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搭天女

益州的大圣慈寺，是唐玄宗开元年间兴建开创的大寺庙。庙中四周的回廊大殿里全是历代名画，冠绝天下。东廊有一座维摩居士堂，里面有唐代李洪度的壁画，笔法堪称绝妙。

这一天正值中元节，士绅百姓纷纷到庙中游玩，有三个少年都是擅长音律的书生，也来到了这里。三人指着画作上天女合奏的画面，说道：“这是在演奏霓裳羽衣曲第二叠开头的第一拍。”

其中一位姓勾的书生当即说道：“我并不喜爱音乐，但喜欢美人。如果能娶到妻子，像那个抱古筝的天女，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他还开玩笑，将壁画上那个抱筝天女脖子上的一片土抠下来，吞到了肚子里。众人哈哈一笑，也并没在意。游玩过后，大家各自退出维摩堂，出了庙门回了家。

这天夜里，勾生睡着后梦到自己身在维摩堂内，看到一位女子明丽绝代，光彩夺目。美女领他到窗下恩爱亲昵，男欢女爱难以描述。从这之后，这美女每夜都来勾生的住处与他幽会亲热，或者在寺庙殿宇中两相缱绻。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勾生的舅舅范处士，发现勾生神情痴呆，眼神涣散，很像是被妖气所侵，就说只有服下符药，设坛拜神，焚烧表章将妖怪除去，才能活命。勾生的父母点头答应了。

这天夜里，天女对着勾生长吁短叹，说：“我本来是天帝身边的侍女，知道你是真心思慕我，所以愿意跟你情投意合，成就一段美事。如今你怀疑我了，我也就不能再住在这里。你不必服什么符药，我也不想忘情。”

说完，她从衣带上解下一对玉琴爪，说：“送给你作为思念之物吧，你要保存爱护好，自此我们就永别了。”

勾生捧着玉琴爪，无言以对。两人只是彼此呜咽而已。女子离去后，勾生从此日渐消瘦，不出一个月就死去了。

玉琴爪被勾家收藏，到李自成作乱时才丢失。壁画上的天女，至今脖子上指甲痕还清晰可见。

（出自《茅亭客话》）

宅妖

长山县李公，是李大司寇的侄子，他家里经常有妖异出现，一次，李公见厅上有条长板凳，呈肉红色，非常细润。他因为以前没有见过这东西，所以走近摸了摸。一摸，板凳随手弯曲起来，和肉一样软。

李公吓了一跳，拔腿就走。边走边回头看，那东西四腿动了起来，渐渐地隐入墙壁中去了。

又有一次，李公见墙壁上竖着一根白色细长的木杖，非常光滑干净。他走近用手一扶，木杖便软绵绵地倒下，像蛇一样弯曲地钻向墙内，一会儿也看不见了。

康熙十七年，有一个书生王俊升在李公家教书。一日黄昏时候，刚点上灯，王先生穿着鞋躺在床上。

忽然看见一个小人，长三寸多，从门外进来，稍微打了个转就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小人拿了两只小凳来，放在屋正中，像小孩用高梁秸做的玩具小凳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小人抬了一口棺材进来，不过四寸多长，放在两只小凳上。安排还没就绪，又见一女子带领几个丫鬟佣人进来，都像先前小人一样的细小。

女子身穿孝服，腰扎麻绳，头裹白布，用袖子捂着嘴，细声细气地啼哭，那声音就像大苍蝇叫一般。

王先生偷看了很长时间，吓得毛骨悚然，浑身像霜打了一样凉。他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可是没能跑掉反而跌倒在床下，浑身颤抖，站不起来。

当馆里的人们听到喊叫声急忙跑来看时，屋里的小人和小物全都不见了。

（出自《聊斋志异》）

李进士

有一个进士姓李，忘记名字了。他曾梦见几个人来追他，带他去一个城里。进门有大厅，房屋宏伟壮观。开始并没看到人，李某直接进去，侧身坐在床角。

忽然有一个人，拿棍子打他，骂道：“哪里来的新鬼，敢坐大王的床！”李某直接走出厅堂。

过了一会，门里传出声音：“大王出来了。”于是看到一个紫衣人升堂坐下。带他过来的人领李某进去，大王问他为什么盗取妹夫的钱。

李某一开始没听懂，大王说：“你卖给他一匹马，应该得二万七千钱，你却要了他三万钱，这不是盗取吗！”过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绯衣人过来，为李某谢罪说情：“这个人还有阳寿，不该马上留下了，只要让他把钱还了就可以了。”

大王限定十五日，到时候如果没还，就会再次捉拿。李某醒来，认为做梦是很荒诞的事，不需要相信。十多天后，有一个磨镜子的人来到李某家，自称善于占卜。李某的家人就让他占卜，竟然有灵验，于是家人跑去告诉李某。

李某亲自过来，问道：“哪里来的小人，招摇撞骗！”磨镜子的人怒道：“你卖马盗钱，大王令你弄清楚。去今期限快满了，你还没有还一文钱，大王马上就要捉拿你，你怎么敢骂国士！”

李某大惊，奇怪这正是梦中的事情，于是下拜谢罪。李某问对方怎么知道这件事，磨镜子的人说：“昨天穿绯衣救你的人，是你的曾祖父，你就要再次被捉拿了，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一声。”

李某说：“妹夫已经死去，钱没办法还了。”磨镜子的人说：“你只要施舍给穷苦的乞丐，或者布施给寺庙，就说是为死去的妹夫施舍的，就可以了。”李某按他说的去做了，也就没有被再追了。

（出自《广异记》）

死生有命

学士庄本淳，小时候随着父亲书石先生泊船在长江边，夜里失足落进水里，船上的人却不知道。

他在水里沉浮间，听见有人说：“把福建学政救起来。这里有凭据和可以抓牢的东西，不要慌乱。”不知不觉，他又被挂在原船的舵尾上，呼救有人听见才被拉了上来。

后来他果然被任为福建学政。赴任时，他说了这件事，对我说：“我恐怕回不来了吧？”我用修身养性以待天命的说法勉励他。后来他竟死在任上。

又，庄本淳的哥哥礼部侍郎庄方耕，雍正庚戌年在京城时赶上地震，被压在小巷里。恰好两堵墙相对倒塌，相互支撑像人字帐篷形。庄方耕在里面坐了一昼夜，才被挖出来。这难道不是死生有命吗？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无真叟（中）

（接上期）对座笑道：“老朽道号无真，而先生是想做真人，这怎么办？”章生说：“请问无真是什么意思？”

对座说：“就像目前的房屋器具是真的，但百年之后在哪里呢？父子夫妇是真的，闭眼之后还有吗？世间人只因为眼见为真就当真，牵累六欲挂念着，靠三火控制着，老朽没有这些，所以没有牵制，不过一个闲散老汉罢了。你尊称我为仙人，我哪敢接受？请你还是以无真叟称呼我好了。”

章生问：“老汉您是哪朝人，因为什么原因成了道，又为何不住在山林隐身修炼？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吧。”

无真叟说：“我曾见到宋高宗南渡，至今有五百多年了。自从在天台山得道后，领受天狐的命令派到这里掌握印章，所以不得不住在这里。”

章生问：“只要有衙门，就会有印章，难道都是仙人掌管吗？”无真叟说：“是。”章生又问：“为啥衙署中有的大张旗鼓地供奉，有的却默默无闻呢？”

无真叟说：“道行有深浅，所以有的灵验也有的隐显。就像世间的官员有的能干有的笨拙，能干的风生水起，笨拙的事事退后，也是这个道理。”

自此之后，章生与无真叟成了谈友，每晚相聚。章生不论有好事坏事，一定会通报对方；有做错的地方，无真叟也一定会加以规劝。两人俨然成为了思想上的亲友。

当时主人因为拜神演戏，几十名戏子争相献媚几位主角。有一个叫亚禄的，已满二十岁，虽然色艺未衰，但是人人都喜欢年幼稚嫩的，亚禄竞争不过，所以郁郁不得志。

无真叟劝章生与亚禄深交，章生虽然并不喜欢戏子，但因为无真叟授意，所以对亚禄特别关爱同情。他自愧自己手头不宽裕，亚禄偶尔有钱财方面的请求，他也漫不经心加以应付。没有值钱的东西，他就在床头搜索一下，随意找到东西，就送给亚禄。

但这个亚禄却总是与那些小戏子争强斗胜，有过之而无不及。亚禄很感激章生。没多久戏散了，亚禄不知去了哪里，章生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三年，有一天无真叟突然对章生说：“我要跟你告别了，搬到你家乡西湖边去住。”章生说：“看守的人不能不承担责任，印章既然好好的，你怎么能舍弃而去？”

无真叟说：“是印章舍弃我，不是我舍弃印章。”章生惊讶地问：“为啥这样说啊？”无真叟说：“您日暮途穷了，不想着回归故乡，还追问别人的闲事吗？”

章生说：“不是我不愿回去，只是习惯了官场生活，感觉家乡的饮食起居，都不能让我感到满意。我迟迟没动身，是因为身有官职。”

无真叟叹道：“这是命数，命数啊，老朽能怎么办呢？现在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请务必随身携带，不要离身，也能幸免遇难。”

说完甩出一张纸，飞落在地下。章生捡起来一看，是一张绍兴客商贩酒的票据。（未完待续）

（出自《客窗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