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农历惊蛰之前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孙殿英拉上文强一起去陵川,说是去回访刘进和解决粮食问题。
在这次随行的骡马队中,比上次去彭城镇庞炳勋总部那里,更是多出了一些大包小包。
一路上,孙殿英还是见人便分发夹钞票的大饼,见到路边有成群结队的百姓,他还要下马,摸摸小孩的脑袋,跟年长者问长问短,还要说:
“我孙老殿这次带的饼不多,老乡不要见笑。”
从林县临淇镇去陵川,要骑马走两天,向西取道壶关,羊肠小道,上坡路越走越高,地形十分险要。
壶关村落老照片 图片来自网络
文强赞叹山上地形奇险,足以对付日寇。可是,孙殿英却一听与日本人打仗便泄了气,发牢骚说:
“太行山上有三缺:一缺水,二缺树木,三缺粮食。加上庞瘸子坐朝,过太平日子没事,一遇风浪就吃不消。打游击打不过八路,打硬仗打不过日本。做官谁都有一套……”
当晚,他们在壶关窟窿岩,找了一处民房借宿。实际上,山上的百姓见了国民党军队就关门闭户,外逃一空,这户人家大概是没有来得及逃走,正在烧火做饭。
孙殿英这时装作不扰百姓,要在树下露营的样子,解开包裹,拿出大饼、干粮席地而食。
这样子,那户人家的男女老幼消除了疑惧心理,陆续好奇地走出屋来围观,孙殿英趁机又分发钞票大饼,又拿出一叠钞票,要向老乡买开水和铺草。
这样一来,老乡反而一再邀请他们住到屋里去。于是,他们一行才进屋找了一个有火炕的大房间住下。
谁知,睡到半夜,孙殿英却把文强叫醒过来,说是他睡不着,要同文强聊天。文强只好披衣奉陪。
孙殿英东拉西扯地说起了他的生平得意事。
孙殿英,字魁元。河南永城人。他早年不务正业,与地痞为伍。1914年投河西土匪张平,后加入豫西庙道会。
1922年,孙殿英投奔冯玉祥任命的豫西镇守使丁香玲部,历任排长,机枪连连长、营长等职,1925年被憨玉昆改编,任憨部第五混成旅旅长,随即同胡景翼国民2军作战。失败后,他改投国民3军叶荃部,任旅长、副师长、师长等职。
不久,他脱离国民3军,投往山东依附张宗昌直鲁联军,任第5师师长。
1926年春,孙殿英参与直鲁联军进攻国民军1军和3军,在河北沧县与国民军作战中因战功卓著,被张宗昌委为直鲁联军第14军军长。
1927年,孙殿英任河北大名镇守使,同年秋阻击冯玉祥北伐军。失败后,接受改编,任国民革命军第6军团第12军军长。
1928年,所部驻防河北蓟县期间,他派兵进入清东陵,以演习为名掘墓盗宝,制造了震惊中外的“清东陵盗墓”案。同年,被缩编为42旅。
1929年,第42旅又扩编为第10师,驻防山东胶东一带。1930年春,他加入冯玉祥、阎锡山一方同蒋军作战,被冯、阎委为第四方面军第五路军指挥兼安徽省政府主席,开赴皖北地区作战。
中原战场形势日益明朗时,孙殿英暗中与张学良取得联系,投入东北军,任第40师师长。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任第41军军长。
1933年2月,孙殿英担任华北第9军团总指挥,率部同日军于热河围场及赤峰一带作战,后又参加长城抗战,多次抗击日军疯狂进攻,所部亦有大批伤亡。
6月27日,他被国民政府任命为青海省屯垦督办,率部西进,途经宁夏时受到西北回族军阀马鸿逵的拦击。1934年2月被免职,闲居山西晋祠。
到了1936年2月,孙殿英被宋哲元委为察北保安司令。七·七事变后,又兼任冀北民军司令及冀察游击司令,1939年任新编第5军军长。
在壶关窟窿岩和文强的夜谈中,孙殿英说:
“老弟,你知道我一生最红最得意的时候是啥时候?”
文强说:
“听说你过去在西北军做过总指挥,又做过安徽省主席,在张汉卿的指挥下,当过热河抗战的民族英雄。现在身为新五军军长,总算是最红最得意的了。”
孙殿英鼻孔哼了一声说:
“你说的这些,都算啥鸟?做总指挥,做省主席,几乎死在部下的手里。热河抗日几乎死在日本人手里。现在钻进了牛角尖,不是雨农一肩担起来,哪有什么鸟的军长呢!
我告诉你,孙老殿一生最红最得意的时候,是当年包运五省鸦片烟!有了我的旗号,华北五省无关不过,无卡不破,连外国洋人的码头,我都打通了。
张作霖、张宗昌、阎锡山都同我交朋友。民国以来留下我的臭名,都是由运土起家而来的。”
文强听此奇谈,睡意全消,好奇地问道:
“你是怎样打通五省关卡和洋码头的呢?”
孙殿英得意地说:
“钱可通神嘛!有钱能使鬼推磨。
包运五省鸦片烟时,我事先派出喽啰,逢关过卡地调查,摸清他们的头脑,一物降一物,大虫吃细虫,先拣大头送钱送烟土,然后再分层赠送,大关小卡,一律都有。
因此,不等人家开口,烟土还没运到,钱款就先送到。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运到了北京、天津,一本万利,不光能把沿途送掉的钱收回,还可大捞一把。
这一来,我老殿打通了关卡,还交了朋友。至今我在华北地区,都有当年送款送烟土结交来的朋友……
其实,没有钱,又哪里来的好朋友?”
孙殿英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孙殿英越说越得意,说得摇头晃脑,眉飞色舞,文强也听得津津有味。接着,他又说起打通洋码头的秘密:
“打通洋码头,天津离不了帮会。我在天津的烟土专销租界。中国人要钱,外国人更要钱。中国人要小钱,外国人要大钱。有钱还有什么打不通的?”
他没有细谈如何打通天津洋码头的经过,一下子又把话题扯到打通上海洋码头来。
他说,上海洋码头帮口紧,被黄金荣、杜月笙把持的青帮垄断,租界的烟、赌、娼三大财源都被他们包揽了,没有外人插脚的余地,费了许多劲,都不得要领。
后来,总算通过天津一个帮会头子拉上了黄金荣的关系,黄金荣汇给他10万元钱买烟土。他仔细盘算后,咬咬牙把那10万元全部汇还了,自己另贴老本,运去价值10万元的烟土亲自送上门去。
这样,黄金荣果然上了钩。孙殿英不仅与黄金荣交上了朋友,他的烟土从此也在上海洋码头畅行无阻,比在天津还销得多。连他自制的“殿英牌”海洛因也销到了上海。
孙殿英笑道:
“有人以为我孙老殿发大财都是盗了满清皇陵的缘故,哪里知道黑金(毒品)比黄金白金更来钱!”
1920年代,青东陵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说到这里,孙殿英又给文强吹嘘起了东陵盗墓的事。他毫无愧疚地把盗墓说成是“革命行动”,振振有词地说:
“满清杀了我孙家祖宗三代,我不得不报仇革命。孙中山先生有同盟会、国民党,冯焕章(冯玉祥)有枪杆子逼宫,我孙老殿枪杆子没几条,就只好盗皇陵,革死人的命。报纸上骂我,说我是盗墓,不管盗墓不盗墓,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汉同胞!”
说到盗墓当时的情况,他两眼放光,满脸神秘地说:
“乾隆的墓修得堂皇极了,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化了,只留下头发和辫子。陪葬的宝物不少,最宝贵的是头顶上的一串朝珠,有108颗,都是无价之宝。
其中最大的两颗朱红的,我在天津跟雨农见面时,送给他作了见面礼。
还有一柄九龙宝剑,有九条金龙嵌在剑面上,剑柄嵌了宝石。我托雨农代我赠给委员长或何部长,究竟雨农怎样处理的,我也不好问。
慈禧太后的墓炸开后,墓堂不及乾隆的大,但陪葬的宝物多得记不清。从头到脚,一身穿挂都是宝石,量一量大约有五升之多。
慈禧的枕头是一个翡翠西瓜,我托雨农代赠给宋子文院长了。她口里衔的一颗夜明珠,分开是两块,合拢是一个圆球;分开透明无光,合拢呢,透出一道绿色寒光,夜间在百步之内可照见头发。
听说,这个宝贝可使尸体不化。难怪棺材劈开后,老佛爷好像在睡觉一样。只是见了风,脸上才发黑,衣服也有些上不得手了。
我托雨农将这件宝贝代赠给了蒋夫人。宋氏兄妹收到我的宝物之后,引起了孔祥熙部长夫妇眼红,接到雨农电告后,我又选了两串朝鞋上的宝石送去,才算了事……”
孙殿英率部盗墓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孙殿英说着,又忍不住疑惑地念叨了几句:
“那柄九龙宝剑,究竟送给了委员长还是何部长,至今不明白。有便时请高参代我打听一下。但也不要当面向雨农问起。不然,会显得我太小气了。千万千万,拜托拜托!”
吹嘘了一通后,孙殿英忽然问起文强:
“老弟,你知道蒋委员长一生做了哪两件大事呢?你们是他的贴心人物,应该比我知道的透吧?”
文强被这一问,如堕五里雾中。孙殿英轻蔑地一笑,大喊一声道,
“老殿可把你难住了吧!”
文强赔笑说:
“的确被你这么一问难住了。还是请你说明一下。”
孙殿英更加得意起来:
“把话说穿,一钱不值。闭着眼睛一想,你才知孙老殿说的是闯江湖一生得来的窍门呀!老弟,依我看,蒋委员长一生所做的就是这样两件大事:第一,是怎样把钱挣来;第二,是怎样把钱撒出去。”
文强一听,大觉新奇。只听孙殿英滔滔不绝说下去:
“钱嘛,挣来不易,撒出去更不容易。平日,我向亲信的人说过三句关紧的话:骑马要骑得巧,耍人要耍得好,还有撒钱要撒得呱呱叫!有了钱,要会撒,撒得不得其人,不得其时,不得其用,都不行。
冯焕章,张汉卿,广西的李、白,武汉的唐孟潇,广东王陈济棠,都曾不可一世,但先先后后都垮了台,不都是蒋委员长的钱可通神,撒得好么?
哈哈,老弟,我说的对不对?我看从古到今的大人物,都是干的撒钱这一手,然后才到耍人。人家说孔、宋是财神,不过都是管管钱,撒还是要有撒的本领的。
我一生被人耍过,也耍过人。不是自己人,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是不好拉的……”
这一番谈话过后,就听见鸡叫,天也开始蒙蒙亮了,文强赶忙说:
“眯一会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随后,俩人躺下入睡。
早上起来,他们草草用过早餐上路,下午,到达陵川县城,刘进已准备好了招待所,开起了几十桌流水席,一行人大吃大喝,连孙殿英也称呼着刘进的字号“建一”叹道:
“刘建一人小气魄不小,不愧是胡长官的正牌子军长。”
文强很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最多的是各种名目的游击队,大大小小几十个单位,名片到处递,无非是来求见求官。
名片有印黑字的,有印红字的,官衔一大堆。有的名片大到5寸见方。文强忍不住问刘进:
“山上这些不三不四的游击队头目,与粮食问题没有多大关系,何必大肆招待呢?”
刘进说:
“山上与平原有所不同。我军与八路军防地犬牙交错,正规部队不够使用,游击队用途就大了,既可以用于封锁隔离,又可以多制造些麻烦。使八路军睡不上好觉。你不知道,这些大小头目都是地头蛇,比部队的南方人有用。吃掉点,喝掉点,算什么?”
文强这才明白,原来如此。
第二天,刘进借口为副军长李蓬仙就职举行阅兵式,请孙殿英上台讲话。
孙殿英对着台下官兵,像个滑稽演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诸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孙麻子,又叫孙老殿。今天是李副军长就职的好日子,你们军长叫我讲话,我不会在众人面前讲话。话讲多了不好,讲少了也不好。
大道理你们军长都讲过了,用不着我来啰嗦。我是老粗,也讲不成忠孝节义,就不讲了。”
说完,他以一个滑稽姿势行了举手礼,引得全场官兵哈哈大笑。
当晚,陵川党政军民各界在县教育局开会欢迎孙殿英,又多次鼓掌请他讲话。
于是,他不得不起来讲话,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些人面前,孙殿英竟变了样子,大讲起自己的“革命历史”来,东陵盗宝的丑事,却被他说成是“革命壮举”,是为祖宗报仇,为大汉同胞出一口冤气,说得慷慨激昂。
而听众最关心的是陵墓中宝物的情况,他却只字不提。
在回临淇的路上,孙殿英与文强谈起购办粮食的钱款时,无意中说:
“款项是不成问题的,要多少有多少。洛阳、重庆指拨的专款一文不来也没有关系。我已交给建一一笔相当数目的款项,由他去支配……”
文强感到有些意外,追问孙殿英究竟送去了多少钱,孙殿英却不愿说,在文强问得紧时,他也只搪塞说那是新5军应摊垫之数,还转移话题说:
“建一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筹款不算一回事。”
直到孙殿英降日之后,文强才知道了这笔钱款的秘密。
回到临淇没有几天,文强就得知,在新乡出版的一家汉奸报纸上,刊载了有关他和孙殿英此行的消息,标题是:
《孙殿英偕同挺进第八纵队司令文强到陵川有所图谋》。
文强奇怪消息是怎样传出去的。后来才知道,孙殿英与日伪已有勾结,日伪在山上有特务电台。
孙殿英这次在陵川呆了一个星期,与刘进拉上了关系,回到临淇镇后,又不断与庞炳勋和刘进函电交驰,一会儿报喜一会儿报忧。
刘进自认为第27军与新5军之间已经由仇视、隔阂变成了互通往来,以前范汉杰在山上打不开的局面被他打开了,颇为得意,因而对孙殿英深信不疑。
庞炳勋看到,刘进无形中成了孙殿英的“尾巴”,也就自叹不如,遇到重大问题都要看孙殿英的眼色。
于是,山上的重心不知不觉间移到了孙殿英身上,局面变得更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