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之死二十五
经过林兰事件,江汉森和赵家的关系日渐亲密。但是,大丽每次见江汉森来坝上却还是待答不理的样子,面无表情、不回避不说话,脸色仿佛冬季坝下的水面,凝结寒意,冷冰冰、凉飕飕,见不到春季里的暖意花开。不过,江汉森也不和大丽计较,来到赵家该吃吃、该喝喝,只要大丽的父母不慢待,这个女婿是当定了。
林兰被踢流产,江家运用各种力量才把事情压下去。江家抓住林兰的失误——“掀被窝”这一无礼举动,硬是把不肯罢休的李子健家逼退,赔几个钱了事。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虎山一带这里出事,江家有能力摆平。虎山抗战宣传分队在兰百忍的请示下,就地解散,人员自愿编入“第五战区抗日救国团”,林兰和李子健夫妻俩回彭城静养。兰百忍、江汉森参加了在彭城中学礼堂举行的“抗日救国团”成立大会后,回到虎山街,并带来了“青年救国团”团章、慰问前线抗日将士电、《救国青年》报纸等文件。
日本军队沿津浦铁路线,从南北两向夹击,朝战略要地彭城扑来。矶谷师团主力向台儿庄疯狂突进,彭城的形势日趋紧张。在这种情况下,耿二柱、运程、金锁等年青人都参加了“第五战区青年抗日救国团”,虎山周边地区,救国团成员发展到上千人,大家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虎山南街上的虎山乡公所,这段时间公事众多,人员往来频繁。城里安排不了、分散到虎山来的,来自沦陷区的各类仁人志士都需乡公所出面接待。江宪均、每日早出晚归地待在乡公所,江汉森为了工作方便,搬到乡公所居住,晚上不回家。江宪功多次想找儿子商量有关汉森和大丽日益迫近的婚事,却未见到儿子本人。
“听说共产党已经在各地秘密部署游击队说是要以微山湖和茅村、柳泉一带的山区为根据地,咱们这里也有组织,有人招呼要我参加。大爷,你看咱们怎么对应措施?”乡公所里的小火炉不生火但也没有撤,江汉森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脚却伸在小火炉台上,面向大伯江宪均说道。言语中充满忧虑。
“不行,你不能参加!”江宪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作为虎山江家最有权势的人,江宪均在族人面前说话办事向来是干脆利索、一言九鼎。他接着分析道:“共产党和党国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有本质上的区别。如今外国大敌当前,不合作都得亡,一旦情况有变,两党必重启争斗。蒋委员长‘攘外必须安内’的做法暂时收敛一些罢了。咱们江家世代走的正路,不搞旁门左道,不能跟在‘泥腿子’后面混,咱们是家大业大,共产党那一套不适合咱。”
江汉森听后,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信服大伯的观点。想了一会,江汉森又问道:“听说城里有人开始往西南撤了。大伯,日本人真要打过来,我们怎么办?”
“咱们先观察观察再说,一切听从战区和县里的指示,不能盲目行动。如果我们官府慌张,老百姓不知情况,社会会发生动乱。”江宪均猛吸一口烟,徐徐吐出烟雾后,不慌不忙地回道:“南京被占了,山东早已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彭城人能往哪里逃?只有西南是个缺口。不过,目前鲁南一带战争吃紧,咱们属于后方,现在民众抗战的情绪很高,国家当局不会轻言撤退。看来,中日在彭城附近会投入一场大的战役。唉,一打仗,咱老百姓连一根草都不如!”江宪均说起目前面临的形势,也愁眉苦脸不知何去何从。年届六旬的江宪均大清时就干皇差,在政界滚爬摸打几十载,什么桥没过过?什么道没走过?可眼下的局势紧张得让其感觉透不过气来,这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日本人在南京都能大开杀戒,残暴的程度无以复加,真打过来,一把火把几百年的江家大院点喽,找谁去?
“我战区司令部有个熟人,说最好跟着部队一起行动,人多势重。彭城能守则守,不能守也会象首都南京一样放弃。真不行,咱收拾收拾跟他们战区机关一起走。不过现在还得‘占着茅坑拉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爷俩沉默一会,江宪均用手整理整理身上的棉袍,说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底是年青人,经历少,江汉森心里的负担没有江宪均重,他说出这句格言似乎有劝慰江宪均的意思。可是,江宪均听后摇摇头,对着侄儿江汉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二人正说着,江宪功推门而进。三人拉呱的话题转到家事,主要是江汉森和赵家的婚事。从婚事的备料、婚礼的需要,到亲戚能前来的多寡,朋友哪些能到场,哪些不能来?事无巨细地梳理一遍,七姑娘八大姨地翻了个底朝天。对于江汉森的婚事,这位被称为大伯的江宪均可谓比其亲爹江宪功都尽心。坊间传言江汉森是江宪均与江宪功的老婆暗结珠胎偷情所生,不过没有真凭实据。
江宪均和江宪功年龄差不多少,从小一起玩耍,哥俩好得一个头。多少年来就算闻些风言风语,江宪功也没当回事,兄弟俩亲密无间的关系丝毫不受影响,干公差的江宪均是江宪功做饭店生意背后的靠山。世间的事就是神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有一说就有一摸”,这江汉森长得七分像江宪均,三分像江宪功。七分里江汉森的双眼皮和尖嘴巴和江宪均像得如同一个模子磕出来的,那三分大致是遗传了整个江家男人的基因。这其中的猫腻,谁能解释得通?
“大丽也不是个省事的孩子,这还没过门就给咱江家捅那么大的娄子。”江宪功把需要做的事情撸一遍、翻倒完自家后,想起婚事的另一方赵家来。
“我看,汉森的婚事要办顺利,必须让大丽对耿二柱彻底死心。二柱这孩子就象块路边的臭狗屎、路上的绊脚石,摆在那里恶英人!”江宪均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老谋深算的江宪均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把心里的深思远虑端了出来。说完,特意咳嗽一声,似乎嗓子发痒,其实是在加重说话的分量,提醒倾听者自己所言的权威性。
这个耿二柱的问题,这个如鲠在喉的问题,江宪功亲爷俩不是没想过,三更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有过思索。可是能怎么办呢?人家一个大活人,你能真象一坨屎用掀铲走、象一块石子一样一脚踢走?不可能,自己家没那么大的能耐,不想便罢,想起来愤愤然而已。如今江宪均主动提起,意义不一样。
“哥,你有什么想法?”江宪功对江宪均的话表现出兴趣,脸上闪过一种落井下石的狠劲。一旁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儿子江汉森仿佛若无其事,倒是从脸上没有看出来其内心有什么波澜。
“前几天乡里不是给田窝村的张三救济几块钱嘛,张三的媳妇田妮来乡公所签字领款时,跟我讲,在汉森订婚之前,大丽和二柱两人曾经在虎山大沟里约会过。这事目前谁也不知道,田妮说是她男人张三无意中看到的,两口子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外人提起过。”江宪均压低声音说道。说话时眼睛盯着窗户,生怕窗外有人偷听。
“啊!”闻听此言,刚才还狡猾欲坏,仿佛一只嗅到兔子的狐狸准备捕食的江宪功顿时失去神采,僵在那里。
“要是早知道这档子事,咱江家说什么也不会说这门亲事。”江宪均意犹未尽,补充说道。
再看看当事人江汉森,没想到他对大伯江宪均的话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应。而是用轻描淡写的音调说道:“大伯,田妮的话不能全信,她和大丽有矛盾,有意败坏大丽也很难讲。我听说腊八节时田妮就在山上庙前骂过大丽,当时大丽忍了。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翻出这些抓不着的事,说明不了什么。咱们家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那也不能便宜了耿家那混小子!”江宪功咋呼一声。他似乎对自己主导的这桩婚事萌生后悔之意。
江汉森的心里有杆秤,他什么事情不清楚?什么道理不明白?自从和大丽的婚事定下来,身上遇到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说明大丽和耿二柱俩个人陷得深。特别是正月十五闹花船、舞龙灯在虎山街上与耿二柱面对面地交锋时,看大丽的态度,那对自己简直就剩两个字“无情”!好在经过林兰事件后,自己与赵家的关系日益紧密,大丽的达和娘都对自己认可,大丽这块寒冰也有融化的迹象。江汉森觉得自己的婚事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汉森,县里不是下来战区的补充兵员指标了吗,你明天一早抓紧根据青年救国团的名单划出来一部分人,把这些人交上去。尤其不能把耿二柱、运程这两个小子漏掉!”江宪均拿出江家大家长的威严,态度强硬、恶狠狠地吩咐江汉森道。说完,拽起直坐在凳子上,两眼无光似乎身体已经麻木的江宪功走出屋子,离开了乡公所回江家大院。
父亲和大伯走后,剩下江汉森一个人,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屋子一下子膨胀起来,自己的大脑跟着空间一起膨胀,大到黑黢黢的室外,大到整个鸦雀无声的九嶷山。而这么大的空间只有两张脸立在天地间,一个是大丽,一个是耿二柱。这两张纸片状的人形却象九嶷山陡立的山峰,填充在痛苦的心海,重压得心底一阵阵痉挛,喘不过气来。江汉森设想过大丽和耿二柱之间一定有什么私下盟约,但是没想过他们俩会私会并且被人偷看。
这两个孬种私会是不是也像自己和林兰当初相见的那样,仅仅是拉拉手?还有什么勾当可以做?睡在地上?那个水沟里即使没有水也会一身泥,二柱和大丽怎么想到那个地方的?明明是我从耿二柱手中夺走的大丽,现在怎么好像是耿二柱把大丽从我的心中抢走?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侮辱,该怎样的处理和回击呢?耿二柱自不可说,必须按照大伯的意见往下走。不管有关江汉森身世的传闻是不是真的,这小子“人前说好话,背后下毒手”这点本领百分百遗传了江宪均的铁血。
男人最不待见的就是被别的男人送上一顶“绿帽子”,耿二柱究竟有没有做这件下作的事,或者帽子的颜色深浅已不重要,约会本身就是天大的错误,管你是前是后?江汉森等不到明日,他等不及了,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摞纸——第五战区青年救国团虎山连的花名单,江汉森眼睛急切地搜寻着上面白纸黑字的一个个姓名,末了,甩出一张新纸,用桌上的毛笔沾沾墨水,手颤抖着写下“二柱、运程”两个名字。
然而,这抓狂似的发泄并没有停止江汉森心中龙卷风般搅动的波涛,江汉森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不再思想,这个时候,思想就是火星。片刻,江汉森走出屋子来到院中,让寒冷的风帮忙冷却自己发热的头颅。东南角几间小屋里住着十多个外地青年,他们白天去彭城办事,晚上回到虎山乡公所睡觉休息,此时,每间小屋里射出昏黄微弱的油灯光亮。天上的月亮爬上东山的顶部,象一把明晃晃的大镰刀挂在那里,星稀天阔,整个世界仿佛停滞,黑色的巨大沉默如同九嶷山沉寂的数亿年时光,无边无际,而江汉森感觉自己是山中一块无声无语的岩石,充填就是生命的体现,和耿二柱、赵大丽没有太大的区别。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