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十五)作者:篱边问菊

应天文化 2024-09-23 13:34:50

《大丽之死》十五

除夕的下午,氤氲了几天的天空终于迎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从午后开始飘雪花,雪越下越紧,傍晚已是漫天鹅毛雪花飞舞。黄河故道银装素裹,大地白雪皑皑。九嶷山掩映在白色的帷帐之中,仿佛避开了纷扰喧闹的尘世,创造出一块静谧安详的空间,圣洁而又空灵。

这场雪比上一场还大,半天时间下得沟满河平,给大地和万物披上严严实实的白衣,山村立体地呈现出银装素裹的雪雕世界。这场雪来得真是时候,“瑞雪兆丰年”,农家人喜欢雪水充足,洁白的雪花送来新年的祝福,增添了更多的新春气息。放目四野,天地一片洁白,九嶷山掩映在茫茫白雪之中,山林披雪挂凌,山峰只露出简单的轮廓,仿佛顶天立地的一幅淡淡的白描画卷。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村外的世界如同停滞了运行,万物都在为雪花让道。片片雪花让年味更足,顺风而上的袅袅炊烟,布施出人间烟火的美好欲望。这个国人心中最重要、最神圣、最重视的传统节日让每家每户、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期待和感动。有钱的、没钱的,富人、穷人都得过年,过年、过关,人人都长一岁。“有钱无钱,照样过年”这个除夕之夜,暂且把愁苦搁置,享受岁月带给每一位人的片刻平等和吉祥。

夜幕降临,静悄悄的大坝上,用洁白雪花装饰起来的赵家小院仿佛一座风雪中的山神庙,而菩萨就是躺在西屋床上的大丽。大丽达和娘陪尽了笑脸、说尽了美言,才把女儿请到早已摆上佳肴的除夕饭桌上。今年的年夜饭,鸡鱼肉蛋全齐了。江汉森送来的年礼,尽管回去一半,但剩下来的也足够赵家过一个肥年。只是苦了身体由于绝食多日而虚弱的大丽,为了一家人的快乐,强打起精神来。

面对平日里难以吃得上的好饭香菜,大丽依旧索然寡味,不想动筷。她觉得虎山村江汉森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扼杀自己和耿二柱情感、幸福的毒药。只要吃上一口,就是对二柱哥的背叛。自己仿佛盘子里的那条煮熟的鲤鱼,任人宰割、任人朵颐。尤其是碗里那只光腚鸡,闭着眼睛还在嘲笑自己没有囊气。自己曾经对耿二柱说过: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果吃江汉森的礼品做成的菜肴,怎么对得起耿二柱?想到这里,大丽的心头又一阵难受。

“吃点饭吧,闺女。这大过年的,总不能再饿肚子了吧?现在吃饱饭,一年都顺当。”大丽娘见大丽还是神情涣散地愣坐着,好言软语地劝道。

“婚姻大事,不能凭自己的脑子发热,要考虑大局,要考虑全家人的生存。那耿家哪点能比得上虎山的江家?达给你选择江汉森,是为你好!咱们穷苦人家图啥?一年忙到头不就是图个温饱吗?哪个爹娘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我和你娘终日里操劳,为的啥?那江汉森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能给你个安稳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事已至此,现在谁也不好推辞这桩婚事了。”这是大丽达在定亲江家后,第一次在大丽面前这么温馨说话。前几天,他光忙于年节的豆腐生意,没有多少时间和大丽沟通,感觉自己的确有些武断,对不起女儿。可是,不走这条道,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赵家寄人篱下,在九嶷山不靠背殷实大户族姓,呆得住吗?冲这个根本的问题,大丽达觉得自己在大丽的婚事上没错。

外面的雪依旧在不停地飘,土坝仿佛白色海洋里的孤岛,悬浮在茫茫天地之间。大丽娘多次起身拔去凝结在油灯芯上黑色的灯花,让条几上那盏昏黄的油灯更亮一些。孩子是娘的心头肉,面对憔悴的女儿,做娘的怎么能不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实的考虑让她的内心渐渐往自己的男人这边站位,觉得大丽达为女儿婚事的选择是正确的,完全是为了女儿的未来。

赵家的几个孩子,除了大丽外都在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对于桌上常年难得的荤腥,让不知忧愁的小毛鼓动腮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口朵颐,眼花缭乱。那盘萝卜炖猪肉片的大碗,被他们翻过来调过去地扒拉,不放过一丁点肉丝,那个香啊,似乎连垂涎欲滴的程序都省略了。

大丽看着今天特意洗净脸庞的弟弟妹妹们嘴角流油,如此忘我的吃相,既欣慰又哀愁。大丽怜惜这几个幼小的弟妹,要是自己还是这般年龄多好?好的生活、吃饱穿暖,这些过日子的道理谁人不懂?可是,达啊,娘啊,我的身心早已许配给耿二柱,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过了。你们丝毫不考虑我的个人感受,让我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我怎么做人?我怎么去面对一切?我怎么跟耿二柱交代?我嫁到虎山又该怎么办呢?如果露馅,我还能有脸活吗?

上午,还是在运程和江汉森打架的时候,金锁就跑来把事情的简单经过,给耿二柱通报了一番。听说后,耿二柱想起床亲自到大坝处,他不愿意让运程为了他的事惹上麻烦。

“运程哪里是江汉森的对手,不行,我得去看看。”同门师兄弟,耿二柱深知坝下争斗二人彼此的功夫实力。况且,依据江汉森往日的霸道品性,如果输了也不会善罢甘休,江家肯定会饶不了运程。事情因自己而起,如果拼命,也得自己上阵。说着,下床整理一下衣襟迈出草屋就要出院。

“哪里去?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忽然,一声呵斥从堂屋里蹦出。耿老憨脸色严峻地走到院门口,手里掂着一根把棍子,堵住耿二柱的去路。那架势,如同一只下山的饿虎,如果二柱走出这个家院,耿老憨能一棍子把二柱砸得脑袋开花。

“穷,得穷得有志气!”耿老憨怒气冲冲地吼道。躺平睡倒几天如同烂泥的二柱,已经让做爹的耿老憨失去耐心,他怒其不铮。现在又想出去闯祸,那江家可是我们平民百姓中的穷苦人能招惹的?为了一个不知云山雾罩中的媳妇,或者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的。耿老憨不允许耿二柱走出院门半步。可是摊上年关,为了维持祥和欢乐的氛围也不能做得过分,耿老憨吼完又细细低语劝慰自己的儿子:万事忍为高!咱穷苦人家是争不过、斗不过那些富户的。人家有钱有势、有地有粮,车马出行、绫罗绸缎,高宅大院、富丽堂皇,咱怎么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好?咱没有弯肚子,吞不下镰刀把;没有梧桐树,等不来金凤凰。要怨就怨咱自己。

这个年,老耿家过得窝窝囊囊,清清寡寡。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荤饺子,嚼在嘴里,昨晚被父亲硬拉起床的耿二柱觉得两腮木然,吃不出香味。

大年初一,天还没大亮,村子里拜年的人就动作起来了。雪停了,村里村外,院里院外,家家户户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这场雪,为九嶷山地区这个年带来了吉祥和祝福。赶早不赶晚,面面俱到是庄户人拜年的习俗。初一的清晨,也是江家大院固定热闹的时刻。天刚刚亮,一阵鞭炮之后,江姓男性族人,就踏着雪褥各家各户忙着相互为长者拜年。勤利人家,已经扫出雪中小道,打开家院,方便拜年人进院跪拜。有身体欠佳的晚起老人,前来拜年的人照跪不误,磕头对着屋内问安。先拜在世的长者祖宗,这是江家传下来的族规。大约天色大亮,有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江家大院里的男丁,大人小孩全部集中在大院中心的祠堂,举行祭拜江家祖先仪式。这是一年当中最隆重的祭拜。

江家大院里,最年长者是江宪功的老父亲江诚德,老头子八十好几了。但是,江诚德却不是江家辈分最高的。现存辈分最高的,是住在江家大院外围的江辉云,年龄大约在四十七八岁的样子。近几年,每次举行家族祭祀,江诚德主持,江辉云领头参拜,今年也不例外。祭拜过祖先牌位后,便是整个江姓家族吃素饺子,过后才是江家妇女们互拜的时间。

看到本家宗亲渐渐退去,江宪功走到大保长江宪均的面前,递上一支卷烟,划根火柴替江宪均点上火,说道:“哥,昨天汉森在田窝遇到的为难,你听说了吧?”

“嗯。”江宪均猛吸一口烟,在吐出烟雾的同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意思自己已经知道过了。

“你看汉森和大丽这事怎么弄呢?”江宪功嘴上说的是儿子汉森的婚姻,可肚子里想和江宪均讨论的只是怎样报复耿二柱。他不想说得太明白。有些事情,弟兄们之间说话不需要直奔主题,如同蜻蜓点水,轻轻一点拨,对方也明了。多年的习惯和性情,谁还不了解谁?

“这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哪天和宪臣通个气,得找个机会修理修理!”江宪均鹳骨一动,说明他嘴里的牙齿咬紧一番,脸色的严峻冷过冰凉的雪。

这个年过得真败兴!平时难见的肉味,也提不起耿二柱的精神,大丽的事像缠在脑海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条鱼儿或一朵浪花都能激起波涛,让他难受至极。耿二柱思前想后,觉得大哥和自己的婚事不顺,九九归一还是一个“穷”字。要是家富,不受穷,哪里会有如此的窝囊?在拜完自家几户长者亲戚后,耿二柱向运程家走去。其实,有个念头在耿二柱心头盘旋很久了、思忖很久了,每当他不如意的时候,都要把那个地方放在脑子里回放一下。和大丽泡汤的婚姻,仿佛有人拿着针锥直刺他的心。他觉得命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如果真如所愿,或许从此改变命运。特别是昨天运程为了自己,和江汉森都能打起来,说明这是自己的生死弟兄,双方值得托付和信任。耿二柱到运程家除了给运程二老拜年外,就是准备把积淀在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时不待人!

运程家低矮的石头茅草屋院座落在田窝村的最西北角,这里原来是田姓人家的看地房,后来让佃户运程爷爷以工折价,算是买的。但地皮仍姓田,运程家只有居住的份。这些年,村落渐渐往外扩展,运程家周围添了几户邻居。运程家的院子是一堵只到成人腰部的石块墙,没有大门。雪将运程家院裹得严严实实,耿二柱到时,运程家虽然堂屋的门已开,但是院子里和大门外平坦的雪地上,都没有人迹。

“黄叔,给你和婶子拜年了!”耿二柱脚踏高底茅窝,一步一响地踩进院,和屋里正出来的运程达碰了个照面,看见运程娘正在堂屋条几前的案板旁摸索着忙碌,连忙跪下雪地里磕头拜年。年三十晚上吃饺子,年初一早上吃扁食,这是九嶷山地区人们的风俗。饺子是荤的,肉馅;扁食是素的,菜馅。

两者形状上也有明显区别,饺子,俗称猫耳朵,饺子皮要把擀薄的面剂子划成菱形或方形,然后抹上一团饺子馅,将馅捏成疙瘩,再转着对捏贴合,让面皮张开如同支棱的小耳朵;扁食是一个个用手揪成的小圆粒,手掌压扁后,用擀轴子擀成圆薄饼状,装上馅直接对捏成半月形,讲究人喜欢把合缝捏成花边,使面食更好看。寓意也不尽相同,饺子代表一家人年尾团团圆圆,而第二天的扁食则象征着新的一年清清爽爽。运程娘是用昨晚舍不得吃的一块豆腐,拌上两个积攒的鸡蛋做的扁食馅。穷人家嘛,只能巧手做炊。

“好好,赶紧起来孩子!”运程达见状笑着,双手示意二柱起身。待耿二柱起来,运程达用手帮忙弹弹二柱膝盖裤子上的雪,说道:“运程懒,到现在还在床上赖着呢,我喊几回让他到庄里几户东家去拜年,这小子愣是不起。真拿他没办法!”运程达说完,满是皱纹的脸苦笑着,手指小西屋摇摇头。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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