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芦花无边无际,她站在芦花丛中,遥遥地望着水对面的少年。
宝冠华带,锦绣衣裳,白色的中单在风中飘飘洒洒。他抬起眼来望着她,玉树临风,面容清俊,神色淡然。她的心底一阵悲伤。
风吹起朱红色的华美纱裙,顺着披帛飘扬的方向,她向他伸出右手:“不要走。”
“……你不应该来这里。”
距离仿佛在时间中随着旋转的方圆缓缓拉近,天地旋转。
“我本来就不是当小姐的料,也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金枝玉叶,更无法飞上枝头当凤凰。名誉权柄、荣华富贵,我都……”

“只要你回去,自然可以获得这一切。”
手指微微一颤,落日给他的轮廓镀出美丽的金光。花钿在风中撞动,她颤抖。
“为什么……”
他默然。
半晌。被痛苦扭曲的微笑在唇际缓缓绽放开,她的指尖轻掠过了他华美的绶带。
“那你去吧!”
芦花洒下一片落日余光。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总是会做一个梦。
一个黑暗得什么都看不到的空间里,她穿着舒适而冗长的裙子,梳着高耸的发髻,在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一个人摸索前行。
说是摸索前行,实际也什么都摸不到,她也不敢摸。因为抬起的手能触到的无非是清冷的空气,一片空空荡荡,只会让心下更加孤独,更加慌张。
于是她只能提着自己的裙摆,感觉着那丝绸的柔软质地,在指间柔缓的流过,那淡淡的温度,属于自己……
黑暗漫长的不知尽头。
然后往往会有这样一瞬,前方的黑暗里突然射进了一道金光。
就像是光刃一般,向周围劈出道道华美流泻的光线,流转变幻着,像风中的烟火一般,盛大的绽放开来。
芦花花絮漫天飞舞。
她向着水对岸的少年缓缓伸出手,一次次充满期盼与悲恸地说:“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轻轻的声音在这片芦花残阳中无限的回荡开来。
但是,他却总是很委婉的拒绝这一切。
为什么呢?她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想起这个梦境。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洁白如玉的衣袍,系华贵的绶带,平静而淡然的面对着她,缓缓地抬起眼来,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伴着雪絮在落日的余光中,纷飞……
这只是个梦境,梦中的她却似挽救自己最后的命脉般的跟他说:“不要走。”
而他拒绝的一刹那,她也就像是骤然蜕变的蝴蝶。然而蜕变的瞬间,春季却已经被炎夏所替代,飞舞,也再不会似春日那般的华美……
芦花像是青春的祭奠。
于是每次醒来,眼角都有些微的湿润。
从幼时开始,她便在飞舞的雪絮中开始她生命新的每一天……
开元十八年三月。
闭着眼睛,能够感觉到阳光洒下来时略带灼热的温度……
汪婆婆推了推她,琴抵住了胳膊。元珠怔了怔,睁开眼,把琴接过。
汪婆婆便回过头,开始在随行的包袱里寻找她母亲易灵生前留给她的一支羊脂玉雕的玉钗。
元珠扭过头去,望着那玉钗在她布满老茧的红色手中,洁白似雪。汪婆婆再用另一只手拿了木梳,便朝着元珠把玉钗递了过去,道:“珠儿,来!汪婆婆给你梳头。”
元珠便移了移身子,坐过去。颠簸行驶在土路上的驴车,让她的身子禁不住歪了一下。
坐到汪婆婆的身边,感觉到梳齿滑过青丝的流利感时,她望着路途延伸的前方,心知虽然离兖州城门只剩半里的路程,不过晌午就能到,但还是纳闷的问:
“现在就梳?一进兖州城,就要往刺史府去了吗?”
“是啊!这事情越早办越好。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几文钱了……”
元珠怔了怔,没有说什么。路途漫漫,她终于到了兖州城……
而结局,会是乐观的吗?
她是来兖州认父的。
在母亲临死前,才终于告诉了她十几年来从未提及过的,她的身世。
说来也很简单,她是朝廷重臣韦元珪的女儿,母亲是姑苏城中书香世家易兴的独生女易灵,因为被侧室欺凌,终于在发现了怀孕后,才不得不带着汪婆婆从府内出逃。
因为汪婆婆自易夫人入府之初便随侍在侧,听汪婆婆说,在韦家的第一位公子韦坚还未诞生之前,他的母亲康氏就时常被另一个侧室张氏暗算欺压着。元珠的母亲原本是正室,也是在她的数重诬赖下被贬为侧室。
虽然元珠也觉得疑惑过,母亲不是正室吗?还怕侧室作甚。但是也许是适时易灵太过谦让,或是种种其他的原因,她还是被贬为侧室了。而最令汪婆婆和易灵心寒的,却是为韦家诞下第一名少爷的康氏,在韦坚出生后不久也被毒害而死,韦坚出生后也磨难重重,于是当初离开韦府,几乎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决定。
可惜易灵自小娇生惯养,初至贫穷的岭南镇,十分住不惯。后来在生产时更是染了心疾,日益加重,拖了十多年,终于拖不下去,就在前一个月,元珠才满十六岁之时,终于撒手人寰。
因为和韦元珪的这段失败的过往,一直是易灵心头积压的一块心病。自出逃韦府的那一瞬起,她便性情大变。自元珠出生长大,她从不跟小元珠提关于她父亲的事,并一直让元珠随她姓易。原本元珠应该随姐姐用‘云’字作名的,但是她不知怎么非要用‘元’字。毫不避她父亲的讳。在元珠长大后,有一次,汪婆婆无意中提到了韦元珪的名字,易灵便奚落生气了一整天。在这样的环境下,元珠并未想到有这么一日,她的母亲会告诉她她父亲的名字,更没有想到母亲会让汪婆婆带元珠去兖州找他。
在岭南这地方,向来有一些朝廷流放的官员至此。也直到此时元珠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母亲经常会去拜访那些落魄的官员们,会在临死前告诉汪婆婆韦元珪已成为兖州刺史。唐朝韦氏历来辉煌,不时也会从落魄官员们的口中得知这些消息的元珠,在听到自己也姓韦时,其震惊与诧异溢于言表。而在听了汪婆婆说了母亲和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后,本来对韦氏怀有的异样心绪又被一点点厌恶所代替。
她不得不问,她和汪婆婆还要去找父亲吗?然而这问题仿佛也没有存在的意义。她不能退缩和逃避,也没有退缩逃避的机会。自小以来,家里的经济来源全在于母亲手中针线绣出的各色物品。不擅女红擅理工的元珠,因为总是学不来这些玩意儿,不知被母亲责骂了多少次。如今母亲一死,家里便没了收入,连糊口都不能,不去兖州,又能往哪里去。而让元珠抛头露面去茶馆端茶递水,易夫人是决不会答应的。至于元珠一向津津乐道的拨算盘记帐簿的功夫,因为不适合女孩子的身份,易夫人也总是嗤之以鼻。
于是在她临死前嘱托汪婆婆带元珠上兖州时,这个震惊的消息,仿佛也成了顺理成章的问题。来兖州,不论她愿或不愿,都是必走的道路。她和汪婆婆只有用不多的钱为易夫人举行了一个简陋的葬礼,然后卖了茅屋和所有的家当,告别了乡邻,去教过元珠数理——然而很久以前便离开了岭南的徐师傅残破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再凭借换来的银两,母亲遗留下的琴和玉钗,匆匆往兖州走去。
琴名哀郢,上等桐梓木造的质地。钗为和田羊脂玉,同样是不世出的珍品。
琴为易夫人还在姑苏时父亲送给她的及笄礼物,向来不离身,韦府上下人人认得。而玉钗,则是韦元珪赠易灵之物,除了栩栩如生的鸳鸯以外,还雕了珪灵二字,有此信物在手,不愁韦府不认的问题。
此刻即将到达兖州,汪婆婆要为她梳发插钗,她能够理解汪婆婆的用心。
梳齿穿梭过轻柔的青丝,元珠坐在车上,远远地已能看到矗立的兖州城门。双腿在空中微微晃荡。
汪婆婆口中时这一个月来不知唠叨了多少次的唠叨,不过虽然如此,手下仍然不停,用那枚母亲最喜爱的玉钗,娴熟地给她的发挽上一个髻。
“小姐,就快进城了。”汪婆婆回身往城门看着,然后将木梳收好,道,“我们先进城,吃碗面饼就去韦府。”
“嗯。”将琴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又感觉到汪婆婆将一个包袱挂到她身上,但是手顿了顿,想想又取了下来,挂到自己身上。
“兖州城人多,小姐要记得汪婆婆说的话,别跟丢了啊!”
“……嗯。”已经唠叨第几次了?元珠轻呼了一口气。
驴车继续行驶,不久便到了城门口。穿过高大的门洞,元珠仰起头望着,以及城门两侧持矛的守卫,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人民。
驴车过了城门后便要往右转,汪婆婆连忙叫驭车的老汉停车。随着车子缓缓地停下,她牵着元珠从牛车上跳了下来。阳光金灿灿的射在大街上。元珠回过头,再次仔细的看这个城市。繁华。
元珠不由得愣了愣。从岭南而来的这些日子,经过了无数个城市。她一次又一次的领略城市的繁华能到什么程度。兖州与其他繁华的城市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就在这里的缘故,她还是感觉到有种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
手被汪婆婆牵了起来,一边四顾寻找着饼店,见到不远处有一家后立刻唤了一声:“那里有一家饼店,我们过去。”
元珠乖巧的点点头。从小到大,汪婆婆一直是最疼爱她的人。她就像是她的奶奶,凡事都第一眷顾着她。汪婆婆是母亲还在韦府时,备受欺凌的老寡妇。因为母亲看她可怜,于是在她遭遇不公平时经常为她做主,后来还把她收到了自己的身边,贴身伺候。汪婆婆对母亲一向忠心耿耿,没有半句怨言。离开韦府后易夫人的性情大变,她也是决不会因此而埋怨记恨她的,为此,母亲也跟元珠说过,她一直感恩在心,不论什么时候,汪婆婆都是她最信赖的人。
包括此刻也一样。慈祥而乐观的汪婆婆,把元珠带在身边,跋涉过万水千山,像曾经带着易夫人离开长安时一样,没有厌弃、没有不悦和怨言。
“待会儿啊,我还要看看,不如给你买点儿胭脂水粉去!”
“……我要胭脂水粉做什么啊?”元珠一边跟着汪婆婆走一边眨巴着眼睛问:“我这样不就很好吗?”
“是要见您父亲的,当然得打扮点啦!到得刺史府,您就是千金小姐了!”汪婆婆说着,“千金小姐就得有千金小姐的样子,不能啊再那样男不男女不女的,衣服嘛随便穿一件,有时连头都不梳!”
“……我哪有不梳头……”元珠试图分辩着,“我只是随便梳一下而已。”
“以后你就不能再随便梳一下了!会有专门的人为你梳头。”汪婆婆说着,然后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大人会怎么待你。不过您再怎么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回过头来,圆圆胖胖的脸,小小的眼睛,和蔼,然而却写满担心。
然后她又回过头去,面店隔得还比较远。在道路拐弯处。“小姐去了刺史府啊,一定要乖巧一点!不能再像以前在家里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能和府里的人啊闹不愉快。大户人家里就算是奴仆,和农村人也是不一样的。”
元珠抱琴的手紧了紧,隐隐意识到其内的阴暗与复杂。汪婆婆跟她说过的关于她父亲的事,终究让她心里有不小的反感,她究竟要见到他了……
然而,不论他工作多出色,对于妻室,他都不是一个好人。尤其是,他竟然那样对待她的母亲……
她望着汪婆婆点了点头,然后看到汪婆婆欣慰地笑了一下。正在这时,街道那边远远地传来了迅疾的马蹄声。
“不过,”元珠补充着说道,“也是在他们不太过分的前提下,否则我才……”“马来了!快过来!”汪婆婆一把拉住元珠向一旁避去。
“让开!让开!统统让开!!”马蹄声迅速接近,马上当先一人大声吆喝道,街上行人立刻四散逃开,“快让开!快让!否则担心我的马蹄子!”
元珠回眸跟着要避开,乍然耳畔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声,当街正中乍然站着一个大约两三岁小孩子。
也不知父母去了哪里,手里拿着一个蒸饼看着飞马大哭着。元珠陡然一震,汪婆婆继续拖着她往路旁走,那孩子却不避不让,仍旧站在道路正中大哭。当先马匹上的少年穿着一身奇异装扮,马蹄毫不留情,继续往前冲,虽然此时也望着那孩子因震惊而张大了眼睛。
“小姐!”看着她突然停住脚步,汪婆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看着马匹离小孩还有一段距离,约莫还来得及,一下决心,然后,元珠一把甩开汪婆婆的手。
“察哈尔!!”奇装少年身后迅速追上一匹马,马上一名锦衣少年,金簪玉面,一把就要去拉他的马缰,“孩子快走!!”
“你滚开!”奇装少年怒声大喝,仍是马不停蹄,却没有注意到元珠正朝着孩子的所在疾奔而去。
锦衣少年给马儿再加狠狠了一鞭,立刻又要去夺奇装少年的马缰,“此处市集!人命攸关,有事我们回去谈!”
“谈什么谈?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滚开!否则……!”
两骑之后还有一名身穿白色半臂袍的少年公子,也是一脸着急,远远闪烁间突然看到街道的一侧奋不顾身的少女,瞳孔一缩,立刻脱口惊呼道:“小心——!!”
锦衣少年和奇装少年也已看到了奔向孩子的元珠,马蹄却已经无可避的趋近,锦衣少年大惊,立刻往奇装少年的马匹不由自主的抵去,固然如此也不可能让孩子和少女就此躲开,他仍然侥幸马蹄如果有那么一点偏差而振臂捞去。
元珠拉着孩子看着飞踏而至马蹄面无人色,便准备将孩子趁这一刻给推出去,然而才抛下古琴,马蹄已然高举,远远听着汪婆婆尖叫她的名字,突然一只锦袖朝她伸了过来,一道白影飞闪而过,腰际一道温软,她已然被卷往人潮而去。也不知如何满头青丝松散开来,飘飘洒洒,马蹄擦着耳际跃过。
“该死的!”看到自己只抓到一根玉钗,锦衣少年低骂了一声,然后回头高喊了一句:“子浚!”马匹仍旧往前得得冲去。
“你没事吧?!”足间在瞬间的离地后又重新接触地面,却撞到一个干净清爽的身影,抬头,正好见到一双如朗星般的眼睛。白袍少年忙松开她的腰际。
她连忙摇头,仍然将孩子搂在怀里。一匹俊逸非凡的马儿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白袍少年仍有些担心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再看了看她怀中仍然满脸泪痕的孩子。元珠压下了刚才内心的恐惧与慌张,告诉自己已经都没事了,然后把紧搂着孩子的手放开。
“真没事?……这是谁家的孩子?!”
“酉儿!酉儿!”突然一个少妇喊叫着朝孩子奔了过来。
“我没事。”,她说着,然后突然听到妇人的呼唤,立刻一笑。少妇冲上前将孩子一把抱进怀里。
少年看着这模样放心的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他拉住马鞍,动作优雅的跨上马。元珠抬起头,再次撞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
少年颤了一颤,望着元珠清水芙蓉般不加雕饰的脸,清俊非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意。然后他策马扬鞭,向刚才两位少年的出城的方向奔去。马蹄起落间,突然瞥到了地上横亘着的两段断裂的古琴,以及一个老婆婆受了好大打击似的拾起它走向人群。
这好象是刚才那姑娘的琴吧?少年愣了一愣,想要回头,但还是止住了。只是继续驾着马朝着前方疾奔而去。
元珠看着他离去,微微吐出一口气。
感觉到自己披散的黑发,她的心才一跳。然后一摸发上的髻,散了,玉钗也不知所踪,呼吸慢了半拍。
不、不……她告诉自己冷静,然后朝着刚才抛下古琴的地方转过身去。
街道上的人源已经恢复行走,但是却是晴天霹雳般地,那把她刚扔下的琴不见了踪影。她连忙急速朝那边走了过去,睁大眼睛认真寻找地面,然而除了靴子和光影班驳的地板,真的……什么都没有。
正在惊谔中,她突然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倏然抬起头,却是正抱着断琴冷冷地望着她的汪婆婆。她看见琴时涌起的惊喜又随着汪婆婆的冷淡和断裂的琴身,硬生生地消退下去。
“汪、汪婆婆……”
汪婆婆看上去很生气,也很失望,望着她,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
“小姐!”汪婆婆悲哀以极的问道:“你……你到底要汪婆婆如何向夫人交代啊!!”
在饼店用完午饭,晴朗的天空飘浮了几丝阴霾,风一阵一阵的吹过,似是要落雨一般。
元珠将断琴用布裹了起来,准备在见着爹爹以后再想办法看能不能修补。但是哀郢琴是用桐木和梓木制成的,这两种木料都极其名贵,就算寻着了爹爹之后能够凑到足够的钱,然而这两种木料也是难以寻求的。所以曾经听母亲讲,现在的斫琴大师们已经不断的寻找良材,以替代桐梓之木了。
对此汪婆婆也很生气,脸色一直很冷淡。虽然元珠也知道她并没有什么理由真的生气,然而依汪婆婆的性格,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她的。不过因此她不买胭脂水粉了,倒也叫元珠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汪婆婆,一路无话,心情也郁闷着。一路打听着找到刺史府。
是一扇刷了黑漆的大门。元珠便要上台阶去,却被汪婆婆一把拉住,将她一直往大门右侧拖去,一边去敲大门边上的那个小门。
元珠愣愣地望了望黑色威严庄重的大门,以及门上用隶书写就的齐整有力的“韦府”二字,感觉到心脏迅速地跳动了起来,一边匆匆忙忙地跟着汪婆婆跑上前去。
汪婆婆刚准备敲门,手又顿了一顿,眉间有复杂神色。元珠猜想是曾经的阴影未销。然而,她也不过胆怯了一下,就立刻举手咚咚敲门。额间有微汗,却没有给自己退路。
元珠跟上前去,听着里面有小厮慵懒的声音问:“谁啊?”接着便是门闩的拉开声,在寂静的午后清晰的响了几下。
门打开,里面的小厮伸出头来,见着汪婆婆和元珠,眼间有诧异,逐渐浮现出一些不耐烦的神情,将她俩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有些鄙夷。
“有什么事?”
“你们家大人在不在?!”汪婆婆倒是有气势起来,插着腰问了一句,一扫刚才的紧张与犹疑。
小厮懒懒地靠到了门框上。一张瘦小的脸,鼠目传出低俗的气息,继续问:“你们找大人干吗呀?大人也不是那么好见的啊!”
汪婆婆有些生气了,却也硬生生的压住,拉着元珠的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我来干吗的?这是你们韦府的三小姐!我来带她认亲的!带我们进去见你们大人!”
小厮一愣,也不敢怠慢,连忙回过头来,细细地望了望元珠,顺便用手指了指,问:“三小姐?她?”然而话是这么说,随着他看元珠的目光,也没见他再摆出刚才那狗仗人势的表情来。
“快带我们去见你们大人!”汪婆婆继续严肃的坚持。
“……”小厮再仔细打量了元珠一眼,看得这么会儿元珠已经全身不自在了,然后小厮惊疑不定的站直身子来,说:“大人今天不在。”
汪婆婆一震。小厮继续说道:“不过也没事儿!这些事情大太太也能处理!这样,我就带你们去见大太太吧!”
第一次走进这样的深宅大院,元珠不禁显得紧张起来。然而看着那些山水园石,花圃里盛开的牡丹,那些淙淙流过的小桥流水,乌檀色整洁古雅的小桥,杨柳如烟、芳草芊绵,以及来来往往的男女仆人,还是不由得惊叹,仿佛自己还处在梦境一样。
大太太是谁?就是汪婆婆老提起的那个欺负母亲的张氏吗?就要见到她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闷闷的有些别扭。
在韦府里穿行了好久,不记得过了几个后院,终于到了一间名叫旷音居的地方。
小厮先进去通报,让汪婆婆和元珠候在外面。几个小丫鬟在门里头探头探脑。汪婆婆哼了一声:“不知道那姓张的还是不是大太太。兴许换了人了。”
“……”
“不过也不一定……元珠小姐。”她唤了一声,元珠回过头去,汪婆婆认真的跟她说道:“待会儿不要紧张,问什么就答什么,别怕!”
元珠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嗯。”
小厮从门里面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已多了几分恭敬神色:“大太太允了,两位里边请!”说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汪婆婆便带着元珠走了进去。
笔直的道路直接延伸到里进第一间房的台阶前。小厮又已跑到前面去引路。元珠看到两名梳双鬟的丫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汪婆婆和元珠。然后小厮停下脚步,由着两名丫鬟将元珠和汪婆婆带进去。
高高的梁上挂着鹅黄色的纱帘,垂曳至地面。和阗玉屏风前,翠绿色的锦缎茵褥上坐着一名约三十来岁的美貌妇女,内着白衫,穿着深紫色华丽至极的儒裙,外着深紫罩衫,梳了贤淑端庄的发髻,插着几枚银钗,瓜子脸、大眼睛,虽然已然年长,却仍旧美丽非凡。
几名丫鬟环侍其后。她看着汪婆婆和元珠从外面走进来,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却也分外淡漠闲适着。抬起茶盏,揭开茶盖,轻啜了一口。
“还不快跪礼请安?”那小厮还在门外,此刻低唤了一声,元珠全身一颤。
汪婆婆望着大太太冷哼了一声。看她的表情,这女子还真就是那张氏无疑。元珠望着张氏美丽的脸,正怔营中,突然感觉到衣袖被汪婆婆一拉,接着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跪了下来。
“问大太太的安。”
元珠愣了一愣,没有跟着说话。张夫人抬起头来,一边将茶盏搁下,美丽的眼睛直接掠过他们头顶看向门外,嘴角噙着微笑,对元珠和汪婆婆是正眼也不瞧一下。
“你们是来认亲的?”
略显尖利的声音,刺得元珠耳朵有些不舒服,于是蹙了蹙眉头。然后那女人慢慢地说道:“我们韦大人乃是正人君子,从不在外沾花惹草,想要认这种亲,可不是乱说说的。”
汪婆婆冷笑了一声:“大太太莫不是把老奴给忘了?”她抬起头来,望着张夫人那张年轻美丽的脸,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再怎么说,老奴还是在大太太身边生活过的。大太太当真就这么健忘吗?”
张夫人这才望向汪婆婆,然后脸色微微一变,停留在汪婆婆的脸上。半晌,才冷然笑了一声。
“啊,原来是汪婆婆啊!”她优雅地把手叠在膝上,眼中掠过一抹不屑,唇角虽然仍挂着笑,却透着深深的冷意,“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您老人家。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十几年前你和易姐姐逃离韦府,可是给大人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啊!”她的眼睛重新转回去,盯着汪婆婆,微笑着。
汪婆婆冷哼了一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望了一眼元珠,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怜爱:“今天老奴是带着易夫人最后的寄托来韦府的。小姐……”她唤了一声,言语中带了深深的无奈:“去!给您二娘磕个头。”
“大胆老奴!”一个绿衣丫鬟立刻驳斥道:“大太太乃是大人的正房夫人,怎么能叫做二娘?易夫人又是谁啊?!韦府里只有一个张夫人,哪有什么易夫人!”
张夫人转开了打量元珠的视线,望向门外,嘴角噙了一抹微笑。元珠的脸色微微一变,也不做声,只是继续低着头沉默着,而汪婆婆在一旁已经气得打颤。这么些年来,她大概从没受过这样的气。然而哪怕脸气得如何涨红,手指气得如何发白,颤抖着,她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
“好……好……”她忍着气转向低着头的元珠,按了她的手道,“小姐,去给你大娘磕……磕个头。啊?”
元珠冷哼了一声,仍低着头,不说话。
张夫人轻轻冷笑了一下,斜睇着她。那绿衣丫鬟便又欲斥责,被张夫人一个眼色止住,高着嗓音缓缓地说道:
“不急!究竟是不是我韦家的人还不知道呢!先把头抬起来我看看,以及证据啊什么的拿出来。大人的血脉也不是想混就混的!”
“你……”汪婆婆气得面目扭曲。元珠仍低着头。那绿衣丫鬟便也就冷笑了一声。
“就是啊!快把头抬起来给大太太看看,别老低着脸啊!”
堂内其余的丫鬟们都低传出了笑语声,立刻又停止了,究竟没有人敢过多造次。元珠咬住了下唇,忍下火气,然后在汪婆婆急切的目光中,终于抬起头。面向张夫人,下巴呈现出了清傲的弧度。
鹅蛋脸、柳叶眉,脸色虽然略显苍白,然而明眸晶莹清亮。她定定地望着张夫人,目光没有一丝犹豫。秀丽漂亮。然而那眼神,却坚硬如磐石,让坐在座上的张夫人的笑微微一凝,心底轻轻一颤。
堂中鸦雀无声。
“小姐生得和大人一样的脸盘子和眼睛。”汪婆婆一句一句地提醒道,然后立刻从包袱里取出那把断了的琴。布料拂擦过琴弦,传出轻微的响声:“这把琴是夫人最爱的东西。琴后面还刻着字呢,不信您可以查看!”说着,她便立刻翻过琴身来,果然有一列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可惜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琴给弄断了……然而确实是夫人的哀郢琴!您看!”
平举着断琴,汪婆婆的眼中满是急切诚恳之色。她是真的希望元珠能顺利的留下来做她的官家小姐,这也是夫人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她一定要帮助夫人实现……然而张夫人对此却一点也不理会,眼睛只在琴上扫了一眼,整个脸便冷淡下来。
“一把断琴而已,算什么证据?”她冷声问,“这丫头长得确实和大人有几分相像。但是哀郢琴却也是易姐姐的心爱之物,怎会轻易就碰折断?搞不定就是假货!”
“你……!”汪婆婆的嘴唇颤抖起来,望着张夫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元珠固然也是气恼,但是看着汪婆婆却很担心。汪婆婆体态肥胖年事又高,担心她气伤了身子,元珠连忙扶住了她。
“这确实是夫人的哀郢琴!”汪婆婆盯着琴大声说道,眼中不自禁泛起了泪花。
看着自己摔断的琴造成这样的结果,元珠心里也难过,扶着汪婆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琴嘛,把把都长得差不多。一首诗说刻就刻了,也用不着多少钱。借此而来混个官家小姐的名称谁不乐意?”张夫人拾起茶盏来轻啜着说道:“这琴易姐姐曾经爱如至宝,从不轻易离身,曾经也说过就算是死也要带到坟墓里去的,如今怎会使得它落得断裂至此?还是你们硬要抢琴……”
“你血口喷人!!”汪婆婆恨声大叫着。
“算了!算了……”元珠立刻说着,然后转过头去,一对明目盯着张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以不承认我,但是不能侮辱我们的人格!”
张夫人轻轻地抬起眼,望着元珠冷笑了一下。
“这琴确实是母亲的遗物,要我带着它来找父亲的!它到底是不是哀郢琴也不能只由你说了算。我到底是不是韦家的人也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就了事的!!”元珠高声辩驳着,语句中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抵拒的力量,原本开始窃窃私语的堂内再次静寂,张夫人冷哼了一声。
“还真是伶牙俐齿的丫头!”她冷笑,“是不是由我说了算,这府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大人不在时凡事就是由我做主!”她的脸突然冷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别人。我是韦府里的大太太!韦大人的正房夫人!!”
茶盏“当”地搁下,重重有声。
“来人!把她们俩给拖出去!!”她挥着手臂大声吩咐着,立刻有几名家丁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拖起元珠,一把拽住仍旧在大骂不止的汪婆婆,然后不论汪婆婆如何挣扎,都硬生生给拖了出去。相比之下,元珠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叫,只是手中紧紧拿着断琴,一声不响,就是努力想要拿稳断琴。
两人被狠狠地推出府外。
摔倒在大街上,门“乓”的砸上,威严高大的韦府门,那有力的韦府二字……
汪婆婆趴在街道上在行人的目光下悲恸的大哭。元珠抱着琴撑起身,回过头望着那洁净的石阶和黑色的大门,心底也涌起了一阵滚滚压轧的痛。
秀眉微微蹙起,忍受着几缕射入眼中细细的光线。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去哪儿呢?”大街上,阳光云破日开的照下来。虽然已经做好了在韦府里日子不大好过的准备,然而元珠也没有想到,她们竟连韦府的门都进不去。
“……去哪儿?!”汪婆婆仍然气愤着,仍然伤感着,此刻听到元珠的话,立即挑起一边眉头,“去韦府啊!小姐,难道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不成?!”
“但……”元珠深深地想了想,回过头去望着汪婆婆,想说些什么,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去韦府?那儿那么看不起人,我们还去那里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呀!”汪婆婆叹息道:“但是你一个女儿家,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元珠轻吸了一口气,默默地低下头,然后和汪婆婆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晚风在街头轻轻地吹过,户户人家都已经开了灶火。炊烟冉冉冒起,夹带着饭菜的香,升腾向碧蓝的天空。
“那他们都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她是不想再到那么欺人的地方去了。
汪婆婆也烦闷的望了望紧闭的韦府大门:“也不知道韦大人何时才回兖州来,我们也可以在兖州等。只是盘缠……”
元珠迎着风微微蹙起了眉头,风吹拂而起衣衫和轻柔的发鬓,她们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徐徐而行。
离开,是啊……离开,又能离开到哪儿去?留下,又要如何留下……
“那让我去客栈里给人家清理帐簿吧!”
“不行!以前夫人是从来不许你做这种事的!”
“没有什么不行的!必须这样!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了!”她大声的强调着,看着汪婆婆愣愣望着她的样子,手指微微收紧,然后从汪婆婆的胳膊上离了开去。
汪婆婆的目光变为无奈与叹息,元珠静静地望着她,没有退缩,没有避让,也没有沮丧的成分。确实,这是她们如今,唯一能走的路。
能如何呢?虽然她也不想依附这样一个府邸,一个没有给过她半分养育之恩,素未谋面的父亲,然而他们仍然是亲人,这是她迄今唯一的选择,以及今后能走的,唯一的道路。
看着汪婆婆的神情,她也悄悄擦了擦湿润的泪水。这不过是她来兖州的第一天。
然而,就是在她来兖州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这一辈子,她已经再也无法离开到哪儿去了。她的生命已若浮萍,不会再有真正的停栖之地,只有飘浮……再飘浮……
元珠和汪婆婆到了茶楼里,元珠提出愿意为他们整理帐簿后,掌柜的对此都很疑惑。然而看着元珠不过是十六岁左右的丫头,而密密匝匝的帐簿也实在头疼,便一口答应了。将旧帐簿抱了出来,一垛一百文钱,约十本。
元珠是打算盘的好手,闻言也没说什么,把新的帐簿翻了开来,将旧帐簿打开,拿起算盘一摇,算珠齐整的陈列好,纤纤玉指下,算珠便噼里啪啦的拨动了起来。元珠的字写得也是相当可观的。看她这熟练的模样,掌柜也十分满意。汪婆婆便顺便打听了一下刺史韦元归的事情。他上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他的为人等等。
元珠仍旧仔细的拨打着算珠,时不时的溜进一言半语。原来韦元归是去各县视察,了解民生去了,到端午前后才会回来。一提到韦元归,人们虽然算不上大肆赞扬,然而评价还是不错,反正算是个尽职的好官。
居然要到端午才回来,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论是元珠还是汪婆婆,面色都是一沉。
算完这一垛帐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得已的,只有在这家客栈住。然而兖州客栈的住宿费实在是很贵,所以一番商量后,她们只有去租个地方准备长期居住。
各个客栈内的旧帐簿都十分有限,有的多,有的少,多的有百多本,少的不过五六本。于是为了生计考虑,第二天,元珠只有继续一个店一个店的去询问,而汪婆婆则走街串巷的寻找居住之处。一日下来,往往是精疲力尽。
好在次日,汪婆婆总算寻到了住处,不过三百文钱一月,小而阴暗的一间房,然而元珠还是兴高采烈的,跟着汪婆婆搬了过去。
她继续日复一日的算帐簿打算盘,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汪婆婆也十分担心这样劳神劳力下去,她的身体会吃不消。而元珠也算好运,在到兖州城中最雅致的如意茶坊问有没有多余的帐簿的时候,因为一个琴师急病无法抚琴,而客人恰好又多,小二总管们急得不可开交,她一时疑惑,就走过去跟他们说,“我会抚琴。”
总管们自然喜出望外,也不管琴道的五不弹了,立刻叫她当场抚一首。并且告诉她说,如果她行的话,一开价就是一个时辰一两银子。这么高的价,这么清雅的茶坊。本来只是一时碰碰运气的元珠不禁也怔住了。
她确实会抚琴。母亲自她八岁时就开始教她琴。
然而话是这么说,直到十三岁,母亲都只是反复教她那四五首曲子,相当于一年一首。很自然的,她弹得滚瓜烂熟。
那时她也疑惑过:“我已经弹得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不教我新的曲子呢?”
母亲的手指抚过琴弦,一边淡淡的说道:“因为你还没有弹出琴曲中的韵味啊。”
自然明白曲中韵对曲子的影响有多少,但是此刻听得这便是自己这么久都还不能学新曲子的原因,元珠也有些丧气。“那琴韵是怎么弹出来的呢……”她继续问。
母亲望着她轻叹了一声,手指抚过女孩被吹乱的鬓角:“元珠。你还不懂琴。如果有一天你懂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碰琴。
现在突然要她当场抚一首,是意外的,更有些慌张。
然而她还是朝放在门边的琴桌走了过去,在竹席上坐下,就像曾经母亲教她时的那样。
手指抚过琴弦,玉掌轻按琴面,指尖顿挫间,抚出了《秋思》的第一段乐音。
在琴板上娴熟抚动的手指,因如意茶坊位于偏僻巷陌间,分外清幽,于是指尖过处,清音仍然分外明晰、清幽、宁静……
她也由此成为了如意茶坊的琴师,一个时辰一两银子,为茶坊中仅有的三名琴师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她的琴声竟也被总管赞为仙乐。对此元珠十分郁闷。再想起母亲教琴时跟她介绍的琴道,于是虽然能够在这里抚琴了,却越想越不安不悦。于是问总管说:“琴家往往遵循五不弹的原则:疾风甚雨不弹、于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如今这茶坊,不弹筝,不奏琵琶,而是抚琴,不知这五不弹的原则可能安在否?”如果不行的话,她是万万不会待下去的,母亲虽然已在九泉之下,也决不会允许她玷污琴心。
总管微微一笑:“自然可以。这茶坊来的本大多就是高雅之人,就算也有俗人,然而也没有全是俗人的道理。姑娘的琴是奏给所有人听。”他带着元珠走至二楼雅座,然后指向一席竹幔后放置的琴,“姑娘是在此抚琴,有幔相遮,无人捣扰,除了抚与人听外,也可抚为己听,不会违背琴家原则。疾风骤雨之时,姑娘想抚琴与否皆着己意。此巷陌深深,亦非市场喧哗,何有背琴之说?”
元珠咬了咬下唇,倒也没再反对什么。
只要不违背琴家原则,弹就弹吧!至于面子身份……她也顾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