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一”,是《道德经》中的重要哲学概念,它跟“大”“道”“德”“玄”“微”等一样,是老子思想的重要表达,比如“昔之得一者”等。在《道德经》中,涉及“一”的论述不少,比如,“抱一”、“执一”、“混而为一”、“道生一”等。
那么,这些“一”都是宇宙万物的总根源吗?如果是,为何不用“道”这个众所周知的符号来表达?如果不是,那么,它们又分别寓意着什么?
我们先从“昔之得一者”说起。
万物“得一”以生,万物“失一”则无以生,这个“一”是什么来头?“昔之得一者”出自传本《道德经》39章,原文如下: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至之也。谓天毋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之本与?非也。故致数与无与。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珞珞若石。
这一章核心有二:第一,万物得一则存,失一则亡;第二,将此道理落实在治理上,则是“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强调“得一”之义。
从本章所揭示的意义来看,天、地、神、谷、侯王“得一”则“清、宁、灵、盈、正”,一派天清地宁,海清河晏的太平盛景;“失一”则“将恐裂、将恐发、将恐歇、将恐竭、将恐蹶”,全是原始宗教和神话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情境!
从老子对世界万物对“一”功能属性的描述来看,这个“一”具有世界总根源的地位与作用,不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与影响。老子通过“得一”的安定性与“失一”万劫不复的描述,强调的是世界万物有一个共同的保障,失去这个保障,从天地神灵到侯王,有形无形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这个具有根本性、共同性、绝对性和唯一性的存在,除了我们所知道的“道”,还有谁堪当此任?因此,这个“一”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道”!
但是,老子为何不直接用大家熟悉的“道”来论述万物“得失”的利害关系,而选了这个突如其来“一”来说明万物总根源和总保障的根本属性呢?
其实这是一个被我们常常忽略,但已经在《道德经》中明确表达和揭示过了的“玄关”:万物总根源根本没有名字,所谓的“道”,不过是老子“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的指代符号。
既然是指代符号,我们一样可以称之为张三李四王五,我们还可以称之为日月星辰大海。但是也是毫无缘由地胡乱起名,尽管是符号意义,老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挑选,并带有万物总根源的一些属性特点。
比如“道”,就有“来处”之意;“大”具有无极无限之意;“玄”具有杳冥之意,等等。
对于万物总源头的代称,王弼的解释可供参考:“道”、“玄”、“深”、“大”、“微”、“远”之言,各有其义,未尽其极者也”,因此老子会从不同角度,对万物源头进行尽可能的说明。
就是说,在《道德经》中,“道”所表达的是事物产生的根由;“玄“所表达的是幽深冥远的根源;“深”所表达的是探物赜源的不可穷究;“大”所表达的是充塞天地而不可追究的穷极;“远”所表达的是绵绵邈远的不可到达;“微”所表达的是幽深微妙的不可看见。
而39章中的“一”所表达的就是“数之始而物之极也(至小亦至大),各是一物之生,所以为主也(王弼)”,苏辙解曰:“一,道也”;唐玄宗:一者,始生之物,其名为一;河上公的《老子章句》,严遵的《老子指归》,以及陆希声等人则认为:“一,无为;道之子也”。
正如王弼所言,“大”“道”、“玄”“一”“朴”等概念,各有各的具体意义,都不能极尽宇宙万物总根源的全部,只好用不同的字符,来指代它不同的侧面,所以才有了“道”“大”“玄”“一”等众多指示性符号代称。
也有把“一”理解为“德”的,比如吴澄等人说:“一者冲虚之德。所谓抱一,所谓混为一,所谓道生一,皆指此。”
吴澄的说法似乎不太可取,因为“道生一”句中的“一二三万”只是个简单的虚数,文字本身没有实际意义,它所表达的是万物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发展演化过程。所以“道生一”的“一”不具有概念学意义。
从战国时期的“气一元论”,到北宋的张载等人,认为“一”就是元气、混沌之气,二是阴阳之气,三是阴阳二气+阴阳和合之气,此说影响深远,然而却把没有具体意义的“一二三万”具体化,名物化,成了“气”或者“炁”,狭隘化了老子思想。
除了“道生一”之外,其他诸如“抱一”、“执一”、“混而为一”等,这些“一”分别指代什么呢?
“抱一”“执一”“混而为一”中的“一”,都是单一纯粹不杂之意第十章说: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抟气至柔,能婴儿乎;修除玄览,能毋疵乎;爱民治邦,能毋以为乎;天门启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毋以知乎;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
“抱一”就是合而为一,不要分离。离则分一为二。本章所举诸例,意在说明:营魄合一不分,故能抱一守一,身心不分;婴儿的世界单纯,柔顺无思,故能抱一不分。余下四句,与上述二句一样,皆为借物喻“道”之言。
但借物喻“道”,不可将“物”“道”混淆,南宋林希逸认为“缘此等语,遂流入修养家,或有因是而为邪说者,误世多矣”。他的意思是此章不可作为修身文化来理解。
除了“抱一”,古本中还有“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之说,相当于传本中的“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这个“执一”与“抱一”是一样的意思。
王弼注曰:一,少之极也。王夫之直接解释为“常”,即“知常曰明”之“常”,即“道”。魏源则说“道一而己”。
本章的“一”,侧重表达“道”的“混而为一”的不可分思想。正如传本14章所言:
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悠,其下不忽。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老子解释“一”说:“一者,其上不悠,其下不忽。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
这个“一”没有上下之分,“忽、悠”或者“皦、昧”之别,有“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无始无终,其属性与“道”一致。
总之,“得一”,“抱一”,“执一”,与“混而为一中的“一”,其意与“道”一致,只是各有侧重,“一”字重在表达大道的整体为一而不可分割,就像“天得一以清”,这个“一”包括白天与夜晚,晴天雨阴雨天,不能为清而清,不要阴雨天和夜晚。
所以,“一”用来表达总根源的浑然为一,“道”重在表达万物的来处。它们都有宇宙万物的根本性、唯一性特点。
而“道生一”的“一”,则是“道”的派生物,“一二三万”共同承担着万物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演化过程,这个“一”是虚数,没有具体所指,不可理解为名词概念,不能混同与重要概念“道”。
一者,混沌信息态,故,万物得各自一而显化万物之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