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之死》十六

“在外败坏谁来？谁没起？我昨天晚上熬年夜，困，咋的？”运程在屋里不满地嚷道。小西屋是运程单睡觉的地方，屁股转不开的室内除了放置一张软床外，还收拾一些农具。没有窗户，一扇破烂多年的木门挡人不挡风。到了夏天，屋里热得受不住，运程便把软床搬到院里睡。家穷，没有办法呢。

运程不愿意按照他达的意愿去庄里几位东家家里拜年，他倒是想去耿二柱家，给二柱他达娘磕上两摞祝福头。想找二柱拉拉昨天在大坝底发生的事，闹那么大的动静，耿二柱居然没有到场，运程心里想不太明白。为这事，要不是昨晚年三十，运程一定会到二柱家看看什么情况。和别人打架，不论何种原因，过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运程不舒服、不畅快。打完架回到家，达什么话都没问，什么话都没说这事，弄得运程摸不清达知不知道他在外闯的祸。这个年，家里也算是稀里糊涂过的。听见耿二柱在外说话，运程一阵窃喜，似乎在他心里就知道耿二柱会先来，他应该在家等待。“心有灵犀一点通”，兄弟久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二柱，进来说话。”运程招呼耿二柱道。

“你这家伙，大年初一哪有睡懒觉的？还不快起！”耿二柱声音先到，然后，笑嘻嘻地推开门，坐到运程的床边。软床“吱呀呀”地响，这张老迈龙钟的古董床，颤颤巍巍支撑着两个小伙子的重量和顽皮。

“昨天，你上哪玩去了？又攮田妮那个骚娘们去了？嘿嘿！”运程自觉经过昨天为耿二柱出气一役有功劳，此刻在二柱面前便放肆无拦、毫无顾忌，揭起耿二柱的短来。反正耿二柱和田妮那点破事，运程早已一清二楚。

“别瞎说，张三那孩子也不是熊，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不是好事。再说，我现在哪里还有那样的兴致？昨天我听金锁说你打架后，就想立即赶过去，是俺达堵在大门口不让出去。你受惊了，兄弟！”耿二柱说完，伸出右手，朝运程的脸颊胡撸两把，以示爱抚。耿二柱当然不能说出昨天上午他和田妮在棚屋里的凤倒鸾颠、不亦乐乎的幸事。他现在甚至不想说太多昨天运程为了他打架的事，说多了，他总有些愧疚感。耿二柱想为运程带来一份实实在在的的福气。

“运程，我问你：如果有运气改变咱们穷苦日子的事，你愿意做不？”耿二柱笑眯眯地眼睛直盯着身上盖着一床旧被，还平躺着、只有头部露在外面的运程。

“咱就这命，能有什么金蛋子能砸到咱们头上？别说改变命运了，就是过年能让我饱饱地吃上一顿猪肉饺子，我也满足！”运程不以为然。

“别这么眼光短浅，我这回有点把握。事情能成，咱兄弟绝对可以脱贫。”耿二柱握紧自己的拳头，加重语气说道。

“有这好事？老天爷照顾咱了？”看到耿二柱不是开玩笑，神情庄重，仿佛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在运程贫瘠的脸上，立刻晕染起来，使得运程现出灿烂的欢欣。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被，上身直立，眼睛直勾勾地迎上耿二柱递过来的喜悦。在幸福面前，疑问似乎微不足道。或许在这个时刻，耿二柱的话语带来的美好，也令运程的情绪不再多想。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个人都是赤裸裸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命运似乎都是安排好的，穷富各有轨道。而穷富之差是最能有效区别人与人不同的标志，这个标志就是人立在社会上的烙印。人的一生归根结底想改变的、想进步的就是这个标志。大概贫穷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许多苦难被它冠上正当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改正错误的欲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改正的欲望尤为强烈。富变穷容易，穷变富可不是一言蔽之。

运程心里想不想，那是他的事。而耿二柱是不能不对自己的言语负责的，他必须给运程详细解释清楚。

“运程，我在山上发现一处洞，极有可能是一个古墓。咱和金锁一起干，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如果有值钱的玩意，咱们就发了，就脱贫了。”耿二柱没有忘记金锁，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啊，这不是天上掉馍馍嘛。在哪里？你说说，要真是古墓，活该咱弟们发财！”运程激动起来，愈发来了精神，坐不住，蹬起棉裤起床站在耿二柱的对面，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模样。

“你还记得年前我上山打兔子不？那天我转到团山后坡，在追兔子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洞口，我敢断定是一座古墓，而且老得很。”耿二柱用带有神秘的语气说道。

亿万年屹立在彭城城北黄河岸边的九嶷山，绵延十几里，仿佛一条静卧的长龙，又象一支威风凛凛的天地宝剑，护佑着来自北方力量对彭城的侵害，是彭城人心中的风水宝地。自古以来，人们把九嶷山当成死后殡葬的理想之所，期盼身后能乘龙归天、庇佑子孙后代。站在九嶷山上，四下眺望，视野开阔。山前有滚滚经此东去入海的黄河水，气势磅礴的九嶷山符合古人“头顶山，足踏水”的要求。

山上山下既有达官贵族的墓地，又有平民百姓的老林。既然有古墓，就会不断被人发现；有发现，就免不了被盗掘。东汉时期就有曹操赐封的“摸金校尉”，光明正大地挖掘。民间盗墓之风，更是延绵不绝。古代那些官宦贵胄挖空心思地追求死后的安享而厚葬，殊不知，这正给了后世掘墓者破坏和发财的前提。彭城，作为三千年建成史的古城，九嶷山上不缺藏有金银财宝的古墓，缺少的是能发现的眼睛。如果没有一双上天入地的慧眼，就只能凭千年修来的运气。

团山位于九嶷山偏西北，山不高，不到百米，仿佛九嶷山的一只翅膀，用脚趾形容也说得过去。由于黄河水泛滥的缘故，河水带来的泥沙厚厚地堆积在山前。所以，团山山前形成的扇面植被发育，草木旺盛。这里，庄稼地、林地坟地众多，也是小动物藏居的佳所。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惦记说明贼感兴趣，是偷的前奏。知道来偷好采取措施防范，贼在心里惦记，就不好说了，折磨人。自从首次碰见起疑心，耿二柱就惦记起团山上那个兔子洞。回来的第三天，他抽空单独又去找了一回，而且这次有所准备。他在家找了一块石头，用破布包好，再系上一大拖麻绳，缠在腰间摸上山去。扒开草丛找到洞口后，耿二柱解开绳，手持石子包往洞内砸去。石子入洞发出碰撞声后，带着绳子速度极快的带力下坠。听不见隐约声音后，耿二柱把石子拉出来。通过测量进洞绳子的长度，他发现此洞的深度大概有十步深。耿二柱用手薅几把野草，简单清理一下洞口，然后爬在地上，头贴紧洞，眼睛尽量往洞内探视。耿二柱感觉越往里，洞越宽些，但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到底是啥。

耿二柱掏出随身所带的火柴，在洞口内鸧着火后，洞内便有了光亮。耿二柱闭上一只眼，睁大一只眼使劲往里瞧，他发现洞内三步以外就往下伸去，而迎面是一块青石，青石上出现一道道斜纹。耿二柱这位石匠的后代一看便知那些石头上斜纹的含义。这是一座古墓无疑，此时，耿二柱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心里有了初步概念后，耿二柱用草重新把洞口遮住，下山后，此事对任何人只字未提，直到今天找到运程拉拉商量。

“古墓，我们干它！”运程用右手背鸧鸧由于寒冷而欲涕的鼻尖，然后倒吸几下通过口腔将其使劲地吐在地面上，似乎啐出的动作代表其果敢的态度。又像在水中即将溺沉前天上忽然掉下一块救命的木板，必须抓住它脱离险境。运程眼里射出贪婪和勇敢的光线。

“我在脑子里转悠好一阵子了。”看到运程一副饥不可耐的饿鬼样，耿二柱觉得运程又怜爱又同情。心里想：我们都是穷疯了的人。

“我还以为你一心找媳妇找憨了呢。”这时候，运程竟然开起了玩笑。两个年青人爽朗地大笑起来。

“运程，你还记得前几年在大孤山南山脚下发现的那座古墓不？咱几个小孩不是跟着大人们去看过吗？听说那是个汉朝的。”耿二柱想起一桩往事，启发运程说道。

“你是说俺姥姥庄上后边采石采出来的那个墓吗？我咋不记得，我还下到坑底看过旁边洞里的那只绿色的玉碗呢。”运程点点头，也回忆道。

“对，我也下去看了。听说光那只玉碗就值很多钱！够在城里买一个大院子的。”二柱有些激动地说。

“可惜墓里的东西后来全被官府弄走了。”运程撅撅嘴，有些无奈的表情。

五年前，九嶷山系的一座山头——大孤山曾经发现一座汉代古墓，大孤山前的孤山村离田窝村四五里路，是运程的姥姥家。当年，运程的外爷爷和村里几位男劳力采石头时不经意在山体上开出一个深洞，怀疑是座古墓。消息传开后，保长眼红，上告到县府，上峰派人下来督办挖掘。墓为“竖穴崖洞墓”，推测为西汉早期墓葬，墓口比两个牛石槽大不了多少，根据出土近百件陶器、铜器、铁器、玉器等陪葬品认定，应该是西汉楚国贵族墓。挖掘墓时，周围村落的人们纷纷前去观看，热闹非凡。运程和二柱至今未忘。

“如果团山那个洞是古墓，咱们就悄悄地干，不能让外界知晓。”耿二柱放低声音说道。

“你说的那个位置阴森，平日里也是很少有人前去。只要抓紧时间，清理完再回填，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咱们自己守口如瓶，时间长了，就不会有人注意。”说完，运程低头思忖片刻，抬头说出心中的疑问道：“不过，光咱们三人不行，咱们是不是找个懂行的参与？挖古墓不是简单的农活。”

耿二柱摆摆手，说道：“不需要，人多嘴杂。根据我看到顶部土层的状况，这个古墓不是很大，可能是个直坑，和大孤山上的那座墓差不多大小，洞里多是泥土碎石，咱们和金锁三人够用。”二柱的严谨，说明他对于欲盗墓这件事的深思熟虑，毕竟这种行为不是儿戏，属于奸事见不得人，不光彩，在社会上不为法律所容忍。耿二柱原先也设想过让自己的哥哥大柱参与进来，后又觉得不妥，生怕万一出什么事情连累他。弟兄二人，家里总要有一个清白之身照顾父母才行。

盗古墓这玩意，一个人单独干肯定不行，挖洞、清土难以兼顾，速度慢不说，安全问题也无法保证。万一出现塌方等紧急情况，身边连个援手都没有，是拿生命开玩笑。可是结伙人太多也不是个事，从墓里取出的财物珍宝，人人有份，摊到个体手中自然就会少些，主事的不会傻到把金银财宝随便送人，大凡盗墓之人都是奔着“一夜暴富”、发大财的目的做此勾当的。耿二柱考虑外人的加入是正确的。

“那还愣着干啥？走，咱们去金锁家，找他一起商量怎么干，要干就抓紧，趁着过年这几天上山的人少。”运程说着，拉起耿二柱的棉袄袖子就要往外走。

“问题是眼前这场雪太大，不宜马上动手。俗话说：‘偷风偷雨不偷雪’，还是等段时间吧。”耿二柱迟疑片刻说道。

“二柱，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没考虑雪大出门的人也会少很多，尤其上山的。明天又是年初二女婿回娘家的时候，我估计更没有人去那片平时就紧恭的冯家林一带山窝了。村里碰到人，就说上山雪地追野兔。”运程兴趣不减，急忙说出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耽误一刻钟都是浪费。

雪后的天空，清澈万里、阳光灿烂，天幕象水洗过的一片湛蓝，仿佛一切飘浮的尘埃和流云都被雪花裹挟而落，只留下一个纯洁无瑕的玉砌世界。灿烂的朝霞明媚而又温和，向大地倾诉出金色的祝福，闪烁的光芒镶嵌在皑皑白雪之上，使得九嶷山更加峻秀和迷人。披上厚厚白色冬装的静谧山村，此刻仿佛还在难得的贪睡，没有被早起的人们唤醒。院落之间的雪地上有的平坦无痕，有的只留有少数脚印，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寒意。拐上村中道，脚印多了起来。“吱嘎吱嘎”走在雪地上的两位年青人嘴里哈着白色的热气，胸中怀揣阳光般璀璨的热情和渴望。这种渴望是神秘和希望混合的产物，五颜六色，是支撑他们在寒冷中踏出坚定步伐的动力来源。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