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病房卫生间搓洗着第三盆床单时，消毒水混着尿骚味直冲脑门。婆婆尿管渗漏弄湿的被褥堆在墙角，隔壁床新来的阿姨探头问："护工多少钱一天？能留个电话不？"

"她不是护工。"小姑子踩着细高跟闯进来，香奈儿香水瞬间盖过病房浊气。我攥着湿漉漉的肥皂僵在原地，水珠顺着指缝滴在起球的毛衣袖口上——这是今早送完儿子去幼儿园，从脏衣篓里抓的外套。

婆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攥紧被角："娟子别胡说！"心电图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我下意识去按呼叫铃，却被小姑子镶着水钻的指甲挡住："嫂子真是好演技，上个月还跟哥吵着要请护工费呢。"

三个月前婆婆摔断髋骨时，丈夫正在青海盯项目。我抱着发烧的儿子跑完医保局跑民政局，最后在院长办公室签下"一切责任由家属承担"。小姑子的越洋电话总在凌晨三点响起："嫂子，妈枕头要荞麦皮的，医院买的化纤枕致癌。"

此刻她掏出镶金边的化妆镜补口红，镜面反光照亮我眼底的青黑。32岁的财务主管，上周刚做完季度报表，此刻却被当成护工使唤。婆婆每天凌晨五点要喝现熬的小米粥，米油必须撇得干干净净。

"亲闺女倒是清闲。"隔壁床阿姨突然嘟囔。小姑子啪地合上粉饼盒："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管！"转身从铂金包里甩出个信封，"护工费我出双倍，明天就给我回去上班，省得外人以为我们虐待你。"

婆婆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吊瓶架被她扯得哐当乱响。我冲过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都走！全给我走！"她脖子上松弛的皮肤涨得通红，"当年就不该让建军娶个没爹没妈的！"

护士冲进来调解时，我缩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数瓷砖。手机屏幕亮起，幼儿园老师发来儿子午睡照片，小脸还挂着泪痕——今早他抱着我的腿哭喊"妈妈别去医院"，我硬掰开他手指时在腕上留了道红印。

"这是建军托我捎的。"小姑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打开看见浮着油花的排骨汤，我突然想起上周婆婆嫌汤太腻泼在窗台上的场景。

深夜陪床时，婆婆突然攥住我给她擦身的手。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照见她枕头下露出的半截照片——那是我婚礼上她唯一露过笑容的合影。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声，我弯腰听见她说："娟子流产三次了...她见不得别人母子全乎..."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我数着她手背上的老年斑。当初她坚持要把新房买在邻市，说不想和克死爹妈的人住同个屋檐。此刻她蜷缩成虾米的姿势，和儿子不肯吃药时的模样惊人相似。

第二天小姑子又来送燕窝，我截在楼梯口："建军给你买了十点半的机票。"她睫毛膏晕成黑圈："你以为我乐意当恶人？妈每次化疗都喊你名字，我在视频里听着像刀割！"

婆婆出院那天下着冻雨，我推轮椅到门口看见小姑子站在出租车旁。她突然扯下羊绒围巾裹住婆婆的头，动作粗鲁却透着慌张："老年痴呆还学人绝食，非说医院护工熬的粥香。"后视镜里她一直回头张望，直到转弯才摘掉墨镜擦眼角。

现在每天清晨五点，婆婆依然会准时敲响我房门。不过不再是催小米粥，而是举着识字卡让我教她认字："总得会写你名字，省得下次护工来填错病历。"她歪扭的"林"字晕在宣纸上，像极了儿子第一次画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