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十九)作者:篱边问菊

应天文化 2024-09-28 13:22:44

《大丽之死》(十九)

江家武师江宪臣年轻时是虎山舞龙队扛把子的“龙头”,虎山舞龙队在九嶷山地区久负盛名。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只要有事主请舞龙助兴,并且历来有舞龙求雨的习俗。江家是舞龙传世之家,一只上百年的桐木雕刻的龙头是江家的传家宝。“龙头”这把交椅都是年轻力壮者坐,江宪臣年过四十就不再主持了,而是交给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儿汉丰。近两年,又把田窝村的耿二柱这个得意弟子训练成替补。

本来,碰上大雪的年关,一般不动用舞龙,大多舞狮。因为雪地上冰冻湿滑,不适合舞龙这种大型多人运动项目。舞狮简单得多,狮身短小,两个人配合容易操作。虎山大保长江宪均跟着乡里几位头面人物多次去彭城县府,深知当前的紧张国情,已经没有大操大办戏乐的心思。后又觉得江宪功等人说的在理,万一日本人打过来占领徐州,往后哪里还有舞龙舞狮的机会?今年不光要办,而且要大办。

虎山舞龙威猛壮观,龙身长,有九人之多。求雨是舞龙队主要活动之一,精彩好看。过去每逢春早,江家的人头一商量,请来看风水先生选好日子,跑腿的下柬周边村庄:某月某日,到某村集会求雨。集会地点一般都与水有关,如合沟、江口、赵坑等。每次舞龙,首先要给龙道具上香,接着“盘龙”,盘好龙后再放炮“拜龙”,然后敲锣打鼓,请龙出屋,开始舞龙游乡表演。江家对请龙的仪式颇为重视,上香均由本族中年龄最长者捻香,态度虔诚、毕恭毕敬。江家人认为自家安居在九嶷山下,龙鳞排列的九嶷山是彭城龙脉的所在,与龙相伴,神圣与强大的龙是护佑着全族及周围百姓的主神。

虎山街每次舞龙都追求隆重热烈,三村五里的老百姓都参与。舞龙队伍排列出场顺序如下:八名力士手执八面大旗开道,旗上画有龙凤、日月、阴阳、八卦等图案。接下来是锣鼓喇叭队,鼓乐齐鸣:“锣鼓响,龙鳞痒,喇叭吹,龙发威”。神龙出巡,惊鬼动神。第三班人马是“哈大官”(土地爷)和“地棒鬼”(阳无常),他们的扮相动作或滑稽可笑,或阴森可怕。昭示出人们在世间不光要接受人的统治,也有看不见的神灵需要敬重。接下来是雷公雷母,这是求雨的重要人物。雷公手拿棒子不停地敲击,表示打雷“隆隆作响”。雷母也叫闪电娘娘,男扮女装,一手拿着红手绢儿,一手拿着镜子,借着太阳光反射到群众身上,表示打闪。电闪雷鸣预示大雨即将来临,满足人们长时间求之不得的企盼。

整个舞龙队伍与徐州汉化石像等中的求雨图相差无几,说明这一民俗由来已久。舞龙求雨分为三个程序,一是龙下坑:坑就是干涸的河或低洼地,舞龙队在这里翻腾、扬威表现一番。“龙下坑”寓意是祈求龙王下大雨,让他下的沟满和平。二是龙下井:人们认为井是通海的,让龙下井吸来东海之水,普降大雨。龙下井的表演有一定难度,要求龙头要伸到水里。然后一节节从井口越过。井口小的,舞龙人要岔开双腿骑着井口过;井口大的,要跳过去。有一年,江宪臣为龙头,一班人在赵坑村舞龙求雨,过井口时,龙尾掉到井里,江宪臣大喝一声,龙头一甩,九个人一使劲儿,硬把龙尾从井里拔出,而且是皮毛无损的继续舞起来。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从此,虎山的舞龙名声大振,神话般的宣传开来。几十里内,只要有求雨祭祀活动,都要请虎山的龙。江宪臣因此收到不少习武的徒弟。

过年舞龙主要图个热闹、娱乐、吉祥。当然,组织这样的活动,自然也是江宪均向乡民摊派收钱的理由,是他腰包油水的来源之一。

耿二柱同意半路参加今年的舞龙队,他跟师傅江宪臣提出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做“龙头”。二柱心里憋屈,苦闷惶惑,心烦意乱,仿佛像只无头的苍蝇失去了思考,对任何事情都难以提起兴趣和精神,没有生活的目标。盗墓所得到的那点文物,被隐秘藏起来,等待时机交易。看来指望它们立刻弄钱改善家境,把大丽夺回来的念头,毫无价值。希望虚无缥缈,而现实的无所事事,又把某种绝望和耻辱如同依旧刺耳的寒风一样带进他的肉体。唯一让他时刻不忘的就是仇恨。

过年这几天,天气却出奇的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大地山川上的雪迹退化很快,大片被雪覆盖的景物重新露出原有的模样。只是苦了乡间道路,雪水泥泞得不成样子。心情乱糟糟如同土路般稀泥挂汤的耿二柱,似乎急需一场不分物种的角斗,他恨不得鼓鼓劲、弯腰伸手把草棚旁边得那棵生长三年的梧桐树拔掉,就像梁山好汉鲁智深,出出心中的恶气。

二柱压根就没想到还有江宪功找人去赵家为儿子汉森提亲这一招,仿佛自家锅里已经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的感受。睡在床上,耿二柱有时后悔那次在山沟里没和大丽做到最后,不该留一手。就这样放手自己心爱的女人,实在可惜至极。二柱心有不甘:江宪功这个卖逼养的老狐狸,竟然会釜底抽薪,猪狗不如!汉森那玩意也不是他妈东西,你谁不能娶,非得要大丽?找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女不好吗?亏得是师兄弟!“要想好,大让小”,岁数比我大却来抢我的女人,算什么?论武术,单对单,你汉森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仇恨满满,总得找地方发泄。当“龙头”就是想在最热闹的这一天露露两手,出出风头显摆显摆,让父老乡亲赞赏他耿二柱的能耐,说明耿二柱不是一个“吃鼻涕屙脓”的窝囊废,不容别人随意糟蹋。在一个地方跌倒,用另一种方式站起来,也是男人的本领。

舞龙队是固定的人员,因为这项活动是需要能力和技巧的,要经过专业的训练。后面出场的那些花灯表演队伍则是从附近村里各家各户的临时拼凑演员,有负责跑旱船的,有踩高跷的,有滑稽表演的。大家参与,才玩得高兴。当然,舞狮这活一般人做不来,大都归虎山村江家人。

江汉森,今年不玩龙,改玩起狮子来。江汉森过年的心情与耿二柱完全不同,用神清气爽形容不为过:首先,自己腰包鼓鼓的,腊月里突击征收的“临时国防捐”揩了不少油水。有钱好办事,自己过个随心所欲的肥年。特别是父亲主动张罗的婚姻基本定型,虽然和运程发生了不愉快的一幕,那都是无关大局的插曲。穷小子敢和江家斗?除非不想在虎山一带生存了!江汉森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运程和耿二柱之类的。对于婚事,亦或说对于女人,江汉森不着急定下的原因是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愁,这一点,倒挺像他达江宪功的自负。

江汉森,虎山江家大院江宪功的二儿子,二十二岁,从小跟着家叔江宪臣练武,武术套路和器械都能耍耍,要说精深到哪里去,也算不上。但也不能说其为半瓶醋,三撅毛四撅腚。汉森曾在彭城读过几年新式学校,开饭店的父亲江宪功花大价钱培养这个儿子的,寄予厚望。外出读书期间,汉森自己不争气,学什么课程都不下苦功夫,和几名捣蛋孩子一起胡混,不求上进,学业上一事无成。没有出路,只能回到虎山,在本家大爷江宪均手下跑跑腿。好在肚里多少有点墨水,基本能够胜任乡里一些来往公文、记录账目之类的村事务,渐渐成为大保长江宪均的左膀右臂。

汉森模样长得还算周正,不胖不瘦、不丑不俊。从目前的状况看,暂时还没吃成他达江宪功那样的身材。平时爱穿从城里学来的中山装,话语不多,一旦说话便有些装腔作势,拿捏些官派出来。小小年纪非得故作老成,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不迫。这大概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应有的气度吧。江汉森不同他的哥哥江汉林,十七八岁就在父母的操办下娶妻生子,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不急不慌。这源于他在彭城见过世面,倾慕城里时髦少女,幻想能做城里富贵人家的女婿。在校时曾经追求过女子中学的一位女生,无奈自家底子不厚,只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江汉森觉得乡村女子土气,穿衣服还大都免着大腰裤,在小腹前鼓鼓囊囊像怀孕一样碍眼,如果加上有些姑娘还裹着个小脚,走起路来疙疙拧拧,那真是大煞风景。这次屈尊同意大丽这门姻缘,还是父亲多次拿头才认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不娶吧?江汉森还有个比江汉林大两岁的大哥,只是幼时夭折了。

正月十五,吃罢早饭,虎山街陆续上人,过节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朝虎山汇集,有参与表演的,有专门来看表演的。

“运程,过来!”已经穿好黄褂红裤舞龙队服,腰间系着绿绸带的耿二柱,看见走到虎山十字街口的运程,忙喊道。

运程今天也不是纯粹来看热闹的,他和金锁都有表演项目,田窝村保长田立夫让他们俩扮演男女二童大头娃。虎山举办娱乐活动,江宪臣的武术班底是主力。“什么事?”运程靠近二柱问道。

“等会舞龙进行到第三圈的时候,你找个机会在江汉森的狮子前面挡住他的去路,我的龙头追上他,剋他一家伙,让他难堪难堪!”耿二柱贴着运程的耳朵,小声安排道。

“嗯嗯!”心有灵犀一点通,运程一听就知道耿二柱今天没刻好点。想想年三十在闸坝和江汉森戏弄比武,最后被田立夫唬散,不分胜负,如果今天再整治整治这小子也未尝不可,运程点头答应。和二柱一起捉弄玩耍江汉森,运程陡增底气。

大半晌午,虎山街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花灯游行队伍排列在东大街上。只听喇叭鼓乐声起,江家大院正对大门外影壁前的香案上三支高香烟雾袅袅,江诚德颤颤微微献上几句“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祝福语后,元宵花灯会正式开始。旋即,舞龙象一股强风从江家大院刮出,盘龙出海,整个虎山村沸腾了,龙腾虎跃起来。

耿二柱今天憋足了劲,精神抖擞,双手紧握的龙头,张开大口仿佛正在吞云吐雾、欢腾跳跃。龙头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巨目圆睁,两颗骇人的圆珠大眼睛射出威严的目光。明黄的龙鳞闪闪发光,长龙一会儿昂首飞动,一会儿盘旋翻滚。整条舞龙在耿二柱卖力的带动下顺街而行。舞龙的动作多姿多彩,二柱单膝跪地不断摇晃龙头作喝水样,后面的队友也跟着跪下轻摆龙尾;二柱一会猛地起身跳跃,手中持龙俨然腾空而起。舞得热烈时,耿二柱双手不断快速倒腾木把,跟在后面队员的同时转动龙身,宛如蛟龙滚空,搅天动地,让人眼花缭乱,围观大众不断爆出欢呼。虎山街仿佛是一条流淌着欢乐的河流,鼓点击打着水面,阵阵欢呼如同激起的朵朵浪花。

喇叭匠们鼓起腮帮子、抖动双指,欢快的节奏、鼓点伴着龙起龙落。花灯队伍各显神通,犹如“八仙过海”,或故意卖弄,或滑稽趣然。俗话说:“小子爱剑,姑娘爱花。”闺女、媳妇最喜欢花车、花船、花挑子。且说花船,风摆船尾、花团锦簇,二八娇娥端住船头,杨柳细腰,眉清目秀,在老艄公的周旋下,小女子一会儿荡桨湖上,一会儿赶浪追舟,恰是九天玄女,仙落凡尘。只让那些好逑君子、愣头小子看傻了眼,勾走了魂。

其实,花船上坐的是位大老爷们,男扮女装是花灯会的老规矩。男扮女装的节目还有跑黑驴。跑黑驴的道具制作稍微复杂,先用竹篾扎成驴的骨架,外面糊上纸或布,涂成驴的皮毛颜色,再画个驴头往身上一套,便成了一头活灵活现的黑驴子。赶驴者一手执鞭,一手拉缰,驴脖子上系一串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大姑娘骑驴,小伙子赶驴,眉来眼去,一唱一和道:“说黑驴道黑驴,黑驴长得有意思,黑尾巴白腚唇,花蹄夹,白肚皮,哥哥缰绳猛一拉,妹妹赶紧把头回。”今天扮演骑驴小伙的正是王庄村的金锁,上身白褂,下着青裤,脸上擦胭脂抹粉,年青又妩媚。

大丽原不想来虎山街凑热闹,她的精神还没缓过劲来,自从定下虎山江家这门亲事,大丽是一步都不想走在虎山的街道上。弟弟小毛等两个小的哭闹着要去虎山街扎堆看舞龙,大丽娘不放心,便撮窜女儿大丽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前去,趁机让大丽散散心。大丽没有心劲,小毛小声告诉她:听说舞龙的是耿二柱。这句话把大丽从床上唤起,稍微梳洗打扮,走下已经多日未曾涉足的闸坝。她想看看二柱,见他一面。姐弟三人来到虎山街的十字路口,迎头正遇见东来的舞龙队伍。身体尚且虚弱的大丽眼花,竟然没有看出最前头的舞龙者是谁?还是小毛拉拉大丽的衣摆,靠近姐姐悄悄说道:“姐,你看,前面那个舞龙头的就是耿二柱。”

经弟弟提醒,大丽睁大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细细打量,龙头那个矫健的身影果真是千想万念的二柱哥。大丽的心里没有被欢乐的气氛感染,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鼻子发酸,委屈的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悠。于是,她转过身,轻轻地用手背擦去。经过父母在床前的不断提示,大丽对那个江家的小子有了初步的认识,她回想起来,似乎从前也是见过的,模模糊糊有个人影,没有好印象,是个人见人烦的公差。而眼前的耿二柱舍身救过自己,孔武英俊,即使自己如同一只青蛙被耿二柱这条蛇噙住,也心甘情愿。二柱哥已经摸过自己的全身,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被他一览无余。依偎在二柱哥身边,自己就像苘麻剥下的茎皮,怎么也直不起身,心柔软得像枝头怒放的棉花,任由二柱哥收拾。和耿二柱一起,自己是幸福的、快乐的。而接下来父母安排的人生道路,大丽不敢走,不想走。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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