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在第五章以“橐龠”比喻天地之间的空间,他说这个空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并因此得出“多言数穷”的结论。
老子说的不错,风箱的拉杆,推拉的越用力,风就越大;管乐器越是用力吹,风的流动就越快。这本是老子拿来为“多言数穷”做负面评价的事物,后人不知老子用意,人云亦云地把“动而愈出”理解成了正面积极意义的“生生不息”,结果造成对老子思想的严重割裂。
原文及章旨大意:老子用鼓动风箱和吹奏乐管,比喻权力有为造成的动乱原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舆?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章旨大意:
天地无所谓仁义,它把万物同等于刍狗一样看待而无所亲近;圣人也无所谓仁义,因此他不施行仁政,他把百姓同等于刍狗一样看待。
天地之间不正像一个风囊或管乐器吗?它虚静而内蕴力量,越是用力鼓动和吹气,空气就越是加速流动。管理国家也是这样,权力越是有事有为,使“天下多忌讳”,就越会走向穷途末路,不如守住内心的虚静。
鼓动风箱的比喻,是怎么得出“多言数穷”结论的?这是一个很烧脑的问题,这个问题又常常不被重视,那就是:用力拉动风箱拉杆,或者越是用力吹奏管乐,风箱内和竹管内的气流就越是“生生不息”,这是正面意义。为何却得出了“多言数穷”这样的负面结论?
你是否为此纠结过,反正我曾经为此纠结过好久。下面,我们通过解析当今名家的解读,就一目了然了。
陈鼓应的解读: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吗?空虚但不会穷竭,发动起来而生生不息。政令烦苛反而加速败亡,不如持守虚静。
陈鼓应前边讲“发动起风箱”会“生生不息”,完全是正面意义的陈述;后边却讲“加速败亡”,完全是负面意义的判断。人们不禁要问:既然“生生不息”,又是怎么导致“加速败亡”的?老子就是这样逻辑混乱的吗?
问题就在于:老子以“橐龠”比喻“天地之间”的虚空,“橐龠”本身是虚静的,他不会自己鼓动起来,只有在外力的作用下,“橐龠”才会有风、气流动,而且越是用力,风、气就越是快速流动。仅此而已。
老子讲的是自然现象:没有外力的施加,“橐龠”不会自动鼓动风、气。因此,在解读《道德经》章句是,不能随意附加自己的想象,把自然现象理解为正面意义的“生生不息”。
若是那样,就不能得出“多言数穷”这样的结论。
所以,本章虽然很短,但其中的对应关系如果搞不清楚,同样会带来理解上的障碍。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是与“多言”相对应的,就是对“愈出”和“多言”——干涉、侵夺所引发的民众抗争的比喻,都是老子批评的对象。
这里的“不屈”不是“不穷竭”,而是对百姓不屈力量的暗喻,是对虚静中暗含的“不屈服”力量的暗喻:“有为”总是以权力侵夺百姓利益为标志,侵夺的越多,反抗的情绪就越剧烈。
只有这样的理解,才能跟后边的“多言数穷”——“烦苛反而加速败亡”贯通起来,形成严密的逻辑关系。
圣人不讲“仁义”——圣人的“不仁”与“慈爱”之间是什么关系?解决了本章解读中的关键问题,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那就是:圣人讲不讲“仁爱”。
我们以王蒙的解读为例,简单解析一下圣人的“不仁”与“慈爱”。
王蒙,大作家,他自言“从首次接触到《老子》到现在已经历经了六十年的沧桑。而接受(华夏出版者)编辑刘景琳先生的建议做(《老子的帮助》)这件事,也经过了五年的考虑斟酌”。
他对本章的译文是:
天与地是不讲仁爱的,它们将万物视如草芥,任其生灭存毁。大人物——有道行的人也是不讲仁爱的,他们视老百姓如草芥——草扎的狗,任其生死存毁。
天地之间,不就像个橐龠——羊皮风箱袋吗?空无一物却不会穷竭,越是操作,它出来的风就越多。 话说多了反而容易理屈词穷,不如保守一点,保持一个恰当的度。
王蒙感慨道:“我不知道老子是怎么样写下第五章的开头两句话的。我每每读到这里,都受震动,心怦怦然。我感到的是何等的冷酷!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这更像是窦娥喊冤的戏词啊!
他把“不仁”译为“不讲仁爱”,还将“不屈”理解为传统思路上的“不穷竭”,更是引入儒家的中庸文化,把“守中”理解为“保持恰当的度”。
老子说“圣人不仁”,并不是圣人就冷酷无情,不要“仁爱”,因为圣人“三宝”中的第一宝就是“慈”,且圣人“以百姓之心为心”、“爱民治国”,又“以有余以奉天下”,怎么能说圣人“不讲仁爱”呢?
老子所谓的“圣人不仁”,不是对圣人慈爱的否定,而是说圣人不讲“仁义”这一套;不是不讲“仁爱”,而是对“亲亲有别”的否定,是说对万物、对百姓一视同仁,“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是“玄同”于百姓的无所偏私,既不亲近谁,也不疏远谁,意在强调圣人不施“仁政”。
另外,还有“数穷”与“守中”这两个概念也容易产生误解。所谓“数穷”,就是理穷势颓,穷途末路。“中”,即是虚中,也就是“虚其心”的意思,“守中”就是致虚守静,与“扣其两端用其中”的“中道”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