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一些,在这个初春的寒夜里,曾经的敌人,如今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说这一对朋友还不是真心的,但方靖为认识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确切地说,方靖和很多陈诚系的高级将领一样,除了在江西“剿共”期间,和共产党及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有过作战之外,他们对于共产党、尤其是共产党内高级干部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甚至是极少接触的。其主要原因当然是陈诚系部队内的一些特殊的“作为”,比如国民党政工系统派出的政工干部,是进入不到18军的,第18军的政工干部,是独立成系统的,好多高级政工干部,都是陈诚亲自挑选的。在抗战时,他更是从战干团选拔出一大批青年才俊,充任第六战区和自己嫡系部队的政工干部。再比如,戴笠和中统分子,在陈诚管制的地区和他的嫡系部队中,是存在不得的,陈诚有陈诚的特务情报系统,张振国、阮成章、刘庄如等人培训出来的特务分子的能力,不比中统、军统的差,一个连中统、军统都无法染指的地区和军队,中共的地下组织想潜伏下来,谈何容易?更不要说,和他们的高级军队将领接触了。

而现在,就大为不同了,方靖竟然鬼使神差地和一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躺在一张床上,昨晚,人家对于他掏出的手枪,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轻声说了句,“放到桌子上,快睡吧。”这句话,既有关心,更有一种大无畏式的不屑,早已镇住了骨子还在坚挺着的方靖。而对于第79军出川作战,方靖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头子要是打了胜仗,我们还可以在大后方安闲地过上几天好日子,可惜,他打了败仗。东北,已经是一场死局,中原、华东,刘伯承、陈毅联合作战,开封失守,李仲辛阵亡,陈毅回手打下了区寿年,教训了邱清泉,重创了黄百韬。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郭悔公紧急找来,面见总统的。”
沈德纯在昏暗的灯光下,笑了笑,说道:“应该说,蒋介石还是很清醒的,他已经知道东北、华东将会有大的决战发生,因而才决定向这些地方增加兵力,组建大的兵团,以应对大的决战形势。”
方靖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他清醒得有些晚了,据胡伯玉给我讲,薛伯陵和他,还有王耀武等人,于南麻战役之前,已经看出来了,山东、苏北的解放军合流了,接下来,华东、中原的部队,也要合流,如此一来,将会是一支由数十万人马组成的强大的超级大兵团。而国民党的部队,还在分属于各绥靖区、绥靖分区,甚至还要分出派系来,很多部队,长官难以调动,如此下去,危机重重。是区寿年的灭亡和黄百韬在豫东的作为,震惊了老头子,他才决定组建机动作战兵团的。而这个时候,林彪的部队已经秘密南下了,陈毅、刘伯承的部队,也已经在联合作战了,委员长的行动,总是晚了那么一步。”
对于方靖所说的这一点,沈德纯是基本同意的,他说了一句:“有一些方面,仅仅是半步,但有一些方面,恐怕是好多步,比如发动民众方面,蒋介石根本就没有起步,靠还乡团和地主恶霸杀几个人,只能激起老百姓更大的愤怒来,你们,是得不到老百姓支持的,这才是最大的政治失败。”

方靖在黑暗里点了点头,说道:“或许,他看到了,却不能去做,或者根本做不来,至于我们这些将领,压根就不相信,老百姓能把我们怎么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委员长和我秘密谈话,让我兵出安康之时,我内心里是极其不情愿的,是他给我打气说,要给我成立一个兵团的,这种封官许愿,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手段,我当时还是感激得流下眼泪的。现在想想,又有什么用嘛。而我的部下,更知道凶多吉少,当时是一片悲鸣之声,为此事,我险些动了军法,后来才知道是朱绍良的女婿泄露了军机,此事也只好作罢。等到了真正的战场,我才知道,已经和打日本人时的情景大不一样了,老百姓,是根本不支持我们的,我们成了聋子、瞎子,你们打我们,一打一个准,而我们找你们,却根本不知道在哪儿。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尤其是驻守宜城之后,我时刻都感觉到一种不可明状的危险,在恶梦中度日如年,也只好在部下面前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而时刻都在想着,赶快退回四川啊。”
沈德纯笑了起来,说道:“恐怕和你有一样心理的将领,不在少数,听说你的参谋长和一个师长都请假了,你这个军长,既要当参谋长,还得履行直接指挥部队作战的职责,如此手忙脚乱,导致最后的失败,也是不言而喻的嘛。”

方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呐呐而语:“我们打你们,找都找不到,你们,连我的参谋长请辞,我的师长请假,都掌握得清清楚楚,这仗,还用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