?对于未来,也只剩下一个词——无所谓。
看过天堂的人,可能永远无法过上安于平凡的日子。拿到地狱门票的人,也许也无法将它退回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有时当穿越暗光的时候,影子注定要永远相随。抑郁就像人们在暗光中的影子,无法摆脱,而且直面的时候,更能发现身上原本伪装好的洞,在影子中显露无疑。
如果执着于消除影子,就会陷入到另一种心魔当中,不如安然与之相处。在手持门票,耳边传来镇魂歌的诱惑时,最好的方法也不过是心中有念,口中有词,唱着同样的歌,就不会羡慕远方的声音。
在纠结失去的时候,看看手中依然有的残留,在渴望希冀拯救的时候,看看已然发生的平淡。期望太大,失望太多,自我苛责,是镇魂歌的前奏曲。接受现实,安于现状,自我开脱,才是镇魂歌的反调。
人性不会永远强韧,也不会恒久懦弱,在这二者的滑动中,谱着自己的曲子,仔细听,跟着哼,找到自己的调,专注于所唱那一刻的那个音符,此前已经唱过,此后还未发声。生命不需要安魂,残念也依然能支持此生,只要能听见自己的歌,只要自己轻轻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