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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绝不是一纸公文就能让人升迁荣辱的某个职务,也不是某种让你实现人生价值的行为快感,权力的本质,是你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和控制他人,乃至整个社会的精神世界。
——《黑冰》
关于权力有一个著名的论断: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但这便产生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权力的来源消失,权力又会以怎样的方式运行?
秦二世元年(前209年)秋,秦帝国的所有官员都将面临一次权力来源的实质性丧失,这一年,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起义军进展迅速,短短数个月内大半个中国脱离秦帝国统治,起义军所到之处,当地之人纷纷杀死秦帝国的县令、郡守响应起义。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杀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史记陈涉世家》
大家读到《史记》中这处记载时是否感觉有些奇怪?秦帝国的官吏可是各个大权在握,怎么一个个就那么好杀呢?短短几个月,原关东六国的秦国官吏们几乎就被杀光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今天让我们看看项梁项羽叔侄起兵路上第一个被干掉的倒霉蛋,理解了他的遭遇也便理解了权力运行的逻辑。
郡守与逃犯项梁项羽叔侄起兵时杀的第一个人是会稽郡郡守殷通,这个倒霉蛋被干掉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殷通找到项梁,对他说:如今天下大乱,长江以西都反了,这大秦怕是亡定了,我准备赶紧起兵割据,让你和桓楚做我大将,你看如何?
项梁表示桓楚现在正在山泽中逃亡,只有我侄子项羽知道他在哪,我让他来告诉你吧,殷通表示同意,于是项羽被项梁叫了进来。
但是项羽进来之后画风立刻就变了,项梁告诉项羽:是时候了,于是项羽拔剑直接砍了殷通脑袋,项羽拎着殷通脑袋又杀了郡守府数十人,所有人都怕了,表现愿意听从项梁领导。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瞬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史记项羽列传》
这个殷通真是够倒霉,他对形势的预判完全正确,也准备做出看起来比较正确的决定,他给项梁的职务可是副将,要知道,此时的项梁,身份还只是一名逃犯。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逃脱被立刻干掉的命运,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是身为朝廷命官的殷通为何与项梁勾结谋反?第二是他都已经投降了,为何要是被干掉?
东南天子气,反秦策源地项梁逃往会稽郡是两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一,项梁是楚国大将军项燕之子,简单说,他出身不好,第二,项梁曾在栎阳犯下命案,与项梁关系好的狱掾曹咎修书给当时还只是栎阳狱掾的司马欣(就是后来劝降章邯的司马欣),希望他放了项梁,司马欣知道项梁在当地有影响力,于是顺水推舟放了项梁。
项梁于是来到会稽郡,来到会稽的项梁在当地依旧很有威望,当地的很多祭祀活动和大型徭役都要请项梁去主持。
这样一来,殷通拉拢项梁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他和司马欣一样,看重的是项梁在当地的威望。
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
——《史记项羽本纪》
项氏一族世代为楚国大将军,在当地威望很高,即便楚国已经灭亡,其在民间的威望依旧存在,这种威望大到令秦帝国册封的会稽郡郡守殷通都不敢小觑。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点,项梁虽然是楚国大将军项燕之后,但是项梁或者说项氏一族的势力范围并不在楚国的祖地江汉平原地区,而是在原本吴国、越国之地,既东南地区。
项羽的老家是今天的宿迁,在江苏,而不在湖北,随着秦并巴蜀对楚国形成半包围,楚国的政治中心便开始缓慢东迁,到秦灭楚国时,大量楚国贵族的活动范围已经迁移到东南沿海地区。
《史记》载,因有方士告诉秦始皇东南有天子气,秦始皇一生六次巡视东南。
所谓“东南天子气”有些虚无缥缈,但是东南地区远离秦帝国的政治中心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交通与通讯设备都不发达的秦代,地理距离的远近代表着统治的难度,离政治中心在西北的秦国最远的东南地区,是秦帝国统治的薄弱环节。
任何统治都要考虑一个统治成本的问题,大家比较容易犯的一个误区就是把利益简单化,以会稽郡郡守殷通为例,很多人简单地认为,殷通是大秦的官员,他的利益应该完全与大秦利益一致,对于项梁这种前朝余孽,就该杀之而后快。
但是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利益就不同,相应的行为逻辑也就不同。
殷通是会稽郡郡守,他又不是大秦的皇帝,他的主要政治诉求是如何能够以更低的成本管理会稽郡,如果能够拉拢项梁,就能利用项梁的影响力,降低自己的统治成本,《史记》中记载项梁不止在吴地主持祭祀等活动,也主持大型徭役,徭役体现的是帝国利益,而把徭役搞好是殷通这种地方官的重要任务之一,由项梁来帮助主持徭役,降低自己的统治成本,符合殷通和项梁的共同利益,虽然这并不符合大秦帝国的利益,但是还是那句话,殷通并不是大秦皇帝,他不必,不会,也不可能从大秦皇帝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项梁在干掉殷通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拉起了一支8000人的队伍,这8000人可不是临时拉起来的民夫,他们是真正的精锐,日后项羽打遍天下无敌手,骨干力量就是这8000江东子弟兵。
如果短的时间拉起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项梁在秦帝国陈胜吴广起义前就在秘密进行着反秦行动,在远离秦帝国政治中心的吴地,项梁建立起了一块反秦策源地。
两种规则在任何地方的任何时候,其实都存在两种规则,一种是明面上的,一种是暗地里的,秦帝国以秦律为基础,以明面上的规则治理天下,但在地方都一定会有一套同时在运行的潜规则,秦帝国控制力越强的地区,明规则的力量也越大,秦帝国控制力越弱的地方,见不得光的潜规则发挥的作用越大。
而东南地区正好是秦帝国控制力的边缘地带,在这里,暗地里的潜规则注定很强。
社会的运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殷通来到会稽当郡守,他就不得不接受这里的社会运行逻辑。
这里的地头蛇势力实在太强,他殷通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把这些地头蛇拔除,而且从利益角度上讲,他也没必要去拔除,所以与项梁这些的地方势力合作对于殷通来说是最优解。
社会总是在明暗规则的联合作用下运行,会稽郡郡守殷通与前楚国大将军之子项梁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共存,其背后是秦帝国的控制力与当地的地方势力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项梁与殷通的关系也会发生改变,其实关于这点,作为会稽郡郡守的殷通是清楚的,只是他的理解还不够透彻。
大小王陈胜吴广起义后,殷通对项梁说他准备起兵割据,要找项梁和桓楚两人为将,史书上关于桓楚出身的记载不明,但是从其亡命山林的行为可以估计,此人大概率也是一名被通缉的前朝将领。
殷通向项梁展示在秦帝国灭亡后他想要构建的权力格局:会稽脱离秦帝国,他殷通坐头把交椅,项梁和桓楚坐第二把交椅。
如果仅凭直觉来看,殷通给出的条件已经很丰厚了,你项梁以前在民间的影响力再大,终究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前朝余孽,而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我殷通集团的二号人物,这样的条件还不够好吗?
但是如果稍微分析一下背后的权力格局,就会明白项梁不接受殷通条件的原因:
殷通的郡守身份是秦帝国册封的,他能够在会稽郡行使最高权力是因为有秦帝国的中央权力作为背书,不服从殷通的统治,对抗的不是殷通一个人,而是整个大秦帝国,殷通一个外来者,会稽本地的地头蛇们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大秦铁骑,国家暴力机器的威慑力是很强的,不需要大秦铁骑真到面前,即便它远在万里之外,会稽郡的地头蛇们脑中也都拥有了一个固有印象:绝不能对代表大秦帝国权威的郡守殷通不利,否则大秦铁骑一到寸草不生。
而项梁的影响力是项氏一族几代在吴地积攒下来的,这种影响力注定不如大秦帝国以国家暴力机器为背书制定的秦律刚猛,但它胜在持久,这样几代人攒下的影响力,即便是严苛的秦律也无法在一朝一夕间将其彻底铲除。
但现在环境变了,陈胜吴广起义彻底动摇了大秦帝国的统治基础,如果大秦帝国在人们脑海中不再是一个恐怖的暴力机器,而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可笑的政权,那么它所产生的威慑力就不存在了,任何以大秦帝国权威为背书的权力也都将一同灰飞烟灭。
好了,现在我们看看郡守殷通给项梁开出的条件:殷通当大王,项梁当小王。
这就很搞笑了,能给你带来权力背书的大秦帝国已经快亡了,你的权力背书没了,你还想当大王,而大秦帝国的权力消失后,项梁所掌握地方影响力将自动上升为吴地的第一权力,权力天平已经发生根本逆转了,你殷通还想让项梁给你当小弟,只要项梁脑子没进水,就不可能答应你。
但对于殷通来说,最糟糕还不是这点,如果大秦代表着权威,他那个由大秦帝国授权的郡守身份就价值连城,但当大秦变成“暴秦”,是要被消灭的对象, 那么不好意思,你的郡守身份的价值已经不是零,而是负数了,你殷通此刻拥有的所有价值只剩下那颗要被项羽砍下立威的脑袋了。
这就是倒霉蛋殷通已经表示愿意造反却依旧被干掉的原因,但大家是否仍有一个疑问,同样是天下大乱,东汉末年的地方官多数能够就地转为军阀,而秦朝末年的地方官只能等着被砍脑袋,同样是地方官,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消失的豪强前文曾经提到:商鞅变法的核心思想是弱民,所以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对于原六国的豪强贵族的处理办法是:将他们都搬到咸阳居住。
这一招其实是很厉害的,贵族豪强的影响力是有很强的地方性的,离开了自己的原住地,他们的影响力就要大打折扣,秦始皇将他们搬到咸阳等于把他们在地方的影响力全部收缴。
而秦始皇派往地方郡县的官员大多是秦国人,至少也不是当地人,但官僚体系是一个相对复杂的体系,秦始皇只能选择抓大放小,重要岗位的官要用秦国人,但是下边干活的吏,则不得不用当地人。
秦始皇这套大官用秦国人,小吏用地方人的的方式可以有力地避免地方势力形成,但是这样做便产生了一个问题:秦始皇派往地方的官员,在当地没有任何势力,他们的所有权力都来自秦帝国的权力背书,一旦秦帝国的权力背书式微,他们就是孤家寡人,连为他们干活的吏都是地方人,他们自动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地方势力想弄死他们易如反掌。
好,现在该说一说,秦始皇仁慈没杀光旧六国贵族这个问题了。
政治不是空想,不是纯理论,它最终要落到实处,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任何一个在理论上推演的完美无缺的政策,在落实下去的时候都必须考虑一个问题:成本。
杀光六国旧贵族,在理论上或许是可行的,大秦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比六国旧贵族的私人武装强得多,所以秦始皇杀光六国旧贵族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首先这个六国旧贵族划定就是一个大问题,只杀大贵族,中小贵族们还是隐患,大中小贵族们都杀,这个规模就会相当恐怖,这些人如果联合起来反抗就够秦始皇喝一壶的。
况且上文已经提到,秦帝国统治系统里,吏这个群体是由本地人担任的,担任吏的人至少要有一定文化水平吧?那么在当时谁是这些有文化水平的人呢?可不就是那群中小贵族嘛。把他们全杀光,地方具体做事的工作由谁来干?
讨论任何一个问题,不但要考虑他理论上的可行性,还要考虑实际的可行性。
相比于一些网友脑补出的杀光六国旧贵族,秦始皇将原六国豪强全部搬迁的咸阳的做法显然更好,它不至于招致过于激烈的反抗,又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达到收缴地方权力的目的。
话说回来,秦始皇对于六国王族也已经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清洗,六国王族均不得善终,秦始皇的目的已经在整体上达到了,要说秦二世而亡错在哪,错就错在秦帝国是第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他没有统治经验,他不知道权力的平衡点在哪?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庞大帝国所能承受的极限在哪?有些事物的价值被秦帝国横扫六合的兵锋掩盖,待它们集体反噬的时候,秦帝国已经没有了纠错的机会。
罗素的《权力论》将权力分为:经济权力、政治权力、军事权力、文化权力和舆论权力等。
秦统一六国靠的无疑是强大的军事权力,但军事实力的过于突出造成了秦帝国对于其他权力的忽视,这些权力暂时没有发挥作用,但这并不因为着他们并不存在。
权力的猛兽总是倾向于吃人,那些自认为可以熟练掌握权力游戏的人往往会被权力吞噬,在权力面前还是谨小慎微一点为好。
弱小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
大秦帝国能够一统天下是因为商鞅变法后的秦帝国有一个更加高效的国家操作系统,说好听些,它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秦帝国内部的所有资源为己所用,说难听点,它能更加高效地压榨原子化的秦人,但即便能够如此高效地集中力量,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那么是否有什么标志性事件能够反映出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的力量已经用到极限?或者说当什么样的情况出现,就意味着这个王朝即将崩溃?答案在“刘邦们”身上,当“刘邦们”活不下去,秦二世们的脑袋搬家也就是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