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莹,战略支援部队特色医学中心(原306医院),特勤诊疗一、四科
医学科普中心 刘燕/崔彦 编辑
这是我工作以来印象最深的病人,一位86岁的老爷爷。
刚入院时老人的一般情况还算可以,虽然是卧床状态,但人还是很明白的,沟通无碍。他是因为肺炎住院,合并有肺纤维化病史,肺部基础特别差,所以治疗起来很棘手,感染控制不佳,且容易反复。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同时合并有很多其他基础疾病,一共住院1个多月时间,最后因为肺部疾病而去世。
这位老爷爷住院期间性格非常执拗,经常不遵医嘱,拒绝吃饭,拒绝吃药,拒绝做雾化……我们当时考虑可能与老年痴呆有关,还请了神经内科会诊,用了相关药物,效果并不理想。每次查房,我都尽力劝导他要听医生的话,要认真接受治疗,但他和我说的最多的是“想回家”。
他虽然很虚弱,却坚定地说“我真的不想活着了,我很难受,我想死”。我的内心顿时受到了很大触动,甚至忽然怀疑起自己工作的意义。这么一位参加过抗战的军人,经历过那么多苦难活下来的人,在这样一个面对死亡的状态下说出这样话,可见他有多么痛苦。然而作为医生,我们总是以治好病为目的,却往往忽略了患者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
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患者下胃管、插尿管、气管插管到底是一种多么令人绝望的体验,也许就连患者家属也未想到过这个层面。家属与我们的心情一样,急切地想要为患者治好病。患者家属对待治疗特别积极,哪怕最后患者连饭都吃不下了,还要求请中医会诊,要吃中药,甚至连最后的有创抢救措施(胸外按压、电除颤、气管插管甚至切开)也都选择做。即使我们都明白这些措施对于很多老人本身而言,不仅挽救不了生命,还徒增痛苦。但是对于家属而言,仿佛这么放弃就是大不孝。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医生挽救不了患者生命,恢复不了患者健康时,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缓解他们的痛苦。对于这些病人,我们给他一些微笑,去与他们聊天,去给他们一些抚慰,让他们少一些恐惧,多感受一些温暖。当前“技术至上”流行,我们的医者常常忘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疾病,更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这又让我想起了冰心先生很让人感动的一句话:“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使得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让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也不是悲凉。”彼岸花开,或许走过生命的尽头,摆脱疾病和痛苦,也会有美丽的风景。
作为医生,尤其是一名老年病科医生,我们每天随时会面对一位老者的逝去。如果能把这些老人甚至亲人和以后的自己放到浩瀚宇宙之中,放到自然界种群之中,融入这么宏大的尺度去考察个人的死亡,我们的心胸就会开阔起来,我们面对死亡的思虑就会简单一点,就容易想得开一点,就像《论语》中所讲“朝闻道,夕死可矣”。
要对死亡有深刻的认识,并向患者传达这种思想,真正抚慰他们心灵,减少对死亡的恐惧,需要我们医护工作者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也就是现在国内外都在提倡的叙事医学。我们常说,医者仁心。医生必须是有悲天悯人、仁义之心的人才可以做,若没有“叙事”这样的过程,如何能达到共情?如果从人文的角度定义医学,我想它应该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努力”。叙事医学的诞生就是为了使医者在任何语言环境和任何地点都能全面地认识患者并尊重他们的悲痛。最好的医生并不一定是诊疗技术最高明的,还要具备多种素质,人文情怀则是我们经常忽略却又亟需思考和学习的一项。希望我们每一位医者都能在忙碌的临床工作中,更多的去感受人心。
生命的落幕有很多种方式。希望每一位老人最终能在一个清晨,曙光正要升起的时候,他蜷缩着,以出生的婴儿一般的姿态在我们的陪伴下永远睡去。没有气管插管,没有胸外按压,没有任何伤害性的抢救措施。死亡并不一定是狰狞的,我们可以选择拥抱他。
(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