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太阳越来越毒辣,气温也越来越高,那只叫铜钱的三花猫也走不动了,躺在柚子树宽大的树荫下睡觉。
整个下午,乔南风和杨夔都猫在家里没有出门。快要吃晚的时候,山谷里又刮起了风,温度也逐渐变得宜人起来。两人无聊得紧,正准备出去溜溜。这时,乔南风看到奶奶提着一个藤编篮子从外面回来,里面装的是香烛、线香和纸钱,都是些祭祀用的东西。
乔南风随口问道:“奶奶,您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距离爷爷阴生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奶奶把篮子放在堂屋的桌子,说:“这不是烧给你爷爷的。”
乔南风好奇道:“那是烧给谁的?”
乔奶奶倒了一杯水,喝完坐在椅子上,说:“烧给‘那些东西’的。”
乔南风无奈地说:“您怎么又开始搞这些名堂了?”
乔奶奶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可别这么说,‘那些东西’听得到的。仔细它找到家里来。”
“那些都是假的。”
乔奶奶着急地说:“这可不是假的。秀英都被‘那些东西’盯上了,她都已经病了一个月了......”
秀英是沐阳奶奶的名字,听奶奶提到沐阳家,乔南风心里忽然一动,心想,难怪上午见沐阳脸色有些不对,难道是因为这个事情?
“真的假的?”乔南风关心道。
“当然是真的了。”乔奶奶小声地说,“你这段时间,少去沐阳家,万一沾上什么倒霉的东西就麻烦了......”
“哦,我知道了。”乔南风满口答应。
等奶奶去里屋了,杨夔问乔南风:“你奶奶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山魈。”
“山魈是什么?”
“这边传说的一种很恐怖的怪物。”乔南风问杨夔,“你相信吗?”
“哈哈哈......当然不信。”杨夔一口否定,“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怪,更不可能有什么山魈。”
第二天吃完早饭,乔南风和杨夔从屋里出来,往沐阳家里走去。清晨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还没有什么温度,草叶间的湿气把石板染成了深深的黛色。两人沿着石板路往前面走去。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沐阳家门前。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房子,红砖砌成,正对着小路的一面贴着老式的瓷砖,四周种了很多果树,显得十分清幽。
乔南风见院门是开着的,于是径直往里面走去,来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沐阳,你在家吗?”
过了片刻,堂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沐阳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乔南风说:“你们来得好早。”
乔南风走过去说:“我们来看看你。”
沐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进来坐吧。”
两人跟着沐阳来到屋里,乔南风轻声对沐阳说:“你奶奶病了?”
“嗯。”沐阳说,“我吃完早饭就在厨房给她煎药。”
乔南风说:“听我奶奶说,你奶奶是被吓病的?”
“嗯......”
乔南风说:“你是不知道,我奶奶把这个事情说的神乎其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忌讳这些事情吗?”沐阳反问道。
“忌讳什么?”乔南风说,“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信这些?”
沐阳拿起那个药罐,把里面的药汤倒在一个大海碗里,叹了口气:“鬼节前两天的晚上,我奶奶去于二婆家里拿菜种。回来的时候,她经过塘边那个小路,忽然听到什么动物的叫声。我奶奶很迷信,怕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就打着手电筒连忙往家里赶。可是还没走多远,那叫声越来越近,接着有什么东西撞了她一下......她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个浑身长着长毛的怪物朝她扑了过来,然后她就吓晕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看她很久还没有回来,就打着手电筒过去找她,最后在塘边的小路上找到了我奶奶,当时她就趴在那个路上。”沐阳用手指试了试药的温度,接着说,“我把她背回家后,她过了十几个小时才醒来......醒了之后,也不肯说话......直到一个星期后,她才开口说话,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乔南风问道:“所以这段时间,你是因为这个事情心烦吗?”
“嗯。不然还为什么?”沐阳无奈地说,“我奶奶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吃了十几付中药了都没有什么用。我过两天准备带她去县里看看。”
乔南风说:“你相信这个是真的吗?”
“我不信。鬼啊神啊什么的,都是大人编出来吓唬人的。”沐阳说,“可是我奶奶很迷信,她说是那个怪物撞了她,还要吃了她......”
杨夔问道:“你奶奶当时身上有伤口吗?”
“没有。”沐阳回忆了一下,说,“我那天背她回来后,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
乔南风说:“那个怪物不是没有吃她吗?”
“是啊。”沐阳说,“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是她就是不信。她跟我说,那天晚上怪物之所以没有吃她,是因为她身上带着那个佛牌的原因。”
杨夔顿了一下,说:“那天晚上,你去找你奶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出现在附近?”
“没有什么异常。”沐阳回忆说,“我当时过去只看到我奶奶躺在地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后,大家都在说我们家被山魈盯上了,传得越来越吓人......你们看,我这黑眼圈,也是被这事害的。”
“如果真是鬼怪杀人,你奶奶那天晚上还能活着回来吗。”杨夔问道,“会不会是你奶奶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别人要来装鬼吓你奶奶?”
沐阳仔细思考说:“得罪人?我奶奶这些年身体也不好,门都很少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得罪什么人。”
“你仔细想想,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发生。”
“我想不出来。”沐阳想了想说,“如果我奶奶真的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会不会再来害我们?”
杨夔分析说:“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个人如果是想要你奶奶的命,当天晚上就可以这么做了。”
三人正聊着,这时,杨夔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往外面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条纹短袖和深色阔腿裤的中年男人从院子里走了过来。
“有人来了。”杨夔说。
闻声,乔南风伸出头一看,原来是同村的一个长辈,叫乔四云。
“云伯伯。”乔南风说。
乔四云笑吟吟走过来说:“南风回来了”
“嗯。”
“好几年没看到你了,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乔四云笑着说,“带对象回来了?”
乔南风有些害羞:“嗯。”
乔四云说完,又看了沐阳一眼:“你奶奶好些了吗?”
沐阳摇了摇头说:“没有,她还在床上。”
乔四云说:“我昨晚上好像听到你奶奶在叫喊,所以就过来看看你奶奶。”
话音刚落,这时,里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人都听到了,沐阳说:“是我奶奶,估计又犯病了。”说完往里屋走了。
沐阳家的房子是南方乡下最常见的左右式布局,中间是堂屋,左右两侧是卧室。沐阳的奶奶平时就睡在右边那间屋子里。来到门口,沐阳伸手把门打开,接着和乔四云他们一起走到了屋里。
卧室里充盈着药味和其他说不清的气味,乔南风站在门边,看到沐阳奶奶裹着被子,吓得躲在角落里,全身瑟瑟发抖,口里一直念叨着:“啊......不要,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沐阳走过去说:“奶奶,云伯伯来看您了。”
听到声音,沐阳奶奶在床上动了动,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小半个头,眼睛转了转,盯着乔四云没有说话。
“二嫂子,你好些了吗?”乔四云走过去,打量了一下沐阳奶奶。
沐阳奶奶本来没有说话,见乔四云走过来,忽然害怕的大叫起来:“你别过来......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二嫂子,是我,四云......”乔四云看着沐阳奶奶说,“你这是被吓糊涂了。”
不管乔四云怎么解释,沐阳奶奶依然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疯魔般大喊着:“啊......你不要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来。”乔四云叹了口气,对沐阳说,“我先回去了。”
“嗯。”
过了片刻,几人又来到院门口,乔四云转身对沐阳说:“阳阳,我看你奶奶这病得很严重啊,连人都认不得了。依我看,你赶紧打电话让你爸妈回来,带你奶奶去城里休养一段时间吧。”
沐阳说:“已经给我爸妈打电话了。”
乔南风忽然问道:“云伯伯,你觉得这个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事?”
“山魈。”
听到“山魈”这两个字,乔四云脸色立刻变了,连忙打断乔南风,朝四周看了一眼说:“嘘,不吉利的。它们......听得见......”
见乔南风还想问什么,乔四云拍了拍衣服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三人站在石阶上,看着乔四云往小路上走了。过了一会儿,杨夔问道:“你知道你奶奶说的那个山魈长什么样吗?”
“小时候听村里的大人说过。”沐阳想了想说,“他们说的它有六条腿,长得青面獠牙,浑身长毛,有成年男人那么高,有点像狗和牛的结合体,但是跑得比狗还快。每年这个时候,它都会下山来寻人......”
乔南风脑补了一下那怪物的模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说了,怪吓人的。”
“你这就吓到了?”杨夔见乔南风有些害怕,调侃道,“你不是说你是读过书的人,不信这些吗?哈哈哈。”
乔南风无语:“读过书的人就不能害怕了?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我没有。”杨夔得意的看了乔南风一眼,“反正我不怕什么魈鬼,它有种就来找我。看我不收拾它。”
“别说这些了。”沐阳想了想,提议说,“这里不远有个很大的水塘,那里有很多鱼,我带你们过去钓鱼吧。”
杨夔说:“好啊。正好散散心。”
乔南风说:“会不会有怪物?还是别去了吧。”
“怕什么读书人?”杨夔笑嘻嘻说,“大白天的,还怕那怪物出来?它要是敢出来,我一定捉住它,扒了皮,撒点孜然,烤着给你吃。”
“恶心死了......”乔南风嫌弃道,“你自己留着吃吧。”
“哈哈。你们两个真的是,越说越离谱了。”沐阳说,“我们以前经常在那里钓鱼,怎么没看到什么怪物?”
宁寿村整体地势颇高,是典型的南方山地丘陵地貌,东边的渔女峰,连绵上百里,散开的余脉像栅栏一样,差不多把宁寿村四面都围住了,只有南面有一点低地。以前村里人进出,都是走山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附近几个村子到现在都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
沐阳说的那口水潭就位于南面那块低地里,名叫玉龙潭,是山体滑坡堰塞形成的,面积并不小,有十几亩。山上的溪流注入在里面,因此水质非常干净,一眼就能看到很多巴掌大的鱼在水底游来游去。
“那里可以挖蚯蚓做鱼饵。”沐阳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走到水潭下面的湿泥地里,说,“你们过来吧。”
杨夔走过去朝四周看了一眼,笑说:“这里环境真是好啊,山清水秀的,在这里住一辈子也不会腻。”
乔南风说:“你这是刚来,看所有东西都觉得新鲜。要真是让你在这里住一辈子,砍柴种地做农民,你也会受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夔和沐阳一起,把一块大青石推开,立即看到十几条肥硕的蚯蚓在泥地里扭动着想要逃走,大叫一声说,“好多蚯蚓啊!南风,快点拿塑料袋过来!”
“好恶心,你自己放进来吧。”乔南风撑开塑料袋,给他们俩装蚯蚓。短短几分钟,三人就抓到了几十条红腻腻的蚯蚓,像小蛇一样在塑料袋里扭动。
“够了。”沐阳看了下袋子里的蚯蚓,说,“不用再挖了,我们去钓鱼吧。”
太阳出来了,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小鱼在水面嬉戏。三人把蚯蚓穿在鱼钩上,接着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放好钓竿,便开始闲聊起来。也不知聊了多久,乔南风有些坐不住,于是放下鱼竿在附近转悠起来。
一阵山风吹过,前面的苇草丛随风摆动起来。劲风过后,十几只拇指大的虫子从里面掉了出来,在水面上挣扎扭动,像一艘侧翻了的游船。
乔南风仔细一看,那虫子身上附着一层浅浅的绒毛,有一对浅黑色的翅膀和两根黑色卷曲的触角,两翅上各有一个很大的黑点,乍看跟两只眼睛一样,看起来像是某种刺蛾羽化后的成虫。
乔南风生性好奇,做什么事都喜欢追根到底,于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走到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准备把那个虫子拨过来仔细看看。
那些虫子只是落在水里,并未死去,继续在水面挣扎。渐渐地,虫子的位置离乔南风越来越远了,她手里的棍子已经完全够不到了,只好一只手拽着旁边的灌木,另一只手伸长了划水。完全没有发现脚下那块石头已经松动了。
“哗啦”一声。那块踩脚的石头终于承受不住,整个跌入水中。乔南风一声尖叫,跟着坠入了水潭里。
“救命!”那水潭看着很浅,其实水深超过三米。听到声音,杨夔和沐阳连忙跑了过来。见乔南风落水,两人想都没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朝乔南风游去。
“别怕,我来了。”
两人牛高马大,几个回合就游到了乔南风身边,跟左右护法一样,抓着她的手臂,问道:“南风。你没事吧。”
乔南风从水里探出头,长长的吸了口气,说:“我不会游泳......快扶我上去......”
几分钟后,三人从水里游了上来,跟落汤鸡似的坐在岸边的石头上。
沐阳关心道:“南风,你没有呛到水吧?”
乔南风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叹息说:“没有。幸亏你们反应够快,不然今天就危险了。”
杨夔直接把外套脱了,拧干,递给乔南风说:“擦下脸吧,水逆星人。”
“谢谢。”乔南风自然的接过,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杨夔看着乔南风,好奇道:“你刚刚在干嘛,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
乔南风把衣服放下说:“我刚刚看到那水面上有几只从没见过的虫子,就捡了跟棍子过去想拨过来看看仔细。结果一不小心就掉到水里去了。哎,真是倒霉,不知道要水逆到什么时候。”
杨夔看着潭面说:“这潭水很深的,估计有四五米。今天幸亏我们在,不然就危险了。”
“算了,别说了。”沐阳说,“南风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出来一直吓她。”
“我吓她什么了?我就是担心她出事。”杨夔光着膀子站在阳光下,皮肤上还有未干的水珠,身上的肌肉被阳光勾勒出一块块小格子,像一头野牛,透着十足的健康活力。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杨夔甩了下头发,捡了根棍子走过去说,“我过去看看,吸引你掉进水里的到底是个什么虫子。”
杨夔刚弯下腰,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瞄到附近的树林子里闪过一个影子。等他仔细去瞧时,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附近有人。”杨夔抬头说。
乔南风连忙朝附近扫了一圈,说:“没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杨夔肯定地说,“我刚刚真的看到附近有一个影子。”
“你又开始吓人了。”沐阳说。
杨夔说:“我没吓人,我刚才是真的看到那边有个人影。”
“难道真的有山魈?”乔南风疑心说。
杨夔面色沉着,肯定道:“当然不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山魈。”
“算了,一过来就掉水里。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快回去吧。”乔南风有些害怕地说,“这里大白天也阴森森的,看起来挺可怕的。”
杨夔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过去检查一下。”
乔南风担心说:“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沐阳朝四周扫了一眼:“我们把鱼竿放在这草窝里吧,应该没人会拿。”
“也好。”杨夔说着往人影出现的地方慢慢走去,口中叮嘱道,“你们小心点。”
乔南风和沐阳跟在杨夔后,慢慢穿过半人高的杂草,拨开旁逸斜出的树枝,终于来到了杨夔说的那个人影出现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缓坡,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像幕墙一样,遮得很是严实。杨夔走过去仔细朝四周打量了一眼,接着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树下的痕迹,说:“你们看,这里真的有脚印,我说了我没有看错。”
“还真的有些痕迹。”乔南风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棵树下的泥土和叶子确实有踩踏过的痕迹,“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人踩出来的吧,也有可能是动物踩的。”
沐阳也凑近看了看,说:“确实,这山里有不少大型野生动物。”
杨夔朝四周看了一下,因为光线的原因,如果有人站在这里偷窥他们视野并不会受阻,可是他们垂钓的位置往这里看却看不太清楚:“从刚才那个黑影的身高来看,我看到的那个应该不是动物,而是人。”
乔南风说:“就算真的是人,也许只是路过呢。你太神经敏感了。”
“也许吧。”杨夔无奈地说,“你们看,天好像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沐阳朝四周看了一眼:“刚刚过来那路上好多荆棘,我带你们走一条近路吧。”
穿过那片树林,三人来到了一条铺满落叶残枝的小路上。那条小路掩映在茂密的树林下,就像野兽走出来的小路,不是当地人根本就无法找到。
“从这里回去,比刚才的大路要近很多,只是要爬一下山。”沐阳指着小路延伸的尽头说。
杨夔顺着沐阳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这路还真是隐蔽。”
沐阳说:“是啊,这条路我们不是有事都不会走这里。我是看你们难得回来,所以带你们体验一下。”
杨夔看着乔南风问道:“你爬得上吗?”
“你看不起谁啊。”乔南风白了杨夔一眼,“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还会爬不上去?”
“那行吧。让我看看你体力怎么样?”
三人说说笑笑,往前面走了。树林中十分清幽,连鸟叫声都不大听得到。就这样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小路忽然分叉成了两条,像裂开的竹竿一样。杨夔往左边那条小路看去,尽头处似乎是一大片竹林;而右边那条路则是通往一片树林。
“哎,这一条路变两条了,往哪边走?”杨夔问道。
沐阳随口答道:“往右边走。”
乔南风喘着气问道:“为啥不走左边啊?我记得左边好像要近些。”
沐阳连忙说:“别过去,前面那个竹林里死过人。”
“不会吧。”乔南风吓了一跳,问道,“谁死在里面?”
沐阳定了定说:“鸿才叔。”
“乔鸿才?”乔南风惊讶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四年前。”
“四年前?”乔南风好奇道,“他是怎么死的?”
沐阳说:“他死的那阵子我不在村里,后来听我奶奶说,好像是他去竹山砍竹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砍掉的竹茬活活戳死了......从后背戳进去的,把身体都戳穿了,死了两天了才被人发现,听人说,他死后连眼睛都没闭上......”
乔南风愣了一下,说:“这也太突然了。我记得他好像才四十多岁吧,这么年轻就死了。”
“人生就是这么无常。”沐阳感叹说,“不过他们家也真的是很倒霉,乔江当年不也是意外掉进后山的池塘里淹死了吗?”
乔南风感伤地说:“是啊,现在鸿才叔也死了,玉芬婶子肯定难过得不行。”
“呵,她才不会难过。”沐阳说,“因为乔江的死,她恨死鸿才叔了。我听他们说,当时鸿才叔的尸体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她连哭都没哭。”
乔南风说:“乔江都死了十多年了,她还没有放下。”
“她生完乔江就结扎了,后来又不能再生了,乔江死的时候她都快疯了,她怎么可能不恨呢。”沐阳说,“不过听他们说,鸿才叔摔死这事有点邪门。”
杨夔问道:“怎么个邪门法?”
沐阳幽幽地说:“村里人都说鸿才叔是砍竹子的时候意外摔死的。可是后来玉芬婶子跟别人说,鸿才叔那天下午本来是在田里拔稗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跑去竹山砍竹子去了......所以村里人都说,他和乔江都是被山魈迷了头脑,所以才会出事......”
乔南风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这事确实很不正常,他们报警了吗?”
“没有。这是迷信的说法。”沐阳摇头说,“鸿才叔尸体被发现那天,村长带人在他的尸体旁边找到了一把砍竹子用的柴刀,那里还有五六根已经砍断了的竹子......而且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被人杀了,再说了连他老婆都不管,谁有闲工夫替他去报警呢。”
“这事确实很不正常。”杨夔疑道,“正常人摔跤,都会用手撑着。他一个成年男人,又干习惯了农活,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竹子戳死呢?”
“不知道。”沐阳感叹道,“而且除了他,去年夏天,运升叔也出意外死了。”
乔南风更加震惊,问道:“他也死了?是怎么死的?”
沐阳说:“从云头崖上掉下来,摔死的。”
乔南风问道:“他又是怎么出事的?”
“不知道。”沐阳说,“云头崖很偏僻,不知道运升叔去那里干嘛。乔朗平时不在家,他娘身体不好平时几乎都不出来,所以他死了一个多星期才被人发现。找到他的时候,连尸体都快烂完了。”
乔南风说:“真的是太意外了,没想到这几年,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一下子,很多我们小时候熟悉的人都死了。”
闲聊间,头顶的乌云开始聚拢,林子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晦暗起来。不多时,头顶隐隐传来了雷声。沐阳抬头往树梢上看了一眼:“看这天色好像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嗯。”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毫不给人准备的机会。林间狂风大作,吹得树梢左摇右摆。短短几分钟后,豆大的雨滴便从天而降,把树叶砸得噼啪作响,几十秒的功夫,便将林地浇得湿淋淋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味,飘逸在空气里,令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
等回到家,三人都变成了落汤鸡。虽然是夏天,可身上湿腻腻的也不好受,于是都回去洗澡换衣服去了。
雨下到半夜也没有停,听声音似乎越下越大了。外面雷声阵阵,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着窗户,令人心里感到惴惴不安,仿佛末日将至。
因为下午听沐阳说起乔鸿才和乔运升的死讯,加上从小到大听到的各种传闻,一到夜里,乔南风不免会把这些联系起来,再胆大的人此刻心里也不免害怕。她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可窗户呼呼作响的风雨声,总是冷酷的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就这样混混沌沌的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那场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暴雨终于停了,乔南风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准备去厨房里洗漱。
乔奶奶见乔南风起床了,端着早餐从厨房里出来,说:“南风,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
乔南风打着哈欠说:“昨晚上雨下得那么大,还一直打雷,吵得我晚上醒来了好多次。”
乔奶奶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昨晚上的风把鸡舍的屋顶吹走了,你过来帮我搭把手。”
“嗯。”
乔南风迷迷糊糊地跟着奶奶往外面走去。这时,杨夔也醒来了,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乔南风随口问道:“哎,你们要出去吗?”
“鸡舍的顶棚被风吹走了。”乔南风说,“你力气大,你来。”
“行。”杨夔满口答应。
乔奶奶见杨夔在这里住了两天,而且平时又跟自己孙女十分亲近,知道他就是南风认定的男朋友,所以对杨夔很是关心,把他当做孙女婿一样在照顾:“南风,小杨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乔南风笑着瞄了杨夔一眼,说:“奶奶,您不要跟他客气。他长得牛高马大的,干点活没事的。”
“你这丫头。”乔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性格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改。”
两人刚修葺好鸡舍顶棚,沐阳过来串门了。
“南风,你们昨晚睡得好吗?”沐阳关心道。
乔南风摇头,坐在凳子上剥橘子:“昨晚上醒了好几次,你看我这黑眼圈......”
杨夔说:“你奶奶昨天晚上又吵了吗?”
“没有。”
乔南风安慰他说:“你别担心,你奶奶不会有事的。”
杨夔提议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吧。这些山这么美,不去逛逛倒是可惜了。”
三人从屋里出来,刚走到门外,这时,杨夔忽然看到几个男人从前面的路上走来,神态看起来很是慌张,好像遇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乔南风好奇心上来了,连忙过去问走在前面那个肤色偏黑的中年男人:“贵生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乔贵生停下脚步,看着乔南风,惊恐地说:“死人了!”
“死人?”沐阳连忙问,“谁死了?”
“是乔四云......”乔贵生急声说,“他死在后山上......太吓人了......”
乔南风怔了下,说:“云伯伯昨天还好好地,怎么会突然死了?”
“不知道。我们还要去找村长。”乔贵生说完和另外两人往前面跑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站在原地。
沐阳也不敢置信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夔沉着脸,往那两个男人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想知道答案,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三人连忙往后山上走去。
因为昨晚才下过雨,加上山村多是泥路,水跟泥土混合后,变成了米糊状的稀泥,三人因为心急,才走了一段路两只裤脚便溅满了泥点。
就这样走了十多分钟,他们三人终于来到了乔四云的死亡地点附近。那地方就在去玉龙潭的一条岔路上面,距离乔南风家很远,而且位置很偏僻。
此刻前方已经站了十几个村人,男女老少都有,都仰着头往坡上的树林里张望。越靠近死亡地点,空气里的腥味就越大,令人有些不适。因为刚下过雨,杨夔不确定那是血腥味还是林子里的土腥味。
杨夔正准备过去,这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到乔南风他们,语气严肃地说:“你们都别过去了,太血腥了,怕吓着你们。”
闻声,乔南风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杨夔看了乔南风和沐阳一眼说:“算了,你们在这里吧,我过去看看。”
见杨夔不听自己的劝告,那个中年男人忙叫住杨夔,说:“小伙子,你也别过去了。”
杨夔回过头,问道:“您是?”
中年男人扫了杨夔一眼,简短的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宁寿村的村长,叫乔万山。”
“原来是村长。”杨夔拿出警员证说,“我是鸿城警察局的警察,杨夔!”
乔万山见到警员证,怔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有警察在场,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会是警察:“原来是警察同志来了,不好意思,您过去吧。”
“好。”杨夔收好证件,对乔万山说,“麻烦您带我过去看看现场。”
“哎。警察同志,你跟我来。”知道杨夔是警察后,乔万山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杨夔跟在乔万山后面,小心的往前面走去。四周树木茂密,地上全是落叶,此刻很多落叶上都有脚印和泥水,看来应该是凑热闹的村民踩踏出来的,照这个情况看,现场可能已经遭到破坏了。
杨夔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坡上走去。过了片刻,他看到了乔四云的尸体——乔万山没有说错,眼前的画面的确十分血腥恐怖,那种直观死亡现场的冲击力不是在网上隔着屏幕能感受到的。普通人看了,只怕连昨夜的晚饭都会呕出来。而且更诡异的是,不知什么原因,乔四云的尸体上停留了很多蛾子。那些蛾子跟采蜜的蝴蝶一样,落在乔四云的尸体上,见有人过来了才恋恋不舍的飞走。
“警察同志,就是这里。”
“他尸体上怎么这么多蛾子?”杨夔好奇问道。
“不知道。”乔万山说,“听玉春媳妇说,她先前看到的时候,他身上的虫子更多,密密麻麻的,都快把他的尸体遮住了。”
杨夔没有说话,走过去蹲下身,那些蛾子见有人逼近,慢慢往旁边的树林里飞走了。杨夔捂着口鼻,强迫自己观察着眼前这具尸体的细节。报信的人说的没错,死的人的确是乔四云,他平躺在泥地上,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件条纹衬衫。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伤口,皮开肉绽的,衣服也破烂得不行。昨晚的雨水早就把血迹冲刷干净了,露出里面泛紫的皮肉,跟洪水泡过的死猪一样,令人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受。
杨夔粗略数了一下,那些伤口大概有三十几条,长短部位深浅不一。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又像是被猛兽的爪子抓伤的。毫无疑问,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是自杀。
正思索着,杨夔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乔南风和沐阳,他们还是没忍住好奇,从山坡下走了过来。一见到乔四云的尸体,沐阳很快忍不住呕了出来。乔南风竟然出奇的没有什么不适。
杨夔看了乔南风一眼说:“不害怕吗?”
“不怕。”
杨夔起身,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凶器,凶手很有可能把凶器藏起来了:“现场被破坏得太严重了,昨晚的雨又大,把线索都给冲没了。”
乔南风仔细看了乔四云尸体一眼,问道:“云伯伯是怎么死的?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口?”
“是他杀。”杨夔说,“这些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割的,不过这里并没有发现凶器。”
这时,乔万山走了过来,问杨夔:“警察同志,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杨夔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是谁先发现死者的?”
“是玉春媳妇。”乔万山说,“昨天晚上下暴雨,把鸡舍吹塌了,她家的鸡昨晚上全走丢了。这不,上午雨一停,她就跑出来找鸡,找了几个小时,到这里她看到好像有个人躺在地上,走进了才发现是乔四云,可把她给吓坏了。”
杨夔继续问道:“我们过来之前,有人在这里吗?”
“没有。”乔万山说,“大伙都说是山魈寻人,怕沾晦气,没人敢过来。”
杨夔问道:“您也觉得乔四云的死是山魈做的吗?”
乔万山表情怪异的说:“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虽然没有见过,但这里历史以来就有山魈的传说......”
杨夔不想听乔万山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打断他说:“你说的那个玉春媳妇呢?”
乔万山说:“就在下面。”
“麻烦让她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她。”
“好,我去叫下她。”乔万山说完,连忙往坡下走了,过了几分钟,领着一个中年村妇走了过来。
杨夔打量了那个村妇一眼,问道:“您贵姓?”
女人用方言回答:“我叫李秀逸。”
杨夔说:“麻烦你跟我讲一下,你今天上午看到乔四云尸体的情况。”
李秀逸有些紧张地说:“今天早上,我家的鸡丢了,我来这林子里找鸡,就看到他躺在这里......”
杨夔继续问道:“当时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李秀逸说:“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没有注意。”
杨夔说:“你当时过来时,乔四云的尸体就是这样摆放的吗?”
“就是这个样子。”李秀逸表情惊惧地说,“我当时吓都快吓死了,可不敢动他的尸体......”
“没事了,你回去吧。”
闻声,李秀逸连忙往坡下走了。杨夔转过身,和乔南风一起继续侦查着现场。随着时间的推移,闻讯而来的村民也越来越多。大部分人还是很胆小,围在下面看热闹,也有一些胆大的从坡下走了过来,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山魈”杀人的场面。
过了十几分钟,乔万山再次问道:“警察同志,乔四云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夔回答道:“死者喉咙有一道致命伤,初步判断,是被凶手割喉而死。”
“割喉?”乔万山看了一眼乔四云的尸体,害怕地说,“那他身上那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杨夔分析说:“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利器割的,不过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知道。”
乔万山继续问道:“那乔四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杨夔大学学过刑侦知识,其中就包括推测死者时间:“根据死者身上的一些反应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天下午三四点左右。昨天那个时候在下雨,加上这个地方又比较偏僻,所以死者遇害后这么久才被发现。”
乔万山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一直在人群里围观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二人对话,走出来说:“警察同志,你说乔四云是昨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死的?”
杨夔点了点头:“初步判断是这样。”
中年男人听了,难以置信的说:“您是不是看错了?”
杨夔察觉到对方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你贵姓?”
中年男人说:“我叫乔久。”
杨夔试探着说道:“他的死亡时间不会有太大的差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乔久想了想说:“昨天晚上,我从乔四云家门口路过,还看到他坐在屋里......”
杨夔皱眉:“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看到的?”
乔久回忆说:“大概六七点钟的时候,我从外面回来,路过他家。看到他家门半开着,乔四云当时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纳凉......”
乔南风震惊道:“您是不是看错了。”
乔久说:“不会的,我真的看见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而且他家屋里还开着灯,虽然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可我又没有老眼昏花,绝对不会看错的。”
杨夔仔细问道:“你昨晚上路过的时候,看到乔四云的脸了?”
乔久说:“那倒没有。他当时背光的,不过从身形轮廓来看,应该就是他。”
“这怎么可能?”沐阳疑惑道,“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随着这句话问出,周围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惧包裹了过来。
乔久有些害怕的说:“难道......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乔四云的鬼魂?”
“不会的,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怪。”杨夔肯定地说,“你说当时是背光,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那么,昨晚出现在乔四云家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凶手假扮的。”
听完杨夔的分析,大家都沉默了片刻,乔万山疑惑道:“这杀人凶手到底是谁呢?”
杨夔问道:“您知不知道,乔四云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争执?”
“争执?”乔万山仔细想了想说,“有。他两个月前,因为地里的事跟王玉芬吵了一架。”
杨夔问道:“王玉芬是谁?”
沐阳插了一句话:“王玉芬就是死在竹林里的乔鸿才的老婆。”
杨夔想了想没说话,接着又问道:“除了她,还有其他人跟乔四云结过怨吗?”
乔万山支吾道:“其他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夔继续问道:“乔四云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乔万山摇头说,“他是个光棍,老爹老妈十几年前去世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在村西的屋子里。”
杨夔朝四周扫了一眼,对乔万山说:“你们报警了吗?”
乔万山说:“还没呢。这不,警察同志你在这里嘛......”
杨夔知道乔万山的言下之意,说:“这是凶杀案,我一个人搞不定,你现在报个警吧,让他们多派几个人手过来帮忙。”
“好。”
“还有,麻烦你找人看着乔四云的尸体,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好,警察同志您放心吧。”乔万山点了下头。
杨夔转过身对乔久说:“麻烦您现在带我们去乔四云家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