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概述:
公元前651年,鲁僖公9年,《春秋》用70个汉字,记录了6件事。6件事中,其中4件是丧事。即春有宋桓公之卒,夏有鲁国伯姬早亡,秋有晋献公之死,冬有晋太子奚齐被杀。其余两件事,都是齐桓公组织的,即夏天举行的葵丘之会和秋天完成的葵丘之盟。
这年的《春秋》记载,有四点不同寻常,并值得格外关注。其一是鲁国伯姬去世,比较突兀,更不知伯姬是谁的女儿,是否已经出嫁。其二是葵丘之会在夏,诸侯一一列名,但不书月、日。葵丘之盟在秋,具书月、日之期,却通称诸侯,不知有谁。其三,晋献公去世,记载是“九月甲子”,时间在“九月戊辰”日之前,即葵丘之盟之前,但记载却置之其后。其四是诸侯伐晋,仅云诸侯,但不知有哪几家诸侯参加此役。此役兵车之会,当是本年大事,《春秋》竟无记载!
鲁僖公九年的《左传》,用708个汉字,以“晋献公卒”为节点,可分前后两大部分。前半部分在展现齐桓公的霸道,后半部分在展现霸道阴影下的晋国之乱。
宋桓公去世后,齐桓公在宋桓公还未下葬的情况下,就让宋国的候任国君,即后来以“仁义”著称的宋襄公去参加他组织的葵丘之会,所以宋襄公称“子”而不称“公”。
在葵丘之会上,由齐桓公一手扶植起来的周襄王,派出王室代表宰孔为齐桓公“赐胙”,以示褒奖与感激。据说周王“赐胙”之礼,在历史上仅限姬姓诸侯。由此,齐桓公显得更是骄傲了。
没有等到葵丘之盟,王室代表宰孔就提前回去了。提前打道回府的宰孔,途遇晋献公。据葵丘之会中对齐桓公的近身了解,宰孔告诉晋献公,葵丘之盟的目的,就是要把晋国纳入到齐国霸权的统一领导之下。宰孔认为,齐桓公这是“不务德而勤远略”,齐国难免内乱。诸侯对此也是啧有烦言。故而,他劝告晋献公,可毋需参加葵丘之盟。相反,晋献公更应专注晋国内部的稳定和团结。
但是很不幸,晋献公回去之后不久便去世了。晋献公的死,与参加葵丘之会不无关系。从晋献公的年龄看,如果不是舟车劳顿,冒暑而行,也许不会死得这么早。晋献公的突然暴毙,打开了晋国的内乱之门。
不过,按照《左传》记载,“葵丘之盟”后的齐桓公可能不知道晋献公是途中染疾,病笃而亡。所以,齐桓公对晋献公的爽约,是耿耿于怀,由此发动了诸侯伐晋之役。但诸侯伐晋,半途而废,齐桓公更是“至高梁而返”。这大概是因为,大军到了晋国,发现晋献公其实已经死了,所以诸侯只能改“伐”为“吊”。
按照古人的思维,这大概是一桩足以让诸侯们无法原谅自己的丑闻。故而,伐晋一事,各个国家讳莫如深,不见记载!因为这不但是“无礼”的,而且也是“不义”的!
晋国之乱,《左传》重点突出了其中四个人物及其言行:
其一是荀息。这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古代君子。他是奚齐的师傅,也是晋献公的托孤之臣。所以,他宁可死,也不能自食其言。因此里克杀奚齐,他再立奚齐之弟卓子。里克杀卓子,荀息自杀以殉。
其二是里克。里克有可能是前太子申生的师傅之一,也是晋国当时最有权势的中大夫。骊姬谗毙太子申生,里克不无责任。群公子尽逐,晋国多有不平。里克因此与丕郑合作,准备杀奚齐以迎公子重耳。里克这既是出头替众公子伸冤,也是为自己纾解心中不忿。
其三是公子夷吾。公子夷吾被描写成了一个不惜卖国求荣,不惜折节求人,不惜粉饰自己的伪君子。这当然是在与公子重耳对比!
其四是秦穆公。秦穆公虽然尊重公子重耳的为人,更看不上公子夷吾。但秦穆公为了秦国的利益,最终还是选择了公子夷吾回到晋国。秦穆公以晋国之失当秦国之利,这当然也是一种失德!而失德之下,秦、晋双输。
二、新增人物:
1、宰周公:宰是官名,周公是爵位,即周公忌父。
2、宋子:即宋襄公,名兹父,宋桓公太子。因为葵丘之会时宋桓公还未下葬,故称子。因此《左传》解释:凡在丧,王曰小童,公侯曰子。
3、伯姬:鲁国公主。伯,排行第一。姬,鲁国之姓。鲁庄公与孟任所生的长公主嫁与杞国,即杞伯姬。此伯姬应未出嫁,故只称伯姬。从时间上看,此伯姬是哀姜所生居多。
4、邳郑:晋国大夫,邳氏,名郑。未知其姓。
4、隰朋:姜姓,齐国公族,与管仲共同辅佐齐桓公,据说也是朋氏之祖。
5、公孙枝:秦国大夫。公孙其氏,子桑其字。一说秦国公族,一说来自晋国。
三、地理位置:
1、葵丘:位于今天的河南省民权县林七乡。林七乡原名盟台乡,古人多有凭吊。
2、高梁:在今山西省临汾市西南,古有高梁城。
四、本年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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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字百科
1、小童:童,本指男性奴仆。天子去世未葬,世子称为小童。谦虚之词。
2、胙:本意祭祀所用的福肉。这种肉,以古人标准,标准很高。分食之人,也是十分高贵。按照周人习惯,仅赐同姓贵族。赐予齐桓公,当是过分之赏。
3、天子有事于文、武:文,指周文王姬昌。武,指周武王姬发。其中“有事”所指,就是对文、武二王的祭祀。
4、伯舅:杜预注,天子谓异姓诸侯曰伯舅。
5、耋老:《说文》,年八十曰耋。杜预注,七十曰耋。亦有六十之说。以当时齐桓公年龄,六十多岁是有的。
6、赐一级,无下拜:台阶为级。古代之礼,天子赏赐时,受赐臣下应在台阶底下下拜。赐一级,可理解为站在同一级上,故可免予下拜。
7、下拜,登受:齐桓公拒绝了宰孔的礼遇,按照礼数,正常下拜于阶下,再登阶而受赐。
8、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公家应分读公与家,公为晋献公等诸侯,家为大夫之家。即凡符合国与家的事,荀息俱当尽力。
9、送往事居,耦俱无猜:“送往”,送葬已故之君;“事居”,臣事未来之君,皆婉辞。“送往”,“事居”为二事,故为耦。无猜者,无所迟疑。
10、唯则定国:则,是规则,此处泛指管理国家的道理。为则定国,意为按照古已有之的“道理”治理国家,国家就可以安定。
11、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感性为识,理性为知。顺,遵从。帝,上古圣贤帝王。则,做人做事的原则。这句话连起来的意思应该是:无论从感性角度,还是从理性角度,都应该遵照上古圣贤帝王的教导来办。
12、不僭不贼,鲜不为则:僭,增其所无。贼,损其所有。这句话的大意应该是:只要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实事求是,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对的。
13、左师:宋国六卿之一,如后世之太师,辅佐国君之官。
五、述评
从葵丘之会到晋国之乱
鲁僖公九年的《左传》,内容丰富。既有诸侯之会,也有诸侯伐晋。既有诸侯之丧,也有诸侯之乱。既有霸主远略,更有大夫深谋。既有仁义楷模,也有奸猾之徒。真是精彩纷呈,目不暇接!
尽管精彩纷呈,但《左传》所要表达的主旨,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当时霸主齐桓公的评价!
到鲁僖公九年,也就是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做为霸主,已经过去了28年!齐桓公本人也进入了他的暮年!
28年,历史给予齐桓公的时间并不短!这当然和齐桓公拥有一个好的基因,并因此拥有一个强大而健康的身体有关。因为你看,和齐桓公同时代的诸侯,已经大多数死了!比如鲁庄公、卫惠公、郑厉公、许穆公,当然还包括这一年前后去世的宋桓公和晋献公!
但是,当齐桓公盘点他一生的时候,并不满足!他最不满足的,不是他当初“尊王攘夷”的雄心壮志是否实现,而是在于他的霸权影响力,仍然没有达到西部地区。
从地理位置上看,西部就是今天陕西、山西所涉及的地理位置。这里的黄河两岸,是中华民族摇篮!从具体国家来看,齐桓公所不满的,就是晋国、秦国这样的国家还没有纳入到他的霸权之下。所以,齐桓公组织葵丘之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达成葵丘之盟!
通过加盟,霸权国家把不同地域的国家纳入到同一个安全体系之中,并让加盟之国以霸权马首是瞻,从而形成事实上的主仆关系,并进而为霸权国家的利益服务。这就是齐桓公的想法。
齐桓公组织葵丘之会,达成葵丘之盟,其最理想的成果,当然是要晋国参加。这是因为,在晋献公时期,晋国的力量不但统一了汾河流域,而且已经进入了黄河以西大片地区,在实力上远远超过了秦国。因此让晋国这样的强大力量伏首,才是齐桓公晚年最大的心愿。
不过,历史总是十分的相似。霸主齐桓公,似乎忘了他最重要的政治口号,即“尊王攘夷”。或者说,齐桓公的“尊王攘夷”政策,在这时候只剩下了一个躯壳,而没有了灵魂!
比如,他所谓的“尊王”,显然在周惠王那里是不敢苟同的!至于周襄王,此时已然沦落为“尊霸”之王!宰孔代表周襄王“赐胙”齐桓公,就是在完成这个事实上的身份转换!也正是因为这样,齐桓公才会想着要与三皇五帝并肩,去泰山封禅!至于他所谓的“攘夷”,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这一年,最让齐桓公脸上无光的事,其实就是葵丘之会和诸侯伐晋两件事!葵丘之会,最“无礼”的记载,就是“宋桓公卒,未葬而襄公会诸侯”。宋桓公,这可是齐桓公最重要的盟友,人还没有安葬,齐桓公就急于召开葵丘之会,以致宋襄公居丧期间也不得不参加这次会议。
这一年,齐桓公所做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逼着晋献公参加葵丘之会。由于晋献公舟车劳顿、冒暑前往,以至于中途生病。晋献公虽然被宰孔中途劝返,但毕竟回去不久去世。所以,晋献公的死,与齐桓公不无关系。
但是,齐桓公毫无悔意,竟然以晋献公不参加葵丘之会而组织诸侯伐晋!这显然是错上加错,由此诸侯意见很大!故而伐晋之役,诸侯不书,皆以为耻也。
虽然,从表现上看,晋国之乱,齐桓公组织的葵丘之会是起因!但从《左传》作者的观点看,其本质的原因在于,齐桓公的霸权没有做到真正的“尊王攘夷”。因其所拥有的力量,一直维护的是“霸道”而不是“王道”!“王道”也就是“文王”之道!
即在《左传》看来,“周礼”所代表的国家治理体系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维护和弘扬。所以,周天子依旧是弱小之“国”,诸侯依旧是以大欺小、非礼而行。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秩序,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恢复与加强!
所以,在笔者看来,这年《左传》中公孙枝与秦穆公的对话,是大有深意的!比如公孙枝所引用的《诗经》语句,“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显然不仅仅是在批评公子夷吾。而其所含蓄的对象,一定有齐桓公!比如“顺帝之则”,以周文王为榜样,齐桓公肯定是没有做到的。至于“不僭不贼”,齐桓公更是过分!僭就是不安本分,求其所无。“贼”就是损人利己,为人不仁!
所以,齐桓公才是那种心存“好恶”,不能持中,有“忌”有“克”的典型!所谓“忌”,就是忌讳,就是避重就轻,就是讳疾忌医,就是逃避现实,这自然是自私自利内心世界的反映。所谓“克”,就是虚荣心泛滥,就是好大喜功,就是爱凌驾于人,就是不尊重别人,这自然也是一种狭隘虚荣的人格特质。
总之,在《左传》的笔下,对于齐桓公的霸权,采取的依旧是一种含蓄的讽刺!为此,作者选择的史料,必然是围绕这个主题来敷设。同时,对于作者而言,最为推崇的依旧是先王之治,尤其是文王之德!而其所要比较的,就是要让读者明白,霸道是如何之短,而王道是如何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