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方靖,病了,发起了高烧,神智也有点不怎么清醒了。沈德纯一面亲自给他喂着热水,一面找来一副担架,让几个战士轮流抬着方靖前进,方靖的两个卫士和几个军部的下级军官也跑了过来,争抢着要抬军长,让迷糊之中的方靖,又有了几分感动。

天,阴得越来越重了,东进的部队,在进入丘陵山区的时候,老天便又下起雨夹雪来,与此前渐渐回暖的天气相比,一下子又回到了三九寒冬。一些解放军战士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在战斗中已经换上了夹衣,而好多战俘,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御寒衣物,更不要说被褥、雨具了。那风,刮得甚是可恶,打着旋式地刮,无论脸往那个方向扭,老天总是能把雨雪准确地打在早已麻木的脸上,调皮地钻进脖子里,甚至在鼻尖上、睫毛上和人开着恶意的玩笑。
行进中的部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那名连长找来了身破旧的帆布雨衣,给方靖搭在担架上,对走在担架旁边的沈德纯说道:“沈部长,要不要找个村庄,停下来休整一下。战士们和第79军的朋友,又病了好几个,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啊。”
沈德纯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这路上有个大集镇,我们还是加快速度,晚上到那里宿营,也好找郎中给方军长他们治疗一下。另外,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当地的政府,为我们解决一些御寒的被褥、毯子,这种倒春寒,是极容易引发大面积疾病的,一定要注意了。”
方靖剧烈地咳嗽一声,对抬着自己的两个部下说道:“怎么没见赵军医啊,我记得,他不是和你们一起被俘虏的吗?”
一个年轻的卫士笑了,说道:“军座,赵军医在前面走着呢,刚才还过来看了你,说你得的是恶性伤寒,可他手头没有药品,急得团团转,就是没有办法啊。”

方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沈德纯却说了句:“方军长,是我安排他往前面去了,我们的一个参谋和他在一起,说什么也要为你找到药品。你放心,等到了宿营地,我们就有办法了,没有西药,我们总会找到中药吧。”沈德纯一边安慰着方靖,一边对刚刚交换下来的抬担架的两个卫士说道:“兄弟,赶快穿上衣服,千万不能着凉了。”
一个卫士笑了笑,对沈德纯说道:“你们解放军的首长,一个个说话,都挺和气的,也没有骂人的,真好。我们那里,一个排长、连长的,天天脏话不离嘴,一天不骂人,嘴痒。”
沈德纯笑了起来,没有说话,那个押解连长接过话茬,说道:“骂人,能骂出士气来,还是能骂出胜利来啊?一个部队的士气,是鼓舞出来的,仗,是靠官兵的勇气打出来的,骂人,只不过是虚假的表现罢了。”
沈德纯也笑了起来,说道:“马连长,起步不小吗,听说你前年在菏泽那边被俘的时候,可是天天骂娘的噢。”
那位马连长笑了起来,说道:“沈部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那个时候,我不是还没有和国民党部队划清界限嘛,等我加入了咱们人民解放军,那思想,一下子就转过弯来了。”
一个卫士扶住方靖的担架,好奇地问:“马连长,你也是被俘过来的?”
马连长笑了,说道:“不光是我,我们那个连,俘虏过来六十多人,后来全部参加了解放军,我这个国民党的连长,又当了解放军的排长。一年时间之后,官复原职,怎么样,兄弟,想不想当解放军?”
一个卫士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句:“想,当然想,俺家是河南的,俺是抗战时跟着俺爹逃荒到陕西的,俺听说,前几个月,俺爹托人捎话给俺,说是河南老家那边分地了,他要领着俺娘、俺妹妹回老家呢,他们回到共产党那边去了,俺还当国民党的兵,多丢人啊。”
这个卫士憨厚的回答,一下子让沈德纯和大伙都笑了起来,沈德纯问了声:“小伙计,你识字吗?”
那个卫士回答道:“长官,俺爹是个教书先生,我和俺妹子小的时候,俺爹让俺跟着其他学生上了几年私塾,认得些字,后来,我还上了一年中学呢,可惜,日本人就打过来了,学也上不成了,家也被毁了。长官,难道你们解放军不收文盲?”
沈德纯又笑了起来,说道:“暂时,还没有这个规定,但一个部队的官兵,是要有文化的,你上过几年学,能识几个字,我看行。马连长,我这里给你走个后门,这位兄弟,就安排在你们连,当个文书如何?”
那位马连长也笑了起来,对方靖的那位卫士说道:“兄弟,你算是遇见好领导了,这一下子,你可成我们连的干部了。好,我们欢迎你,等到了宿营地,我先给你换顶军帽,你,就是我们江汉军区特务连的文书同志了。”

雨,停了,漫天的雪花也随之而来了,籁籁地落在方靖身上盖着的那件破旧的帆布雨衣上,方靖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心头为之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