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葵丘之会
葵丘这个地方,在《左传》上第一次出现,是鲁庄公八年。阴谋杀害齐襄公的那两位齐国官员,其所戍守的地方就是葵丘。但据后世考证,这个葵丘其实是渠丘之误,其地在淄博之西的蘧丘里。而鲁僖公八年出现的葵丘,以当时的情形看,与宋桓公葬礼关系甚大,故其地应在宋国。按照后世的说法,此葵丘在河南省民权县东的林七乡,原名盟台乡,乡中有盟台寺。古来文人多有凭吊。
鲁僖公九年的葵丘,可是热闹的很呢。宋桓公去世在三月末,入夏而有葵丘之会。葵丘之盟的时间,明确记载是九月中旬。如此算来,诸侯们从夏至秋,跟着齐桓公在这里盘桓了半年之久。但是以《左传》的视角,不论葵丘之会,还是葵丘之盟,其最惹眼的文字并不是来自盟会的本身,而恰恰是来自盟会之外的,尤其是通过王室官员宰孔一言一行所提供的文字线索。
本文重点谈一谈葵丘之会。《左传》中,真正作为葵丘之会的描述,其实只有“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这一句话的十二个汉字。阅读这句话,除了“寻盟”二字是在为“葵丘之盟”做铺垫外,其它内容就比较空了。
但是与这句话的分量明显不同的是,紧接着的就是“宰孔赐齐侯胙”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基本梗概是:
周襄王在祭祀周文王和周武王之后,特地派出王室太宰,即宰孔给齐桓公送来了周襄王的心意,即“胙”。胙就是周王室这次祭祀所献过的祭肉。以礼,齐桓公准备下拜并接受赏赐,宰孔赶紧劝止,说周襄王还专门带话说:“伯舅年老功高,又很辛苦,所以这次特别恩款,免于下拜。”齐桓公听得此话,说到:“天威近在眼前,小白我自当下拜,怎敢贪图王上恩宠,乃至于让诸侯轻看我王呢。敢不下拜!”于是齐桓公来到阶下,面对宰孔,再拜稽首,然后升堂。至堂上,又再拜稽首,然后受赐。
这就是“宰孔赐齐侯胙”故事的基本情况。这段故事,从今天读者的角度看,似乎很温馨,也很合理。因为正是在齐桓公的帮助下,周襄王才坐稳了王座。而且以齐桓公当时的年龄,周襄王为了报答,也的确应该礼遇有加。而小小的免于下拜,自当无可厚非。
但这恰恰是古人与我们思维方式的不同!以《左传》的视角,尤其在周礼的教条下,是不可以“以礼假人”的!所谓“以礼假人”,就是突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底线,乃至以此作为某种待遇而礼遇他人。比如周惠王即位之后,在接待晋侯和虢公时,就因有求于人而“以礼假人”。而过份的礼遇,就突破了君君臣臣这道纲常的底线。
为什么说“宰孔赐齐侯胙”的故事,也是一次周襄王“以礼假人”的非礼行为呢?按照周礼,周王室要分赐这种规格的祭肉,将仅限于周文王与周武王之后,用以亲兄弟之国而藩屏王室。比如参加这次葵丘之会的鲁、卫、郑、曹四位诸侯,就符合这个条件。如果要扩大范围赏赐,也只扩大到夏、商之后如陈、宋两国。至于齐桓公,虽然于周襄王有功,但毕竟是异姓诸侯,以礼不可赐胙。但在周襄王的手上,不但“赐胙”给齐桓公,而且还特准齐桓公无需下拜,这当然就更是“以礼假人”的非礼行为了!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宰孔赐齐桓公胙”的时间和地点,是在葵丘的诸侯之会中。我们可以设想,在鲁、卫、郑、曹四个姬姓诸侯面前,在宋桓公的葬礼现场,如果周襄王只给齐桓公赐胙,而没有给其他诸侯,如此的厚此而薄彼,这该是多么难堪的场面?这会让其他诸侯作何感想?周襄王这样的做人方式,岂不是把人得罪光了?
其实,如果我们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在葵丘之会的当时情景之下,作为宋襄公,在看到宰孔代表周襄王仅赐胙给齐桓公,而并没有涉及宋国,应作何感想?尤其在宋桓公的灵柩之前,如果也没有周襄王送来的祭品,那又该是宋襄公多么没有面子的事情?作为一种假设,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会构成“为襄公讳”的部分要件?
当然,在葵丘之会上,最让人惊叹的故事情节并没有记录在《左传》文字中。据《齐语》记载,当宰孔告诉齐桓公,无需下拜受赐时,齐桓公找来了管仲商议。管仲说:“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于是“桓公惧”,所以才有了齐桓公“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的谦虚之词。
可以说,管仲“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的这句话,才是周襄王“以礼假人”最好的注脚。而齐桓公的谦虚之词,凸显的却是周襄王在霸权阴影下的无能、无礼、无德与卑微。在《左传》作者看来,这当然是鲁国之耻!姬姓之耻!
自然更是齐桓公的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