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喝了半碗鸡汤,又喝下半碗中药,出了一身大汗,盖上两床被子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感觉到浑身轻飘飘的,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就要摸索着下床去找口水喝。没想到有人猛地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桐油灯。
方靖这才看清了,原来是沈德纯,正盖着一条毛毯,蜷曲在他的床头,听到方靖这边的动静,这才点上灯的。沈德纯见方靖精神了不少,笑了笑,问了声:“方军长,好些了吧,要上厕所吗?”说着,用手指了指放在门后的一个破桶,看来是充当尿罐子使用的。

方靖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了声:“我想找点水喝,没有的话,就算了。”
沈德纯急忙跳下床来,对方靖说道:“快坐好,我给你倒去,别还风(再次着凉的意思)了。”方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沈德纯已经跑到了堂屋,只听见一阵唿啦唿啦的声音,沈德纯端着茶碗过来,放到了方靖的床头,说了声:“别慌,凉凉再喝。”说着话,又把手轻轻地放到了方靖的额头上,笑了笑,说道:“嗯,烧是退了,这个老先生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嘛。”
方靖感激地看了沈德纯一眼,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那老头,真的收了你们五块大洋?”
沈德纯笑了,说道:“哪儿可能呢?十来副药,人家总共才收了咱六万块钱,呵呵,是我们的中原票,不是蒋总统的法币,也不是金元券,那些不值钱的钱,在这儿行不通了,老百姓骂着话,蒋总统的钱,连冥币都不如了。”

方靖听着沈德纯的话,想着自己在半道上扔掉的金条,苦笑一声,这才说道:“我,我,我身上可是没有带钱啊。”
沈德纯笑了,说道:“既然是朋友,说钱就太薄气了嘛,我们解放军,虽然不富有,但给朋友治病这点钱,还是掏得起的。”沈德纯说着话,已经给方靖端起碗来,方靖感激地看了沈德纯一眼,几口便喝了下去。
沈德纯又问了一声:“方军长,还要吗?”
方靖摇了摇头,连声说道:“够了,够了。”说着话,见沈德纯已经拉起那条薄毛毯来,急忙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说道:“沈部长,既然是朋友了,就不要客气嘛,我的病已经好了,你拉一床被子过去吧。”
沈德纯笑了笑,说道:“好,既然是朋友了,那我们就同铺而眠吧,不过,我的病还没有好透,我啊,就用你这条压风的被子(两条被子中上面的那条,在方言中叫压风的被子)盖一下腿,就行了。咱们这些当兵的人,几十年了,还不是这样凑和着过来的。”
方靖听了,笑了笑,说道:“可不是咋的,我啊,整整为委员长打了三十年仗,对于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缺衣少食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听说,你当年可是个大财主家的少爷,怎么上了共产党的船啊?”
沈德纯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穷小子,能上了蒋介石的船,难道就不允许我这个富家子弟,上了共产党的船,这,就叫信仰。我们信仰马列主义,信仰为天下穷苦大众打天下,和你信仰蒋介石、陈诚,虽然有质的区别,但,在选择上,都是经过个人深思熟虑的嘛。方军长,冒昧地问一句,你选择效忠蒋介石,到底为了什么啊?”
对于沈德纯提出的问题,方靖确实回答不了,因为在他内心里,他效忠蒋介石、陈诚的目的,有一点感恩的意思在其中,因为是他们让自己升官发财,成了人上之人的,而这一点说出来,似乎是有些碍口的。他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然而,共产党的干部,个个都是好的宣传者,沈德纯见方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接着说道:“方军长,你之所以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明你是个诚实的人,你和绝大多数国民党将领一样,是把蒋介石等人当作领袖、恩人来看待的,而不是你们天天高调而言的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有关这一点,恐怕连你们自己都忘记了,在你们的纪念周集会上,背诵上几句孙中山先生的言论,也不过是妆点门面罢了,是没有人真正地把民主、民权、民生上升为人生信条、国家信条、民族信条的。”
斜躺着的方靖,哼了一声,算是基本认可了沈德纯的话,不过,还不忘反驳一句:“我辈军人,是极少关心政治的,只要听上峰的话,就足够了。我们,又不是什么政治家。”
沈德纯笑了起来,回怼了方靖一句,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说的意思就是,匹夫都要关心国家兴亡之大事的,你怎么就不关心政治呢?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人打仗的事,就是军人最大的政治,这一点不明白,怎么能行呢?难道蒋介石让你去跳沟,你也去吗?”

方靖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屋顶,苦笑一声,说道:“我,不是已经跳进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