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老太送我7套房,让我帮她养老送终

每读故事 2025-02-06 10:59:18

曹文玺本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儿,可当馅饼儿掉下来的时候,他决定接住。

他瞄上了一个有七套房的孤寡老太。

只要好好为她养老送终,房子不早晚是他的?

外卖架上的东西散发着诱人香气,曹文玺伸向外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外卖是别人的。

可他太饿了,也馋,足足咽了五分钟口水,心底那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与他天人交战。

恍惚间,手被一双更有力的手撷住,曹文玺没防备,被人从后面甩出去,半边身子擦着地砖,擦出一条血痕。

“你干什么!”曹文玺大喊,等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之后,突然噤声。

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曹文玺面前投下重重的阴影,花臂在阳光下闪耀,朝他怒目而视,曹文玺心里有个声音:完了!

果然,下一秒曹文玺被人从地上拽起来,四肢象征性地在空气里挣扎几下,才勉强站住。

“说,你想干啥!”大汉怒喝一声,把周围人都招来了,里外围了三层,全是看热闹的。

“想偷外卖是不?”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群躁动起来,“又一个偷外卖的?报警!快报警!”

人潮汹涌,声音几乎将他撕碎。

曹文玺脑袋嗡的一下,窘迫感卷土重来。

他已经听不见周围人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叫,每个人都在看他笑话。

是啊,我就是个小偷!天生的小偷!

曹文玺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下坡路可以走得这么顺畅。

十几天前他下班回家,天气热,工作服结了层盐霜,头发又黏又湿,散发着浓浓馊味。那天的工作特别不顺利,取外卖时落下一杯奶茶,被一个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奶茶泼了他一脸。

曹文玺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依旧忍下了。后来路过小区外卖架,看到有人点了奶茶,一股怒火从心窝升起,鬼使神差般拎起来,拿回了出租屋。

他住这里,知道没监控,虽然忐忑,却也放心。可谁知那天刚好有人收到花,高高兴兴在那拍视频,曹文玺入了镜,不出半个小时被人查了出来。

他穿了工作服,平日里大家没少丢外卖,关于外卖人员监守自盗的猜测被三伏天的热气一拱,人群里的怒气再也刹不住。

有人把他偷外卖的事发到网上,曹文玺被人认出来,先是同事们一通埋怨,接下来有人扒出他居然在本小区租了房子,回迁房的房东之间大多认识,谁也不想房子里住了个贼。

他先是丢了工作,又被房东勒令搬出。网络舆论越演越烈,他成了过街老鼠。

工作更是别想,他去找工作,面试进行到一半,就有人敲门,同面试官耳语几句,面试官看他的眼神立马变了。

没了收入,他不敢住宾馆,公园的长椅除了热没什么缺点,一日三餐却不得不花钱,钱包越来越薄,曹文玺打算到处转一转,碰碰运气。

可他运气真不好啊,转来转去,转得饥肠辘辘,转到绝望,依旧一无所获。

曹文玺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等以后发达了要他们好看,可是没多久,他居然又被抓了!

因为偷外卖!

眼下,曹文玺认了命,低下头,等待命运的审判。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住手!”

“乔老太,不关你事,偷外卖偷到我文三头上,这事不能算!”

“文三啊,你从小也算是阿婆看着长大的,给老婆子一个面子,这外卖我替他赔了。”

“你赔?”听了她的话,文三变了脸色,“这里多少人丢过外卖?你要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文三指了指围观的人群,小区里的外卖不是第一次丢了,这种小偷小摸最缠人,报警,不至于;不报警,却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今天抓住一个曹文玺,那就是对每个丢过外卖的人都有了交代。

文三的话让刚才看热闹的人群更加热闹,他得意地看着乔阿婆,目光里满是不屑。

“是啊是啊。”

“我认识他,他就是前段时间偷外卖的人!”

“哦,他啊——”

这话一出,人群沸腾了,文三的表情更得意。

“你知道为什么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九十九吗?”他扭过头对乔阿婆说。

“为......为什么?”

乔阿婆嗫嚅着嘴,轻声问。

“当然是因为他少管闲事,哈哈哈哈!”

乔阿婆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虽然有好多套房子,身后却无一人撑腰,好似任谁都可以来欺负她一把。

丈夫和儿子的死一直是她心头一根刺,文三的话深深刺痛了她,干瘪的脸上流下浑浊的泪水。

“你......你!”乔阿婆伸出手指着文三,却什么也说不出。

“你什么你!”

“乔三,你好歹曾经跟我儿子是兄弟,怎么他死了你就要对我这个老婆子翻脸无情?”

“我翻脸无情?是谁当初说我不肯救人,畜生不如?你问问大伙,你儿子怎么回事?我看他就是被你克死的!”

文三腾出一只手,猛地将乔阿婆别到一旁,她没防备,摔到一旁,抱着半条胳膊哎吆哎吆直喊疼。

“有人欺负我老婆子啊!”

乔老太求助的目光看向周围,那些人却一动不动,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就连曹文玺也局外人似的,不看不动。

乔老太没办法,只好亲自上阵,她趁文三没反应过来,抓住他,借力站了起来。曹文玺被文三扯着,脑袋活动范围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乔老太一点点爬起来,这一看他发现了一件事——乔老太那双手,生得真富贵。

这双手属于一个苍老的女人,却并不难看,尤其手腕上那翡翠镯子,衬得一双手修长白净。

曹文玺以前送外卖的片区有几个豪宅,没少见有钱人,这双手,这个镯子,还有那几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金戒指,他心里一动:有钱人?

“别、别装啊,你放开我......想讹人?你那么多套房子,怕不是讹来的吧!”

文三的话更是验证了曹文玺的猜测,机不可失,他脑子还没想明白,整个人先扑了过去,他一头撞到文三身上,文三脱了手,曹文玺重获自由。

“切,晦气!”

文三怕真的闹出事,曹文玺又滑不溜丢像泥鳅,遂往侧边迈了一步,拎起外卖就走。

“哎散了吧都散了吧,大家以后小心点,别沾一身晦气!”

“就是,他们俩一个不吉利,一个偷偷摸摸,离他们远点。”

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乔阿婆站在那里,看着委在地上的曹文玺。

“起来吧孩子。”

乔阿婆拖着受伤的胳膊想要把曹文玺扶起来,曹文玺早就酝酿好情绪,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他哭得毫无顾忌,仿佛要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哭尽。

黑白短发,发黄的牙,一动一股子老烟油味,曹文玺早已经认出,面前的人是曾经给自己一盒烟的老太。当时,他刚被房东赶出去,烟瘾犯了,趁没人的功夫捡起一支烟屁股塞进嘴巴里,深深吸了一口,像个流浪汉。

恰时,这位老太将一支烟递到他眼前。

她真是善良得毫无防备,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谁又说鸡犬不能升天呢?

拿定主意,曹文玺虚虚地拉住乔阿婆的手站起来,头拱上她的肩,泪水混着鼻涕滚落,曹文玺在等那句话。

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耳边传来声音,“好了,谁没有个难的时候,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去哪儿?”曹文玺心里有数,明知故问。文三那句“好几套房子”他可是他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去哪儿,当然是跟我回家,放心吧,老婆子我生在这长在这,不会把你卖了。你先扶着我,回家擦药。”

“好叻!”

曹文玺一路跟着,路过幢幢楼房,乔老太向他介绍,哪几幢有她拆迁得来的房子,哪几套房子最好卖。曹文玺眼神越来越亮,他像久居地底的老鼠,倏然见到阳光,立马被吸引了,手不自觉伸过去,搁在老太太手底下,扶着她。

乔老太感受到胳膊上的力,心想上次这么被人搀着是什么时候,一年?两年?她最近老糊涂了,倒有些记不清了。

有些事要抓紧了,不然来不及了!

心思重的人脚步都慢,曹文玺跟着乔老太满满地拐进楼道,乔老太突然站定,回过头深深地看向曹文玺。

“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害怕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什、什么事?”曹文玺心里直打鼓:难道要让我当她小相公?不、不能够啊!

“我丈夫儿子早就走了,这一世同我缘分浅,可我却舍不得他们,于是在家里设了个灵堂,你——怕不怕?”

曹文玺心理咯噔一下,心想这老太太是变态吧,正常人家供个遗照就算顶天叻,她居然设灵堂。

不过,这怎么着也比跟他搞对象好。

“怎么,你怕了”

“呵呵,笑话,怕什么怕!”

说实话,曹文玺是怕的,从小到大,他只在逢年过节去爷爷奶奶坟前祭拜过,灵堂这玩意儿,阴气重。

但他更怕的是乔老太丈夫儿子还活着。活着,他来这一趟就没意义了。

住不完的房子,毫不设防的老太太,如果说刚开始曹文玺面对乔老太的善意眼前一亮,那么这一路上属于乔老太的房子,则让他快速坚定信念——电视里不是演过,有人照顾无依无靠的老人,到最后房子票子都归那人了?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能上社会新闻,说明鼓励大家这么做,他一不偷二不抢,立志照顾孤寡老人,是好人!

只是这事儿要怎么跟乔老太说呢?

就在曹文玺苦思冥想的时候,门开了,黑绸遮蔽之下,几丝光线漏进来,白蜡烛也跟着晃动,一个庄严肃穆的灵堂赫然出现在曹文玺面前。

乔老太打开灯,墙面上那个巨大的“奠”跳进他眼睛,挽联之下,有两张照片。再往里看,一应软装都是黑白色调,就连先迈进去的乔老太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曹文玺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设了一个灵堂啊,简直就是住在灵堂!

买家秀跟卖家秀的区别!

“小曹,快进来呀。”

乔老太向他招手,曹文玺眼睛一闭,拔脚迈了进去,他心里想的是:来都来了!有没有枣,也要等他打两杆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回去住公园。

“先坐。”

乔老太招呼他坐下,顺手点起三根香,又跑进卧室拿出医药箱,坐回对面。

两人互相擦了药,绑好纱布,曹文玺心里两个小人打架,坐立难安。

这房子让他不舒服,尤其坐在这里,不知怎的,总觉得照片里那俩人正盯着他看,他鼓起勇气目光追过去,来回挪动,确定真是两张照片之后,放下心来。

曹文玺擦了擦手心的汗,继续天人交战——他已经感觉出这枣子可能不太好打。

这时,一阵风吹来,黑色帷幔动荡,蜡烛熄灭,三根香猛地冒出一股白烟,灭了。

“哎呀瞧瞧你们这俩冤家,怎么回事,活着福薄,死了也受不住香火,我命苦啊——”

乔老太哭得撕心裂肺,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乔老太一激动,整个人向后仰去,他急忙将人托住,慢慢放平,窗户打开,屋子里空气流通起来,没一会儿,乔老太深吸一口气,活过来。

醒了的老太太似乎放下防备,一脸懵懂地看着房间里,直到看见曹文玺,眼神才重新变亮。

“小曹啊小曹,多亏有你。”乔老太颤巍巍的手紧紧抓住曹文玺,再也说不出什么。

“您先起来。”

曹文玺把人放到沙发上,摸了摸自己脑袋,他要抚平那一脑门子的恐惧。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怕多说多错暴露自己。他偷外卖的事肯定早就传遍了,难道老太太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曹文玺小心翼翼观察乔老太,生怕她突然变脸。

乔老太站起身,搜罗了一堆好吃的,放在曹文玺面前。

“吃。”

曹文玺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叫,他没推辞,狼咽虎吞起来。等他吃完,发现乔老太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曹文玺擦擦嘴,淡淡地笑了。

已经许久没人向他释放过善意,他要稳稳接住这善意。

哪怕是在灵堂里!

“真好,真好啊,我儿子要是活着,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

“阿、阿婆,我吃好了。”

“小曹啊,阿婆孤孤单单,身边没个人作伴,我看你就很好。”说着,乔老太脚步凌乱地走进卧房,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沓红本本,欢欢喜喜放在曹文玺面前。

“看,这是阿婆房产证,今天你也看到了,没个人依靠,谁都能来欺负阿婆。我跟你有缘,这样吧,你要是能照顾我,给我养老送终,等我死后,房子都归你。”

见曹文玺发愣,乔老太补充道:“我可以跟你公正!”

说着,把房产证往曹文玺手里塞。

“阿婆,这使不得,使不得。”

曹文玺推拒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一不小心露了相。他目光瞥见大大的奠字前面放着的两张照片,迅速敛了嘴角,低下头去。

“哎,我也知道,没人愿意搭理我这个老婆子,这样吧,我隔壁这套房空着,你要是愿意住,就当给阿婆做个伴,你要实在不愿意,今晚留在这吃顿晚饭,咱娘俩的缘分就算尽了。”

曹文玺脑子转得飞快,老太太虽看不出年纪,但料定不小了,家里频遭变故,刚刚还晕了过去,他忍个几年,说不定人就没了。

但万一......

万一再活个三四十年,伺候一个腌臜的死老婆子那么久,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被耽误了!

曹文玺拿不定主意,却也知道这是自己最靠近财富的一次。趁他犹豫的时候,乔老太快步走出去,打开隔壁大门,伸手招呼他,“快来。”

曹文玺走进去,立马觉得自己刚才的犹豫多余。

这是一套坐北朝南的一居室,原木色装修,好看的木纹地板铺到底,阳光透过白白的纱窗照进来,明亮温暖。

跟隔壁迥然不同。

“这房子原是我用来出租的,前段时间租客回老家结婚了,他找的那个女朋友就是住在这里时认识的,命好的咧。”

“是哦。”

曹文玺左看看右看看,跟这套房子比起来,自己以前住的就是狗窝。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了一个老太太?哪天伺候够了拔腿就跑,天大地大,谁能拴住他?

曹文玺心里想着,嘴上立马答应下来。

谁知这时,老太太却变了脸色。

“咱可先说好了,房子是给你暂住,我不收房租,但你要把家里收拾干净,你要是想出去工作也可以,生活费要自己赚,你最好找个自由点的工作,哪天我有个头疼脑热,你要把我送去医院。如果你不想工作,我可以给你生活费,但拿了我的钱,就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听我差遣。”

“一切都要落在合同里。”

乔老太一锤定音。

听了她的话,曹文玺反而放下心来。

她要不这么说,曹文玺还会怀疑她有什么其他目的,这话一说出来,曹文玺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一个病急乱投医的老太太。

对于这个提议,他毫无异义。

签合同,需要身份证,乔老太捏着曹文玺的身份证,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身份证。

曹文玺想起前几天,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到处飞,身上起了层冷汗,就在他以为老太太发现什么时,乔老太点点头说:“还挺上相。上面日期都对?”

“如假包换,我爸说我出生头一天刚好是我外祖生日,本来想记成同一天,结果人派出所不同意。”

“好,好。我复印一下。”

乔老太不由分说,把身份证拿去复印了一份,两人手写了合同,签字画押,乔老太说一个月试用期,试用结束签合同,到时候赠予协定也会提前安排。

曹文玺掐指一算,那天刚好是自己生日。

要是成了,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生日礼物!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喊你吃饭。”

曹文玺躺在床上,床垫柔软承托,将他近几日压弯的脊梁舒展开。

有一瞬间曹文玺想到了存在同事刘大民那里的行李,想着找个时间去拿回来。接着他又想到了隔壁墙上贴着的那个人,虽然短命,但命挺好。

要不是他死得早,哪还有曹文玺今天的好日子?

兄弟谢谢了,这日子想让我过两天,到时候咱再从长计议!

曹文玺想得很美,人都是有感情的,老太太孤寡惯了,他伏低做小把老太太当亲妈,不,是当主子服侍,天长日久还拿不下她?

什么叫因祸得福!

这就是!

想到以后,曹文玺更加得意,他从床上站起来,兴奋地在房子里转圈,巡视每个角落。

隔壁忽然有声音传来——

砰!砰!砰!

似乎很急切。

曹文玺吓一跳,转念一想,许是他动静太大,引来隔壁邻居不满。

邻居是相当不满,先是凿墙,接着又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叫喊声时断时续,飘渺又惹人烦躁。

“干什么,有本事住别墅去!”

这一嗓子喊完,喊声悄了下去,只剩下浅浅的呜咽。

曹文玺痛快了,这才想起来,隔壁不正是乔老太?万一她生气,把自己赶走......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多享受一秒是一秒,曹文玺重新回到床上,伴着时有时无的呜咽声,睡了过去。

乔老太回到家,将熄灭的香重新点着,她宠溺地笑了笑,轻声细语跟照片上的男人说话,“还发上脾气了,以前在时你总想着管我,说各人有各命。可他是我儿,我能眼睁睁看着?”

说完,乔老太娇嗔地睼了一眼墙上,笑眯眯看着香燃尽。

夜幕将整个维洲笼进去,独属于小城的沉默蔓延。电话响起,乔老太接起来之后连连称谢,之后一通冷热饥饱的关心,仿佛铁了心不让对方说什么,即便如此,那人还是见缝插针,把话题引了过去。

“乔姨,要不这事您再考虑一下?”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咚咚咚的响声,接着传来男人虚弱的咆哮,乔老太一颗心吊起,回电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她快步走进卧室,啐骂几声后,四周重又安静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墙上大大的“奠”字上。

“三儿,乔姨就这一个念想了,没有这事,乔姨怕是活不成了。以后别再打电话来了。”

对方知她主意已定,只说让她注意安全。

“咚咚!”砸墙声重重撞击在乔老太心里,她应了声好,挂断电话。

乔老太的厨房里传出一阵呲啦声,鲈鱼下锅,爆出阵阵香气,她一辈子没上过班,只在家里侍候过老公和儿子,厨艺一绝,煎炸烹炒都不在话下。

厨房里的灯有些暗,照在那一锅米上,辨不出颜色。

饭做好了,乔老太盛起一部分装进食盒里,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侧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暗,暗到她有一瞬间的心慌。乔老太快步往里走过去,直到听见一阵虚弱的呼吸声,她才放下心来。

灯没开,这是当时两人之间的约定,除非秦冲主动将灯打开,否则这个屋子只能继续保持黑暗。

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又加上身体的原因,秦冲觉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即便乔老太无数次告诉他,他很帅,秦冲也绝不会信。

谁会相信这样一个老太太呢?

她偏执、固执,一意孤行,绝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仿佛这个世界......都要围着她转。

连他的生死都是。

“吃饭了。”

乔老太把饭放下,鱼细细挑过,绝没有鱼刺。

“我不饿!”

小小一间房里散发着各种腌臜气味,一台冰柜嗡嗡直响,他不饿。

“不饿也要吃!”

乔老太语气严肃,秦冲翻了个白眼,心想:看吧,她总是这样。

钢制勺子像一柄剑,长驱直入,撬开秦冲嘴巴,饭混着鱼肉塞入口中,接下来是一口青菜豆腐汤,满满一口,逼迫他不得不下咽。

乔老太一口气喂完一碗饭,秦冲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垃圾桶,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乔老太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清理完地上的脏污,拿出衣服给秦冲换上。虽然他已经没能力爬出这间小屋,手脚依旧被铁链捆着,做这些,颇费了一番功夫,他和乔老太身上都起了一身汗。

乔老太坐下,看着躺在床上的秦冲,才几天时间,他更瘦了,眼睛凹陷,皮肉松垮贴在身上,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

乔老太叹了口气,“你先休息会儿,我今天有客人。”

秦冲一听,整个人紧绷起来,他像一头垂死的兽,在做最后一次挣扎。没办法,乔老太将一团抹布塞到秦冲嘴巴里,顺手摸了摸秦冲脑袋,眼泪到底是憋住了。

卧室灯光又重新照进来,照在地板凝固的血渍上,一团又一团,身后,是秦冲无助的呜咽。

饭菜在蒸锅里搁着,拿出来摆上桌,乔老太敲醒了曹文玺的门。

曹文玺正在做梦,是真正意义上睡着之后的梦。

他走在路上,身后挂着一长串钥匙,手机里不断传来支付宝到账的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非常悦耳。

今天是他收租的日子,也是他巡检自己房子的日子,梦里曾经有个姓乔的老太太,只不过他记不太清了,但房子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巡检还没结束,门外传来敲门声。

曹文玺半梦半醒,先是吓了一跳,等明白过来自己躺着的不是公园躺椅后,记忆蜂拥而至,心猛跳几下,彻底醒了。

乔老太将眼睛放到猫眼上看了看,又将耳朵贴向门边,听着里面没什么动静,突然慌了。

透过猫眼,曹文玺看见乔老太站在门外,第一反应是乔老太知道了他是谁,过来赶人了,要不然这敲门声怎么会又快又急。

门到底是开了,乔老太露出舒心的笑,这一笑,把曹文玺心里的担忧驱散一半,等她领着他来到餐桌前,曹文玺看到丰盛的晚餐后,另一半心也落回肚子里。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曹文玺更是觉得眼前的老太太温柔无比。

他讲起自己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妈妈也只是自己拿两块竹板给自己夹起来,后来虽然长好了,却落下残疾。

又说起在学校里遇上调皮孩子,把泥巴放到水杯里,逼迫自己喝下。他们还打他,让他跪在地上叫爸爸。

“后来呢?你父母没有找学校?”

“找什么啊。”曹文玺凄然一笑,“他们只会说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打我。”

“后来我出来打工,没挣到几个钱,他们就更加不待见我。”

“所以你们关系不好?”

“好的话我还会露宿街头?说句不好听的,我死外面他们都不会来找我!”

曹文玺说得咬牙切齿,乔老太拍了拍他的手,眼睛里盛满了同情悲悯。

“为人父母,最重要的是给子女提供好的生活,保护他们,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时,乔老太眼神晶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曹文玺,似乎他的肯定无比重要。

“是。”

“我一直想做这样的妈妈,可惜——”她看了看墙上的照片,“没机会了。”

乔老太快步走到柜子里,翻出一个相册,她一边看一边给曹文玺解释,这是她儿子几岁时去哪里玩的照片,那张又是她儿子什么时候获奖的留念,一张一张,如数家珍。

温柔的光照在他们两人身上,细看之下,曹文玺的眉眼居然跟照片中的人有几分像。

曹文玺笑着,牙齿却被他咬得咯咯直响,手因为用力,骨节泛白。跟着乔老太的讲述,他仿佛看见照片里的天之骄子站在面前,从小到大,一步步从他眼前滑过,而他呢,坐在观众席里,坐在泥潭里,仰望着光,也仰望着他。

嫉妒,疯狂的嫉妒!

呵呵,他居然嫉妒一个死人!

乔老太似乎没注意他的反常,相册后半段空了出来,乔老太的讲述戛然而止,沉默像一个黑洞蔓延。她抬起头来看着曹文玺,“不知怎的,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

像水墨画中的留白,乔老太的话里似乎有多重意思。

“阿、阿婆,我看见您也觉得亲切。”曹文玺觉得自己声音有些沙哑,他太知道自己这句话的作用了,像一个开关,开启的,或许是另一种人生。

“那待会儿我们一起跟哥哥说说,让你做妈的干儿子。”

这个哥哥自然就是乔老太的亲儿子,而他,就算是做干儿子,也是幸运的。

“来,你把生辰八字写下来,咱们给哥哥上柱香,问问他可不可以。”

曹文玺听了乔老太的话,抬眼看见了墙上那两张黑白照片,他觉得——照片里的男孩似乎在对自己笑。

他突然一下子就慌了,曹文玺的生活里也少不了封建迷信,小时候高烧不退是要去神婆那里求符,烧成灰喝下的,他总觉得死人能看出活人看不清的东西。

曹文玺猛地站起身来,水杯跌落,将他衣服浸湿,逃也似的回家了。

在他身后,乔老太的目光转了几个弯,跟着落在床上。

她的目光当然可以落在床上,那个房子大到每一件家具,小到一个杯垫,都是她亲自挑选。不出意外的话,曹文玺刚才慌慌张张跨过了浸染着乔老太血液的门槛,一头扎进床上,而那床上四角,放了秦冲头发缠起来的铜钱,他躺在那里,一颗心犹如坠在迷雾里,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可一个老太太,能对自己做什么呢?

对秦冲来说,老天爷只爱了他很短暂的时间。刚生病时他也曾满怀信心,爸妈有钱,他年轻,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乖乖配合,就有痊愈那天。

可医院一趟接着一趟地去,医生的脸色越来越为难,妈妈跟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慈爱,秦冲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人总是要死的,他像一个绝望的野兽,度过了漫长的崩溃期,眼看身体越来越弱,加上每天看着父母愁眉不展,他甚至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

可是他低估了妈妈对他的爱,乔老太要留住他,不惜一切代价!

密室里有个冰柜,常年插着电,他从没打开过。熟悉的声音又来了,就在隔壁,那是一个平生失意的人以为自己受到命运眷顾的欢笑声。

那个悬在头顶的噩梦仿佛永无止境,血,无尽的血在这个狭小的房间蔓延,那个女人以爱之名困住他,又以爱他的名义变成魔鬼,变得可怖。

那时他就会想,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受够了!

最近,乔老太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能把她惊醒。天还未亮,她扭开灯,眼睛渐渐习惯光亮。桌上有旧报纸,标题是“外卖员监守自盗,是否应该被披露隐私?”配图中,一个穿着外卖服的男人被层层围住。

在图片最下方,有一张打码的身份证,身份证号码被遮住了,出生年月日却清晰地露在外面——1993年10月15日。

乔老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刚好也是1993年10月15日,那是一张完整的身份证。

她摩挲着身份证,想起儿子第一次办身份证的时候。那年高三,他要去外省艺考,老师交代办身份证,她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带儿子去派出所,那天办身份证的人有点多,他们等了很久。

等了很久才有这张照片,乔老太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退散,变得坚定狠戾——

为什么,她儿子那么好,怎么会命不好?

而隔壁的男人,那么不堪,却能好好活着?

凭什么!

命运不公,她就逆天而行,以命换命!

何况,她又没真的做错什么。

乔老太年少时养过猪,一点点把猪猡养大,卖到屠宰场。在她眼里,死是猪猡的宿命,正是她这样的人,让猪的存在有了价值。

现在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她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人,给他房子住,给他饭吃,愿意让他做自己儿子,这是多大的恩德!

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了。

可他呢?竟敢觊觎自己的房子!真该死啊!

曹文玺并不孤单,有了房子,人缘好起来。曾经对他冷淡的同事,听说他住这么好的房子时,隔三差五来打牙祭。

现在,那个叫刘大民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Doublekill!”

“耶!”

游戏里的胜利让他快乐,抬起头,却看见曹文玺坐在床上冷冷盯着他,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刘大民心里一震。

他知道曹文玺其实并不欢迎自己,他打完最后一把游戏,把手机装起来,笑嘻嘻看着曹文玺,带着些许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讨好。

“玺子,你说这老太太真的会把房子给你?”

“当然,她无依无靠,身边只有我,可不就要把房子给我。”

“不是,你凭啥啊。”

刘大民没忍住说了实话,一句话让曹文玺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曹文玺也一直在想:是啊,他凭啥啊。

每次想到最后,对房子的欲望都能压过心底的疑虑,可是今天,这件事被刘大民赤裸裸说出来,他才明白,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不配的。

别人都看出来了,难道乔阿婆是个傻子,会看不出来?

“玺子,说实话,这房真不错。”刘大民绕着客厅转了一圈,“隔壁房子应该更好吧?”

曹文玺没说话。他想到了那个终日燃烧着白蜡烛的灵堂,纵然后来他过去的时候,乔阿婆就把儿子和丈夫的照片盖了起来,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你说老太太还有几套房?”

“东苑三套,西苑两套,这里有两套,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套。”

“七套?”刘大民的语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好像这房子是他的一样。

“你知道现在多少钱一平吗?三万!七套房子,发了,发了呀!”

刘大民的兴奋劲儿怎么也压不住,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凑过去,悄悄附在曹文玺耳边说:“你想个办法,先让老太太过户给你一两套也行啊。”

“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你还真的要给她养老送终?万一她活个百八十岁,有你好等!”

刘大民说的刚好是曹文玺心里担心的事,再等下去,就算房子归了自己,他也早已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有什么用呢?

“反正她没有亲戚朋友,要不然我们——”刘大民伸出手往脖子上一划,曹文玺意会,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等汗落下,他居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乔老太年龄这么大了,哪天出个意外,也很正常。

当然,这话他不能跟刘大民说,不光不能说,还要渐渐减少跟刘大民的往来,等房子到手,置换成钱,他就隐姓埋名,去外地过生活。

今天,是他生日,也是乔老太承诺的“转正”日期,成与不成,都在今日,接下来这条路如何走,也在今天。

想到这些,曹文玺的胸腔澎湃出一股难言的激动,仿佛二十五年前并不是他出生的日子,今天才是!

是的,他曹文玺要重获新生了!

“小曹开门!”

敲门声响起,乔老太手里端着一碗水果。

“有客人呢,来小曹,阿婆给你送点水果。”

“谢谢阿婆。”

“不客气,阿婆最喜欢热闹,这样吧,今天别走了,就在阿婆这儿吃,街道为了照顾孤寡老人,给我送来十几只螃蟹,刚好在那犯愁呢,今儿赶巧了。”

看到乔老太对刘大民的热情,曹文玺心里警铃大作,他毕竟是有黑历史的,万一哪天老太太发现了,扭头认刘大民当干儿子,他这些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好的阿婆。”

曹文玺刚要拒绝,刘大民却抢先一步答应了,他摊摊手,仿佛在说阿婆这么热情,我也没有办法。

刀磨得又快又锋利,乔老太先斩断卤了一下午的鸭脖儿,活蹦乱跳的螃蟹在蒸锅里挣扎,不一会儿从壳子里透出浅浅的红,五谷饭是压轴,用猪油润了,倒上酱油。

都是儿子爱吃的菜!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每个螃蟹有巴掌大,曹文玺和刘大民一看,口水都要流下来。毫不夸张地说,他俩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螃蟹。

这社区福利也太好了吧!

乔老太看俩人吃得欢,螃蟹一个也没动,都让两人吃光了。男人胃壮,吃完螃蟹,还每人吃了两碗米饭。这米饭也很有讲究,说是什么五谷饭,最养人了。

放下碗筷,乔老太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蛋糕,放在桌上。

“小曹啊,今天是你生日,也是我儿的生日。”

一句话,乔老太哽咽了。

“你来那天我们就说好了,一个月实习期,今天,是你转正的日子。”

“阿、阿婆。”

“小曹啊,你听我说,这段时间小区里的闲言碎语我也听说了,那些话忒难听!”乔老太目光一变,仿佛眼前还站了其他人,“说我为老不尊,对你一个年轻人下手,我老婆子岂怕这个!”

刘大民瞥了曹文玺一眼,心想哥们儿,原来你还受过这种委屈。

对上他的目光,曹文玺心里疑惑,这段时间他虽然看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但老年人毕竟精力有限,有时候说着话就要睡着了,他闲着没事天天往人堆里扎,想打听下乔老太这事有什么猫腻,没听到有人说他跟乔老太的事啊。

现在看乔老太义愤填膺,言之凿凿,仿佛整个人都在为他抱不平,又觉得可能自己听得不够真切,又或者人家就是背着自己讲的呢?

这话谁听了都生气,曹文玺是个男人,自然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他把筷子一丢,站起来,“谁说的,我去找他们!”

“哎呀呀,你别去,他们人多势众。”

眼看曹文玺就要拦不住了,乔老太大手一挥,拿出一张红纸,“你别急,我已经想好了,认你当儿子,今日写拜名帖,入族谱,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乔老太的儿子!我看谁还能说闲话!”

“怎么样?”

曹文玺和刘大民对视一眼:那当然是好了!

有了文书,到时候族谱一入,他这个儿子的身份就做实了,谁还能说什么!

房子!七套房子!

曹文玺看着乔老太,心里乐开了花。

写拜名帖,曹文玺的生辰八字落在纸上,签字画押,想到以后的好日子,曹文玺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你干爹姓秦,不如你也起个秦姓的名字,秦冲怎么样?妈妈希望你以后努力,有冲劲儿。”

曹文玺心想,我都当您干儿子,还要什么冲劲儿,我要冲了,那七套房子怎么办?可是现在,别说乔老太让他叫秦冲,就叫秦猫狗,他也会安慰自己贱名好养活,毫无怨言。

“喏,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

乔老太拿出两个红包,一个装了钱,一个装了金锁,刘大民看了,心里像长了个痒痒挠,挺不是滋味。

前段时间还人人喊打的老鼠屎,居然攀上这门亲戚!他刘大民什么时候走这么个狗屎运!

或许是最近熬夜太多,吃过饭,刘大民早就犯困了,可是现在,对曹文玺的嫉妒令他精神勉强一振。

曹文玺毫不客气地把礼物接过,挤出此生最甜的嗓音,说了声谢谢干妈。

他心飘着,整个人也飘着。

这时,乔老太又开口了,“小、小冲啊,妈、妈有件事还要拜托你,你是记在秦氏族谱里的,按道理该他做主,可是老头子福薄,看不见——”

说到这,乔老太擦了擦眼睛,又说道:“我想烧一点你的贴身物品给他,让他在下面高兴高兴。”

一句话,重新将曹文玺内心的疑虑勾出来,他觉得乔老太的话,似乎对,又似乎不对。

就在他犹豫时,乔老太拿出另一个红包递给刘大民,“孩子,今日请你做个见证,我乔老太对皇天后土发誓,自愿收曹文玺为干儿子,死后将名下所有财产赠予对方,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刘大民听了,赶忙给曹文玺递眼神,意思是兄弟你还犹豫啥呢?

“烧什么?”

见他松口了,乔老太微微一笑,暗黄的牙齿显得有些可怖。

“就......就一缕头发吧,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你也算是老秦亲儿子了。”

曹文玺捏着沉甸甸的红包,话也说到这份上,一缕头发换七套房,怎么着都是他赚。

乔老太把剪刀递过来,刘大民从曹文玺脑袋上剪了一缕头发,没等他拿稳,乔老太一下子把头发薅走,包进红纸里。

“好了,这就算成了,冲,来给你爸上柱香。”

香点着了,火盆里燃起火光,映着乔老太的脸。

曹文玺,不,现在应该叫他秦冲,他站在旁边,火光明明灭灭,他看着乔老太那张脸上仿佛贴了一层人皮,有种难以言明的诡异。

“乔阿婆,乔阿婆。”

曹文玺喊她,乔老太把脸转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突然,笑容消失,乔老太脸沉下去,大喝一声:“你该喊我妈妈才是!”

说着,乔老太把包着头发的红纸丢进火盆。曹文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目光穿过火焰,看见一张人脸。

居然是他的照片!

一起烧掉的,还有那张报纸——报道着他偷外卖被抓的报纸!

一股颤栗直冲脑海,曹文玺额头激起密密的汗,他冲上前去想要把照片抢过来,腿一软,扑倒在旁。他挣扎着向前,手刚触到火盆,就被一双手死死摁住。

“啊~”彻骨疼痛从掌心传至大脑,“刘大民,快来帮忙!”

曹文玺朝身后喊。

身后的刘大民没动,回头一看,他早已睡死一边。刚才的螃蟹刘大民吃了大概有十只,药物起效,他能听见声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视线越来越模糊,曹文玺看见乔老太将遮住遗照的黑布帘掀开,露出的居然是他的黑白照片,背景是一片桂花,是有一次两人去楼下散步时拍的。

轰地一声,脑袋里一根弦断了,曹文玺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躺地上。

火苗越烧越旺,红纸被吞噬,有浓烟窜出,在屋顶打了个漩,烟雾散开,从屋顶落下来。

“啊呀老头子,你这是同意了?”

乔老太高兴极了,她顾不上其他,转身跑到曹文玺住过的房间,将门槛敲下,她敲得非常用力,连锤子砸到手上都混不在意。床上绑着儿子头发的铜钱被取出,拿针别在曹文玺睡过的床单上。

门槛石放在灵堂正中央,她用尽力气把曹文玺用床单裹在肚子上,然后撑起全身力气,踩过门槛石。

“金满堂银满堂,我家有个状元郎,状元郎回故乡,回来看看爹和娘。金满堂银满堂.....”

乔老太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汗水蜿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像条小溪。

她才五十多岁,看起来却足足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自从儿子生病,她就觉得自己一颗心每天被狠狠吊起,又重重摔落,起落间,早已成了碎片。

起初,她安慰自己,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坚持,总能把病治好。为了治疗儿子的病,她把拆迁得来的房子都卖了,换来的钱悉数砸进医院,可她那从小胖嘟嘟的儿子秦冲,渐渐瘦得像一把干柴。他变得畏光,只能活在黑暗里。

她带着他辗转北京上海,就连最优秀的医生,都诊断不出到底是什么病。

他们叫她认命!

周围渐渐有了流言,说当初拆迁,从老秦家挖断一条龙脉,这是神的报复。

流言孕育流言,他们成了不详的一家人,老秦被流言蜚语气死,更是做实了对他们家的指控。

从那开始,所有人都躲着她。

秦冲求她,“妈你让我走吧!”

这个孩子是她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月子里她得了产后抑郁,无数个夜晚想从楼上一跃而下,是秦冲攥紧她的手,让她渐渐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怎么能够放手!怎么舍得放手?

“你要抛弃妈妈吗?”

不是的,秦冲摇头说不是的,他没有想过要抛弃谁,可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冲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妈一定会治好你。”

当再次听到医生摇着头说“想吃什么就去吃,想玩什么就去玩”的时候,乔老太突然明白了,这个医院,以后都不必来了!从那以后,乔老太只要打听到哪里有大仙儿,必定到访。可大仙毕竟不是真的仙,怎么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光伺候她,还赚不赚钱了?

乔老太被无数次拒之门外,时间久了,摸到些门路,哪个大仙心软,就专门去缠着人家,大仙不堪其扰,当着她的面算了一卦,说她儿子看起来没救了,但可以换命。

“换命?”

“对啊,阴阳守恒么,最简单的道理。”

“拿我的命?”

大仙儿一听她这话,脸都绿了,万一这老太太真回去找根绳儿吊死,她罪过可大了。于是她又装模作样掐算一番:“找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要身强体健的”

大仙这话是经过短暂深思熟虑的,首先老太太肯定不敢杀人,再者,她一个土埋到脖子的人打得过身强体健的年轻人?

人都需要一个念想,再熬两年那个病鬼去了,乔老太尽力了,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好走出来,继续过日子。

大仙料想的没错,乔老太一听是要用别人的命,只觉得老天爷心狠,是真的不给活路了!

可渐渐的,事情开始不对劲。她先是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秦冲本不应该那天出生的,那天仙女降世,他抢了仙女的道,上天要罚他,让他去下面扫一百年的路。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后来这个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会埋怨她,只会逃避,不替儿子想办法。

“你想让我怎么做!”

那是乔老太第一次回应,那个声音笑了,那一刻,天地之间空旷的只剩下她和那个声音。

“我让你以命换命。”

“好,我把命换给你!”

乔老太的刀架在脖子上,那个声音却冷笑道:“没用的。天要亡你,你不敢不从。你啊,要找一个人代替你儿子,这样,他才能活下来。”

那个声音是好的!后来,乔老太慢慢确定。她不但告诉自己要以命换命,还慢慢告诉她方法。

去找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这样也不会被人发现;

五谷是塑造人体精神的关键,你要让他吃和你儿子一样的饭;

仪式很简单,无非是在自愿的基础上,让那人签下契书;

......

但是首先,要让秦冲变成别人眼中的死人。

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都说科学尽头是玄学,每个母亲在绝望之时总能无师自通。

得知秦冲死后,邻居亲朋都松了一口气,可这个家不吉利的流言并没有消散,她染上了烟瘾酒瘾,人人对她避之不及。

她在等一个机会,确切来说,是等一个人。

三年里,乔老太一直默默观察,曹文玺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合适的一个。

自从出了那事,他被这个社会孤立,一支烟是试探,文三那一闹,乔老太看见了曹文玺的无耻贪婪。

一个被亲生父母都厌弃的人,死不足惜!

她拿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房子勾着他,逗着他,眼看曹文玺胃口越来越大,居然想跟这个刘大民合伙杀了她?

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仪式结束。

床单是乔老太的肚子,在这场仪式里,她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曹文玺重新孕育了一遍,从这刻起,他就是她的儿子。

砍过鸭脖的刀依旧锋利,乔老太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这一刻,她等太久了!

乔老太举起刀,用尽力气重重落下,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空气,子弹朝她而来,手中利刃弹飞,乔老太看着鱼贯而入的警察,呆在原地。

“举起手来!”

警察过来将她制住。

有人检查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确定还有呼吸,叫了救护车。

做完这些,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灵堂上。

震惊!

这些警察也算见多识广,杀人分尸的案子见了不少,却从没见过谁把灵堂这么摆的——如此庄重,如此盛大,仿佛——就是为了给别人看!

有人认出遗照里的人正是眼前躺着的人,更是惊地叫出声来。

“喊什么!”

“你、你们看!”

在场的警察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知道,报警人电话里说的,可能只是这件事的冰山一角。

“还有没有人?”

“报告队长,没有了!”

“保护好现场,其他人收队!”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卧室衣柜的门突然开了,被囚禁许久的秦冲冲了出来,他举起双手,手里拿着一个手机。

“是我报的警,是我......”

乔老太一眼认出秦冲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手机,她想起来了,仪式前自己特意去告诉秦冲他有救了,这次是真的有救了!

怪不得他不像前两次那样激烈反对,甚至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原来是为了悄悄拿走她的手机。

叛徒!

乔老太心里生出一股恨,可是在看到儿子虚弱的面孔后,心又软了。

从隔间出来,已经用光了他所有力气,话一说完,秦冲就往旁边倒去。

警察看见了,连忙想要过去将他扶起。

“别过来!”

被枪击落的刀瞬间到了秦冲手里,仿佛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了千百遍,真正的秦冲把刀横在脖子上,眼睛死死盯着乔老太。

他的眼神温柔决绝,有爱亦有恨!

“妈!我求你放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冲,你别激动,别伤着自己,妈马上就治好你了,马上......”说着,乔老太就要上前。

“不要过来!我不要你救,来生也不想做你的儿子!你困住我,囚禁我,你的所作所为只会令我厌恶!”

“冲啊,你、你不要这么说,妈妈爱你,妈妈......以后还要继续照顾你呢——”乔老太碎成片的心肝儿被碾成了泥,原来,他竟然这样看自己。

你见过真正的绝望吗?秦冲觉得自己早就卧在了错误的铁轨上,而另一端的铁轨上卧着其他人,为了救他,妈妈永远会选择将车头对准另一边。

这一切,只有他能结束。

秦冲朝乔老太在的地方磕了三个头,大喊一声:“妈,恕儿不孝,以后的日子你好好活!”

“冲,小冲!”

刀刃划过脖颈,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乔老太的眼。

她像垂死的母鹿,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孩子,领队的警察示意,控制她的人松开了手。

血像一汪泉水,是温热的。

她的手先是捂住秦冲的脖子,没用,又捂住了秦冲的眼,嘴里喊着别怕别怕。

曹文玺和刘大民先后醒来,警察在监控视频中看到两人密谋的场面,因为事情还未到实施阶段,警察在对其进行教育之后,放他们离开。

接下来,警察在锁住秦冲的房间里,发现了冰柜里另外两人的尸骸,他们蜷缩在里面,血液早已放干,面部宁静而绝望。

审讯室里,面对警察的询问,乔老太一言不发,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嘴里哼起那句话——金满堂银满堂,我家有个状元郎,状元郎回故乡,回来看看爹和娘。金满堂银满堂.....

因案件影响重大,久不破案对部门公信力产生了恶劣影响,最后相关部门带乔老太做了精神鉴定,发现她早已患有严重精神分裂,按照有关规定,只能暂时收押在看守所。

秦家房子空了,成了凶宅,所有人绕道走。隔壁房子是乔老太租来的,房东嫌晦气,也空置下来。

夜深人静,文三站在窗边,一眼看见对面那个早已无人的黑洞。

他跟秦冲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儿,小时候父母忙,他跟着乔姨在养猪场,屁股后面跟着比他矮半头的秦冲。除了秦冲本人和乔姨,他是第三个知道秦冲没死的人。他陪秦老太做戏,将能够跟秦冲换命的人引到她身边,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如果不是事发,或许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装成关系不和,是乔姨的建议,她说,从现在开始,视我为仇敌,你越仇视我,就显得我越可怜,我的筹谋,越容易成功。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为了保护他。

秦冲走了,他也解脱了,不知道乔姨的这条自我放逐之路还有多久。

文三扭过头,看见灯光下妻子把孩子逗得咯咯笑,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失去孩子,就好比失去了一切,如果是自己......他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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