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湿黄昏-孙觌与苏东坡(五十三)

安荷评书法 2024-07-07 13:52:51

孙觌在一连数日告别热情好客的友人后,进入湖南湘地界。二十九日,孙觌过湖南永州零陵,太守于澹山置酒待之。见李瀚章《(光绪)湖南通志》卷二百七十三同治《永州府志》卷一八七《澹山岩题名》记载:

“孙仲益北归过零陵,太守赵君宰置酒于澹山,与时昌辰、李师武、王子钦同集。绍兴甲寅十月廿九日。” 澹山乃湖南零陵名胜。又见《零陵县志》卷一四

作为曾经的朝中重臣孙觌被释北归,自然,一路有当地官员为其迎送,忧心渐开。过湖南永州,太守赵君宰置酒为其送行,孙觌写《北归过永永守赵君宰置酒万石亭》云:

三湘陌上逐臣归,万石亭中送客时。

拄杖披榛行莽苍,汲泉磨藓看魁奇。

天倾五色遗娲补,谷变千年出岘碑。

何似溪边小桃李,向人膏面出风姿。

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三百七十一载:“万石亭在零陵县城北,唐刺史崔某建,以多石故名,唐柳宗元有记。”按,万石亭当在澹山。

此时的孙觌大概是“江湖一梦三年久,慰我漂零一杯酒”的无奈,或者,如《利见置酒燕超轩袭明赋诗次韵》中“杯行到手莫留残,忍听金钟吼夜阑”, 又如“共惜分襟能几日,直须把酒罄交欢。”

酒成了这一时期孙觌诗歌最常出现的物象。酒是孙觌与友人惜别的余味,也成了其回归的借口,当然,也变成了其暂时消解愁苦的一味良药:

落日投林去,低云贴水飞。江翻半嶂倒,帆健一风肥。

酒重倾蛮榼,歌清绕妓衣。城南多胜事,何比阆中稀。

在这首题为《即事》的诗作中,孙觌醉倒酒乡中,宽慰自己可在贬谪途中看遍大好风光。诗中虽言“城南胜事”与自己无关,却能看出这是自我宽慰之语。而沉沦终究有酒醒之日,此时的孙觌既想说服自己,却深受湖湘之地的文人墨迹感染,诗歌中呈现悲伤与深沉之感,显示出矛盾而纠结的情绪。孙觌行至愚溪,作《愚溪》长诗一首:

“群休眩鹿马,独觉办渑淄。虫鸟岂知道,断尾畏为牺。草木讵有灵,卫足不如葵。智囊樗里子,痴绝顾恺之。成坏系所遭,何必陋昨非。仪曹天下士,失身蹈危机。一斥卧江海,南冠系湘累。不思蛇起陆,便作鸟择栖。匿智以为愚,更欲名其溪。溪山清可厉,溪上碧相围。石底行翠虬,烟中抹修眉。一朝纩息定,白日断履綦。丛祠翳篁竹,秋风生网丝。凛凛望千载,避世真吾师。故物不可寻,山川尚华滋。永怀西州动,兴言北山移。欣然解其会,了了不复疑。独醒亦何事,誓将餔糟醨。举酒酹一觞,宛宛度两旗。蕉黄配丹荔,歌此迎神诗。 ”见影印四库全书《鸿庆居士集》卷三

湖南永州愚溪,是唐柳宗元谪居之地,孙觌借此地名表达自己的旷达,湘楚囚拘之人钟仪与爱国志士屈原给孙觌以灵感,读了柳宗元的《愚溪诗序》,遭贬获释的孙觌感同身受的同时,也收获了答案,孙觌不仅表达自己对柳宗元的敬仰,而且,鼓起勇气做到超脱。诗中引“荔枝”“焦黄”也表达了自己年华逝去的无奈。

孙觌入衡州城,馆于太守之斋,有《过衡州馆于郡斋时太守裴梦贶督役于城上》诗云:

万锸风雨集,三令霜雪严。适发半闾左,雅舂亦髡钳。

大事难虑始,掇龟宁复占。君看执扑者,端是邑中黔。见《鸿庆居士集》卷三

孙觌离开继续北上,到达湖南洞庭湖,浩渺无际的湖水,激起诗人的无限感慨,孙觌写下许多的“回朝诗”,其中以《过洞庭》诗为首:

“千尺银山屹嵩华,浪涌云腾天一罅。榜舟夜傍乌龟窟,杖藜晓入鸡豚社。处处人家橘柚垂,竹篱茅屋青皇亚。台殿青红坠半山,两腋清风策高架。牛羊出没怪石走,蛟蛇起伏苍藤挂。饥鼠窥镫佛帐寒,华鲸吼粥僧跌下。世味饱谙真嚼蜡,老境得闲如咽蔗。山灵知我欲归耕,一夜筑垣应绕舍。”见《常州先哲遗书-鸿庆居士集补遗》卷一

零陵位于今湖南永州,从中可以得出,孙觌北归从象州,过桂林,经湘归晋陵。孙觌北归,经过湖南祁阳时,见到了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浯溪石崖,磨平刻碑,该石刻《大唐中兴颂》为颜真卿书。763年,唐代著名的散文家、诗人元结履任道州刺史,在赴任途中遇到一处优胜之地,被美景所触动,撰写了《浯溪铭》以纪念之,浯溪之名由此来之。

八年之后,元结将自己最为著名的文章《大唐中兴颂》修改之后,请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写,后刻在浯溪摩崖之上。碑文是元结于上元二年(761年)秋八月所撰,文辞古雅遒劲。

石崖在北宋晚期就已经残损。北宋末年又有多种翻刻。宋朝皇室多精于书法,颂文亦非虚美。前代圣贤的手泽真迹,苍崖丹壁,点画犹然,于此便与古人亲接,衣冠音容,如在目前,光风霁月,通透和畅,千古圣法,会然于心。心绪渐开的孙觌大为感慨,写《中兴颂》以纪之:

“水部天宝中兴碑,浯溪摩崖天与齐。龙亡虎逝今已矣,太宗社稷犹巍巍。泗滨九鼎不复出,陈仓石鼓今已非。岿然独立湘水上,往往或有神司之。我亦系舟石壁下,老眼惊顾眩欲迷。星图错落树挂斗,云物黯淡天投霓。遗忠寂寂閟千载,山颓木坏知河□。踟蹰对立三太息,风雨夜啸猩鼯悲。”见《常州先哲遗书-鸿庆集补遗》卷一

孙觌所崇拜的“苏黄”黄庭坚诗曰:“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名崖颂中兴。”宋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宋洪迈《容斋随笔》云:“次山《中兴颂》,与日月争光。”清顾炎武《金石文字记》、王昶《金石萃编》等书著录。

《大唐中兴颂》一篇,自唐人皇甫湜,宋人黄庭坚、孙觌、范成大、洪迈、岳珂、米芾、李清照以下,各有品题。

说到大宋的中兴,还得从孙觌莫逆之交的汪藻起草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在文告时首倡“中兴”话语:

“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见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107页)

刚经历靖康之变的亡国之痛,朝野上下切盼赵宋中兴,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会诉求与民族心理。北宋传九帝,国祚167年,国家结束了唐末五代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五星聚奎,文运大兴。

此时南宋亦传九帝,国祚152年,南方经济得到长足发展,大宋又走向了文治的高峰。这是当时时代背景与节点。

绍兴和议前后十余年间,官僚士大夫议论政事几乎言必说“中兴”。整个南宋朝廷的政治建设包括高宗皇帝本人都在竭力把持有关“中兴”的历史叙述,为自己的个人行为辩护以保障自己的政治前途。见蔡涵墨《历史的严妆》,中华书局,2016年,30页。

孙觌此时写《中兴颂》,一方面是感谢宋高宗的皇恩浩荡使得自己得以解除辑枷,另一方面,也是借此顺应官场“中兴”的舆论大流,为自己重回仕途做点舆论的准备。孙觌被一路迎来送往的酒酣应酬吹得有点飘飘然了,以为自己此次北归能重回朝廷,再现当年词臣之荣光,中兴是也。愿望总是美好的,万一实现了呢?

孙觌被释北归,一路有当地官员迎送,忧心渐开,见《宜春台呈太守陈次明》:

闻说宜春好,层台试一登。陇泉悲瑟瑟,松雪见层层。

孤绝烟中寺,微茫树下僧。诗工传写妙,不数画师能。

孙觌跟苏东坡如影随行,苏轼写《西斋》:   西斋深且明,中有六尺床。病夫朝睡足,危坐觉日长。   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褰衣竹风下,穆然濯微凉。   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榴花开一枝,桑枣沃以光。   鸣鸠得美荫,困立忘飞翔。黄鸟亦自喜,新音变圆吭。   杖藜观物化,亦以观我生。万物各得时,我生日皇皇。

孙觌跟恩师苏轼感同身受,也写《西斋》:

二江戎马后,宜春独称雄。重垣抱金柅,巨堑疏玉虹。

使君师齐相,佳处在酒中。百觚倒春酿,洗尽疮痍空。

西斋置一榻,时有客子从。我来属无事,新脱楚市舂。

伴值呼浩然,惊座得孟公。攲眠看衙集,鼍鼓鸣逢逢。

提示一下,这宜春西斋阁可不是湖北松滋的那个西斋,二者相距近五百公里。孙觌这里写的《西斋》是为了唱和自己被贬袁州结识的精通佛学,长于诗文的诗僧惠洪(1071 -1128)晚年居于此地所写的五言禅诗《西斋昼卧》云:

余生已无累,古寺寄闲房。睡足无来客,窗空又夕阳。

丛蕉高出屋,病叶偶飘廊。起探风檐立,飞蚊闹晚凉。

孙觌那年在袁州结识长自己十岁的诗僧惠洪,就已经相见恨晚,如今老友再会,别来无恙?怎么能不“酒逢知己千杯少?”“使君师齐相,佳处在酒中。百觚倒春酿,洗尽疮痍空。”

酒的确是个好东西,它能所有的郁闷都化在了酒中,挥发而去。坐陪的孙觌好友蔡伸(1088—1156)乘此机会作《采桑子》诗,云:

奇花不比寻常艳,独步南州。往事悠悠。

辽鹤重来忆梦游。仙翁不改青青眼,一醉迟留。

妙墨银钩。题作人间第一流。

蔡伸自注:“孙仲益集于西斋,题侍儿作第一流,因以词谢之。”

北归回家路上,孙觌再过给他留下深刻印记的曹山,真是感慨万千啊,三年前刚到这里,举目无亲,遇清明寒食,祭奠亡妻亡女。小宿曹山寺,幸遇邹次新父子、王子钦和胥泽民等一众难友。才有了孙觌古诗《再过曹山示如老》重生的万千感慨。参见《鸿庆居士集》卷四《题灵严五至堂 》“老人昔记观何处,白发苍颜只如故”句。孙觌苦尽甘来,于是感慨道:“偶到万里去,重来一梦间。”自己遭贬流放象州,不过是噩梦一场,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孙觌此时“回朝诗”中,语气是轻松的,带有自我调侃与舒缓的意味。孙觌还有一首紧接着《再过曹山示如老》的古诗《故侍御邹公抱节亭》写得很好,云:

一邱黄壤卧龙泉,光气轮囷夜斗边。 长吏青毡无旧物,拾遗华屋有修椽。 凤麟毛骨皆如此,水石风流尚宛然。 亭下不生闲草木,箨龙无数欲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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