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哪怕一段小小的文字时,我已经变得寸步难行,不出一百字的某个物品的使用说明,都要读上好几遍,即便如此,如果没有图片的配合,也很难搞懂。最后有可能就是放弃这段说明,自己摸索算了。
大学毕业之后就迅速投入了工作,在一段时间内,自我感觉非常好,有着大学系统化的训练加上自身略微敏捷的思考能力,在很多事情上都得心应手。数年过去后,在工作的专业领域也算如鱼得水了,但偶然间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并没有加深,反倒有退化的倾向,甚至因为在某一个领域工作太久,就陷入到这个领域的认知沟壑里,与外界的差异就越来越大。
直到某一天,发现虽然跟他人操着同样的语言,却无法理解。很多书籍中的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在工作领域滔滔不绝,而面对生活却说不出一点感受。
在收入渐渐提高的同时,心灵却也渐渐被掏空,当面对更多的困难时,往往纠结的不是解决的办法,而是内心的忐忑,科学或专业可以解决生计,但不充盈的内心却无法过上一个完好的生活。
一丝恐惧在内心游荡,我怕不是个“识字的文盲”吧?
以前常常嘲笑一些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是“功能性文盲”,就是在面对很多新鲜事物,新的科技产品的时候,这些人无所适从,不知道能怎么用,该怎么用。跟他们比起来,自己虽然可以灵活使用很多东西,但在直面自己内心的时候,却像个文盲一样,面对选择无所适从,面对纠结无法安慰,面对虚无没有价值……
带着这种恐惧,我走向了寻求“脱盲”的道路,想到最直接且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有点像“万能解药”的东西,就是读书。
可以说,在大学毕业之后,三十岁之前,就没有再读过什么书了,在迫切的脱盲需求之下,初期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脱盲之路——过于追求读书的数量,曾经在一年中为了追求数量,读了两百多将近三百本书,几乎是一到两天一本。这看繁荣的数字背后,实际上是囫囵吞枣和不加选择的盲目。
而且那时流连在各种畅销书之中,今天来点管理思想,明天学学人生准则,想想几年下来,留下的也就只是提升了阅读的耐心和速度,在心里没有刻下半点思想的烙印。
不过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在一个不加选择的漫游式阅读中,逐渐摸清的自己的喜好,从经济到政治,从社会到哲学,就像那句话,观世界才有世界观,在模糊的知道知识的不同范畴之后,才能有效地去发觉自己的想要。
后来选择在哲学和社会学之间,不断去开拓自己的见识。为什么在这个领域?试想一下,如果用业余时间去研究量子力学或者天体物理可行么?哲学和社会学的内容,大都可以通过文字传述,而且并不需要太久的积累就可以粗浅的理解,并且有助于开拓自身的思维。
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经历了随机阅读、作者阅读和主题阅读三个阶段。开始基本上就是抓到一本是一本,因为懂的少,随便看什么都有收获。逐渐的会发现某个作者的东西很合胃口,于是把他的东西统统拿来看。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主题,而围绕着这一主题,会有很多先人的智慧早已成册,于是就进入了主题阅读的阶段。
除了对内容的选择,阅读方式也是在不断变化,最开始就是随便拿着书一本一本的看,而后发现看完了自己没留下什么,于是想着,看完了做个总结,写点东西。但在写东西的时候发现,想要引用书中内容,回去却找不到了,于是就开始边读书边做笔记,最后用一篇文章的方式做一个整理。逐渐也领会到,经验也好知识也罢,看是一回事,心里有共鸣是另一回事,只有当能把这些都说出来或写出来的时候,才算真的掌握了。
一个朋友说,他是工科出身,想深入哲学,也想写点东西,问我有没有什么建议。其实不管是什么出身,这个世界上,只要懂得语言,就能思考哲学,更能写出东西,从写作的角度来说,虽然有着天赋的成分,但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类似于健身的活动。
写东西,就是像是健身中,不断地吃,不断地练一样,不停的去阅读吸收,不停的把这些内容转化为自己的语言写出来,有的时候可以去模仿一些他人的模式,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
比如对于一些语言的应用,以前我会说,“人降生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而在了解了存在主义之后,学会了另一种说法“人被投入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中”,顿时有种“高级感”,当然了这高级感只是说笑,表达没有高级低劣之分,只要受者能够领会,就是合格的表达。
而说到哲学,虽然也看过不少东西,不过也仅仅是个入门,真的有什么建议的话,也只是个人习惯而已。最开始了解哲学,或者说“西方哲学”,可以先去看看《西方哲学史》,有很多种版本的,推荐罗素的。这个内容基本上就类似于一个哲学目录,大致可以把哲学地图画出来。
古希腊的哲学很有趣,但也不是很好理解,因为语境不一样,不用深入的研究,柏拉图的著作也不建议初期看。中世纪的哲学思想比较庞杂,而且夹杂着各种宗教理念难以深入。建议从笛卡尔开始,他的著作翻译过来的不多,可以通读,然后霍布斯、卢梭,这俩人是了解以后社会学的根基,洛克、休谟也可以大概了解下。
再往下康德、黑格尔、马克思这三座大山,其实不建议初期就上手,基本上没有基础就属于劝退了。跳过他们可以看看偏向于社会学的内容,比如涂尔干、马克斯韦伯的东西,或者是现代一些的哲学家如以赛亚伯林。在这个阶段还可以去了解一些“现代性”的内容,个人最喜欢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这个也可以作为一个坐标,现代性当中还包含了很多美学内容,顺便可以去了解一下印象派以后的现代艺术发展。
当这些内容基本差不多的时候,可以再根据主题,去寻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自由、民主、民族、结构主义、语言学、神话学、知识社会学、心理学等等,但这些内容了解的越多,就约会发现,他们总是有意无意中触碰着绕开的那三个人——康德、黑格尔和马克思,这时就该去拜会一下他们了。
在脱盲的过程中,还经历了一个变化,最开始是文盲,然后是盲目,后来是盲从,最后才渐渐有了自己的一些主见。这其中,感受最深的是“盲从”。之前在读一个前人著作的时候,总喜欢从对错的角度去分析,这个理论对的就深入,不对就扔掉。
后来发现,对也好错也罢,如果不放置在作者所处的年代和环境里,是没有意义的。于是逐渐不再用对错去判断,而是去追寻作者的思考方式,以及造成其思考方式的社会背景。而且当了解的越多,越不难发现,几乎所有的思想家,都有着一个雄心勃勃要寻找绝对真理的开始,但最终会发现,绝对的真理,可能只是这个世界隐藏的规则中向人们显现的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真理的话,那可能就是人类的反思能力自身。
在经历了这样的“脱盲”历程之后,逐渐清楚了自己之前的焦虑和恐惧,识字只是一种手段,是否是文盲,最重要的判断是“说话”的能力。如果不能够很好的表达自己所想,即便读得二十四史,知晓天文地理,也与文盲无异。
而且即便知道再多的道理,也不一定过好这一生。道理或知识,只是我们说话或表达自我的素材,怎么运用他们让他人更好的理解自己,同时让自己更好的理解自己的处境和行为方式,这才是一个脱离了文盲的标志,也是我们不断提升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