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当一个表面是小妾与人通奸毒杀亲夫的艳情凶案,与权臣联系在一起,
本该第一时间查明真相的县衙糊弄了事,
负责审判的大理寺以托梦诡案为由直言管不了。
高琼接过这块烫手山芋,顶着六哥的嘲讽,父母的不理解,只用三日就查到真凶。
本以为可以有个正经官身,却只得到一个麻烦缠身的斜封官。
何谓斜封官?
即官吏中的三无:无品无钱无权,俗称编外人员。
大唐编外临时工高琼,在残破的县衙,拿着最微薄的俸禄,断大唐最凶险诡谲的案子。
无所不能的许愿狐仙,
十八重地狱在阳间现身,
夏王窦建德的神魂在河北游荡,
唐太宗被勾魂入地府的市井流言。
高琼是朝堂上清正廉明的御史,是民间能断阴阳的高判官。
但在家中,她只是一个为了权力出卖家族的无耻叛徒。

精选片段:
大唐永徽四年,二月末,正是长安城初春好时节。
不论是普通长安百姓,还是达官显贵,争相出游。
夜晚的曲江,是长安城浪荡郎君们最喜欢的宴饮场所。约上几位好友,找位平康坊的相好,一条画舫就是一夜。
今晚的曲江仍如往日般热闹,从远处看去,湖面上灯火连成一片,好似染红了湖边的芦苇,杏园一侧被映照得周遭仿佛白昼。
就在这声色犬马间,风云突变。
暴雨大风席卷而来,原本平静的湖面变得波涛汹涌,翻覆了好几条夜游曲江的小舟。
一时间,本是靡靡之音一片的曲江,满是落水之人的挣扎求救和船上之人惊慌的叫喊声。
湖边尚算平静,一艘远离湖心的画舫中,一个青衣仆从正观望远处翻涌的湖水,忽然看到黑沉沉的湖面上出现一抹白浪,那是白色的裙裾在随水飘飘荡荡,他不由一惊。
今夜各家都请了平康坊的妓.女来助兴,肯定是哪位娘子不小心落水了,他一边奋力划船靠近那人,一边大喊:“郎君,有人落水了!”
华服郎君刚结束今夜宴饮,正在兴头上,半醉着见自己的仆从捞上一人,没当回事,闻言也只是不在意的一瞧,嘴角含笑道:
“是哪个醉鬼这么不小心跌落了?”
说完还不忘摇晃酒盏道:“该罚酒三杯!”
仆从将雕花栏杆上的灯笼解下,提着去瞧这捞上来的娘子。
朦胧月光与幽微烛火映照在她青色的脸上,宛如夜间鬼魅,哪还有昔日的绝代风姿?
像白宣纸上描了几笔五官似的,僵硬冰冷毫无生息,恐怕西市那些看着阿芙长大的人都认不出她。
仆从嘟囔着倒是个好颜色的,不知是平康坊哪位娘子。
这华服郎君却酒醒了大半,僵立当场,连手中酒杯掉落也未曾发觉。
“阿芙?!”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翌日
“找到了!”
从日光熹微找到太阳高挂,几个时辰在水边的打捞终于有了结果,郑家家仆连忙抬着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凶犯尸体送去县衙。
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郑家人行至公主的入城仪仗旁,恰好,那白布下露出一只苍白浮肿的手。
东阳公主对开道的官员很不满,公主出行,不知道提前清道百步吗?
她催促着让车撵疾行道:“一回城就遇见,真晦气!”
这尸体要不是个好死的,得有多少煞气,真是个坏兆头。
东阳公主又示意侍女放下水晶珠帘,一转头,正瞧见一个不仅没有躲闪,还想要凑上前之人。
这人不顾她车队疾行的命令,仗着自己骑着一匹突厥骏马,在车队中灵活避让,瞧着是要跟着那尸体一起走了。
步撵中的东阳公主见女儿如此,哪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就是又有案子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喜好这一口。
别家笑话娘子都是看见美貌郎君走不动路,怕不是小郎君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跑了。
她家这个倒好,居然是看见尸体走不动路,那尸体都不用动,就勾的她自己跑过去。
东阳公主让侍女把高琼叫回来,可别真被个尸体勾了魂去,问:“七郎可瞧出什么了?”
虽着男装,瞧上去就是位芝兰玉树的俊秀郎君,但这确实是东阳公主的独女,名唤高琼。
因为自小作郎君打扮,平素亲朋好友都以她的排行称谓,即高七郎。
东阳公主在头疼煞气冲撞了自己,高琼可不这么觉得。她正在为自己的发现高兴呢。
既然阿娘问了,她就和阿娘分享这份喜悦好了。
“虽然这尸体盖着布,但是也可见胸脯高耸,是个女人。
皮肤已经发胀,可看露出的手,肤质十分细腻白皙,定是位年轻娘子。
可抬着她的仆从行色匆匆,神情看起来居然很是高兴,这不得不是一件怪事。
如果是家中年轻姑娘死亡,看起来还似是溺水而亡,他们不该是悲伤?
昨夜是大雨,他们来不及打捞,看这些仆从脸色冻的发青,定是坊门开了就出来打捞。
今日雨停就来打捞尸体可见十分着急,可是捞到了尸体,他们并不悲伤,反而隐隐有些高兴,再看看他们要将尸体送去的方向……”
还真是个枉死的!肯定有煞气,但谁要听这些了?
东阳公主喝止女儿继续分析:
“这里是长安城,不是洛阳。
回到高府让你那些叔伯听到了,又要怨怪是我不尊礼法,把他们高家的女儿教坏了。”
听听高琼说的都是些什么?她可没教过这孩子这些!
高琼不以为意:“何必理那些迂腐之人呢?高家是阿耶做主,阿耶都没有说过什么,阿娘何必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呢?”
这话说的实在嚣张,好像全高府只有个高琼的阿耶高国公能入得了她们母女眼,其他人就是空气。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高琼的父族,都是血缘极近的长辈,各个在朝中也是颇有些地位。但公主的女儿就是这么嚣张,也有资本如此。
东阳公主见这个女儿油盐不进,不由冷哼道:“高家人都说是我把你宠坏了,我看是你阿耶把你宠坏了才对。”
高琼面上笑嘻嘻并不答,心中已有盘算。
叫来侍女青雀,耳语一番,青雀点头表示会意,悄悄尾随郑家队伍而去。
。
长安城东北,崇仁坊西南,高国公府一隅。
“这案子好打听的很!现在全长安的人都在说呢,慈恩寺出了桩命案!”
慈恩寺可是大唐名寺,现任住持是天下第一高僧玄奘法师。
这样的佛门清静之地出了个艳情的命案,长安百姓可不沸腾了。
青雀眉飞色舞的为高琼讲述自己打探到的案情:
“进城见到的死者叫康芙,是个西市屠户的女儿,粟特人,嫁给了去年的进士,现居九品的校书郎郑恒。
这确实是桩凶案,昨日郑家人出游,郑恒正在皇城中宿值,康芙就借此机会与下人通奸。
没想到,郑恒居然提早结束了宿值,还去了慈恩寺。这下可好,两人的奸情正好被郑恒撞破。
眼看事情败露,这康芙干脆毒死郑恒,想与奸夫私奔。
结果被郑家人发现郑恒已死,康芙只好跳水逃脱。
但昨夜雨大水急,康芙就这么淹死了。
这不,今早郑家打捞了好久才找到她的尸体,当然是欢天喜地送去万年县县衙了。”
“哪个郑家?”
别看校书郎只有九品,却是个有前途的清官,还是个进士,这样的出身居然会娶一个康姓粟特人,还是个屠户的,这个郑家难道只是普通寒门?
“正是五姓之一的荥阳郑氏。”
青雀说完,见高琼仍然困惑不解,补充道:“那个康芙不是正妻,只是个妾室罢了。”
是个妾室那就不奇怪了,这个康芙大概颜色很好吧,妾室嘛,就是以色侍人,不怎么看门第的。
正室就不一样了,五姓郎君的眼光可都高的很,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有些人连李唐皇族都看不起,天天自诩为五百年不曾衰落的世族,是纯正汉人衣冠,遵儒重道,不屑与骤然富贵还鲜卑血统浓厚的李唐结亲。
五姓即以郑李崔卢王五姓为首的山东士族,是民间认定的天下第一等士族,以经学传家,自汉时起几经中原战乱而不衰。
为抬高身份保持地位,这五姓世代只在五姓内部通婚,将其他士族排除在外。
大唐建立后,为了打压声望太高的山东士族,唐太宗李世民下令不许这五姓内部通婚,却没有达到抑制山东士族门第高于皇族之风,连魏征这样的谏臣都以重礼聘五姓女做儿媳。
郑恒自称出身荥阳郑氏,正是五姓之一。
等等,郑恒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还有康芙这个屠户胡女.....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个西市第一美人与东城第一才子的故事?
到底是哪里呢?
“这两个人的家世怎么这么耳熟?青雀,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你没说?”
高琼的怀疑绝不是空穴来风,青雀打探消息是个好手,就是总是分不清讲述的重点。
青雀挠挠头,疑惑的看着高琼,又低头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两个死者,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受害者,还有什么?”
还有...青雀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还有凶手的奸夫,那个仆人好像也死了,据说是畏罪...”
“够了,我是问你这个疑似凶手的康芙,和郑恒还有没有其他情况了!”
“有啊,好多呢。大家都说康芙使了异族术法,听说这些粟特人信拜火教。
据说拜火教教徒只要念诵咒语,人在开膛破肚、腰斩、断头等等后还能存活。
因此郑家一直流传,胡女阿芙是日夜祭拜恶鬼,念诵咒语,才勾的郑恒不喜欢出身高贵的柳夫人,非要领她进门——呜呜呜——”
还有好多,但青雀还没来得及说完呢,高琼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求人不如求己,高琼已经想起来她耳熟这两人的原因了,这不就是都传到洛阳的一桩笑谈吗?
五姓郎君喜欢屠户之女,与宰相之一柳奭的女儿新婚不久,就纳其为妾。
郑恒这明晃晃打脸柳夫人的行为,成了京城一时笑谈。
大唐奉行士庶不婚,良贱不婚。
人生下来就被分了这四个等级,困于出身,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打破阶级壁垒。
商户虽然是良,但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自古有之。
郑恒出身当世第一等高门,这个康芙和他相比,出身只能称得上卑贱。
康芙和柳夫人相比,那简直连柳夫人身边的婢女都不如。
要知道柳家可是如今皇后的外家,柳夫人是王皇后的表妹。
河东柳氏更是关东望族,除了柳夫人的父亲任正三品中书令外,族中子弟遍布朝野。
五姓郎君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德行天下皆知,郑恒看上了胡女,可谓奇闻。
市井都在传康芙的美貌,简直是说的她犹如妲己转世,能勾的郎君为她生为她死的。
至于柳氏嘛,可怜她刚进门就被冷落的有,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看郑恒后院起火。
当然,大唐上层圈子都觉得郑恒太过分。
郑恒这事宠妾灭妻,实在令人不耻。
高琼放开青雀,赶在她想说话前问道:“这个郑恒的正室,是不是王皇后舅舅柳中书的女儿?”
“确实是。”青雀立刻点头。
她还没讲完呢!还有人说康芙是祭拜恶鬼遭到反噬,才失宠又没了命的,她可要好好讲一下那些粟特法术。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先说?!”
“柳夫人还活着啊。”青雀还没弄明白,这跟柳夫人有什么关系?她还在神神鬼鬼中回不过神。
涉及王皇后和柳家,比死的是谁还重要好吧。
高琼头疼,一天之内凶手受害人奸夫全死,这个案子听上去就不简单。
“我们马上去万年县县衙。”
可是要怎么出府呢?刚回府就出门,肯定会被东阳公主发现。高琼眼珠一转,看向了窗外。
“把我们外出的行头准备好,我和阿耶见完面就去。高琼在外祖父太宗皇帝驾崩后,便与母亲东阳公主一同前往洛阳礼佛,已有四年没回长安。
回到高府的第一顿膳食,该气氛融洽才对。但一开场,就是高琼熟悉的味道。
“看来只有我们三人了。”这话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东阳公主说这话时,看向高国公那略带讥笑的表情,和似乎平淡中又隐藏深意的话,让高国公明白她其实意有所指。
“六郎如今任万年县司法县尉,负责刑狱,常常日落而归。今日他本是告了假的,只是临时有命案发生,他作为县尉不得不留在县衙中处理。”
东阳公主闻言并不答话,还是维持之前那表情纹丝未动,瞧着怎么也不是一个认同这说法的态度,但高国公还是咽下了这口气自觉理亏。
高国公高履行,是已故的大唐开国勋贵、凌烟阁功臣之一高士廉长子,年长东阳公主近二十岁。
在迎娶东阳公主时,家中还有发妻为他所生的两个男孩。
自己的母亲去世还不满两年,这两个孩子就要迎来尊贵的公主继母,其心情可想而知。
大儿子还好说,在高国公府中待了没有几年便成家外出做官了,很少再回到府中。
但小儿子,在高家排行第六的六郎只比高琼大三岁,自小便与东阳公主作对,顺带看高琼也不顺眼。
此次高国公也觉得他这是故意找一个借口,不想见东阳公主母女。
高琼却想的更多,她想到了郑家的案子。
这么巧她这六哥正是负责刑案之人,不知是这案子给了她这个互看生厌的六哥一个借口,还是真的脱不开身。
如果是后者,那这案子就有趣了。
去年的进士,出身五姓高门,还是宰相的女婿、王皇后的表妹夫,就这么死了,还是个颇有艳情味道的死法,总觉得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正在想这命案该如何入手,那边东阳公主已经和高国公话不投机半句多,连个笑模样都懒得维持。
高琼一向是低头干饭,嘴塞得满就不必参与父母间的争吵。
谁能想到呢?她,阿娘是食邑三百户的公主,阿耶是正三品户部尚书,家里世袭一品爵位,回到长安的第一顿饭,居然是硬塞粟米。
高琼瞅准时机,尽快结束了这种食不下咽的痛苦。
既然这案子很可能就是她六哥负责...不管郑恒之死背后有什么阴谋,高琼是打定主意掺和进来了。
她和六哥关系一向很差,小时候在府里两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在洛阳四年,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没有节礼没有问候。
但高琼自认教养强过他,六哥对她不闻不问,她可不能也当自己没有他这个兄弟。
高琼看着案上摆放的贺礼,阿耶说是六哥给她的回长安贺礼,她就知道,这又是阿耶的主意。
同在一个府里,高六又不是腿断了,连亲自送礼都做不到。
六哥既然不给她回长安的贺礼,没关系,作为贴心的妹妹,高琼得接受阿耶的好意,给高六准备份回礼。
就把自己帮他断案这件事当做回礼吧,只是这礼对高六是惊多过喜还是根本不喜,那就不在高琼考虑范围内了。
青雀匆匆回到高琼身边,望着高琼欲言又止。
高琼忙着整理脸上最后的伪装,不在意道:“阿娘与阿耶下午不是出门访客就是在家中等着访客,哪里会有功夫来看我在做什么?
我已经吩咐侍女了,说我累了,正躺着歇息呢,量别人也没有胆子敢进来查看。”
“一切都听郎君的吩咐。”青雀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一个肚子滚圆、体态臃肿、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出现在平康坊。他穿着亮眼,是那种表面好像在发光的亮眼,金丝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看就十分富贵,这打扮明显是个中年客商。
客商身边带着一个皮肤有些发黑粗糙的娘子,这娘子看着似乎有昆仑奴血统。这二人正是高琼和青雀。
“郑恒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还有,这个案子是不是归高六管了?”高琼问道。
长安城属雍州府,城内已朱雀大街为界限分为东西两县,朱雀大街以东为万年县,以西为长安县。
按理说朝廷九品官员被杀这种已经算是大案,最低也该是县令出面。
但现在的万年县县令是皇帝的亲信,已经被长孙无忌党羽排挤的没有多少权力了,查案之权就落在了司法县尉高六头上。
“我只听他们说新上任一位高县尉,还想是郎君哪位堂兄,原来是六郎君。”青雀平凡的面孔上永远带着憨厚,此时更显出几分无辜来。
“你真是轻重不分,我差点就直接去万年县县衙了!”别人家是侍女为主子想的周全妥帖,到她这全反了。
不敢想自己如果贸然去抢查案权,远有仇近有怨的,说不定会当场和高六在县衙里打起来。
和高六打架她不怕,但回京城第一天就打架,跟爷娘没法交代啊。
“我们现在不是去万年县县衙吗?”青雀疑惑,自己又领会错了,郎君打扮成这样难道是要去长安县县衙?
“我们先去东市打听一下情况。”
在洛阳自己仗着身份怎么胡闹他们都得供着,这是长安,还是谨慎些吧。
自己刚回长安,对如今朝中情况并不熟悉。
长安市井消息素来灵通,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平康坊是长安城青楼楚馆聚集之地,现在虽然是白日,但也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
只是在这一片靡靡之音中,突兀的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咕噜噜之声。
青雀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说:“郎君,他们没给我午饭吃。”
高琼...:“所以你刚才在府中是想跟我说这个?”你家主子我也只塞了些粟米而已!
似乎察觉到高琼看向自己眼神不对,青雀十分知趣的转移话题道:“我好像闻到什么香味,平康坊真不愧是销金窟,这肯定是饭香!”
“就是这家吧。”
算了,不跟这丫头计较了,她午饭只塞了些粟米,现在也饿了。
本想先去东市逛逛,再去万年县县衙。看看天色还早,东市刚开始不久,就在平康坊用些膳食再去东市吧。
高琼带青雀走入这小院时,鸨母立时迎接上来,高琼摸出一根金簪递给青雀。
那鸨母见到高琼出手这样阔绰,直盯着那簪子,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上面似的,青雀会意对鸨母说不过夜只要一桌好菜。
那鸨母自是欢天喜地而去,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金簪,心中暗想又是一个外地来的富商,还是个肥羊!
肯定是听了瑶光的美名特意到她这的,既然来了她这里,那可不能放过了。
唐朝黄金贵重,瑶光现在虽有些名气,这样质地的金簪也足够包下瑶光好几天了,一桌饭菜又要得了几个钱呢。
高琼不在乎这点小钱,反正都是高家的不是她的。
与其以后便宜了高家那些人,特别是里面还包括高六那家伙,她就花起来很是心安理得。
高琼只是想安安心心吃一顿饭,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才能抢走高六的查案之权,可显然事与愿违。
瑶光是平康坊近来名声大噪的舞姬,见过她舞姿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她本以为这个穿着闪闪发光,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土包子,会为了她撒下更多银钱。
没想到从她进门到歌舞完毕,对方竟是连正眼也没瞧过她,恐怕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心中不由气急。
瑶光面上带着醉人的笑意,袅袅停停走到高琼身边。
高琼没有刻意留意瑶光什么时候走到身边,她只用了些点心就坐在榻上思考,那满桌的菜都归了青雀。
见瑶光靠近只以为她想要替自己斟酒,随便抬了抬手想要阻止。
明明抬手的幅度并不大,却触及到...一片绵软?
怎么回事?高琼惊愕之余,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哗啦。“
这一收手,正好撕下来胸前的布帛,一大片白花花的皮肤映入高琼的眼帘。
这算什么?
平康坊新诈术?
想要对客人霸王硬上弓?
高琼握着撕下的布料,心中茫然。
但基于礼数,虽然同为娘子,她还是转过身,避开瑶光裸露的胸口。
同时,房门被人砰一声踢开,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的年轻郎君大踏步走进房中。
高琼这一转身,正对上他愤怒、震惊,还有...嫌弃的目光。
“郎君...”未语泪先流,瑶光满含委屈得说出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开始嘤嘤哭泣,一旁的侍女赶紧为她披上大氅。
看看自己手上的衣服碎片,再瞅瞅眼前这怒气冲天的郎君。
高琼后知后觉,自己这个长安小霸王,居然遇到了仙人跳?!
呵,居然有人敢和小霸王玩仙人跳,以为她高琼长安小霸王的外号是怎么来的?
要真是个寻常商户,见到此场景,肯定不敢对上这明显是个世族的郎君,就给钱赔礼完事。
可惜啊,他们遇到的是自己这个长安小霸王。
她就不信,这大块头还敢在光天化日对自己动手。
这些世家郎君,一个个都是嘴上功夫厉害,真动手,恐怕连抬手都不会。
高琼施施然起身,看到青雀居然还在吃,无奈,正要唤她。
眼角余光就看到,大块头好像...在抬手?!
宇文修见到心爱的女子被欺辱,还是一个如此形貌猥琐的粗鄙商人,控制不住怒火,直接一拳砸向高琼。
这一拳极快,高琼好似听到其中裹挟的风声,她不敢大意,急忙抄起最近的红木小几抵挡。
只听砰的一声,这小几竟然被这一拳打的有了裂痕。
高琼暗自吃惊这男子出拳的力度,马上闪身躲避,把小几掷在地上,果然那小几已经不再坚固,刚触及地面就开裂成两半。
眼见一击不成,宇文修竟将手伸向腰间,那有一把长刀。
青雀本来正喜滋滋享受一桌子的美味,没有在高琼近前侍候。谁想到突生变故,宇文修出手太快,她没有来得及到高琼身边。
眼下宇文修要拔刀相向,青雀自不能示弱,抓着鸡腿也来不及放下,直接抬起手,袖剑飞出刺向他胸口。
居然有人敢对郎君拔刀!事关高琼安危,这时的青雀无比可靠。
想要伤害公子,那就先踏过她的尸体。
青雀这袖剑角度极准,又在屋中这样空间狭小距离近的地方,就算射不中宇文修的要害,也绝对能让他见血。
宇文修不仅力大无穷,武功也不俗,但飞剑速度快又有准头,猝不及防之下实在难以躲避,眼见就要射中他肩头。
一双修长的手快如闪电出现,竟用两指硬生生夹住了剑身,这剑再近一寸就要刺进宇文修的皮肤了。
高琼很清楚青雀的飞剑有什么威力,第一次见有人能够生生夹住,与青雀对视一眼,二人都难掩惊愕之色。
宇文修见危机解除,竟还想要拔刀,但他的手刚握在刀柄上就被人按住了。
“宇文兄你太冲动了,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清朗如山涧清泉流淌而过的男声从宇文修背后传来,高琼这才发觉这魁梧男子身后之人。
正是他刚刚出手夹住了青雀的袖剑,又阻止了宇文修拔刀的动作。
眼前这位公子,不仅五官十分出挑,最重要的是气质温和良善,特别是与高大一看就尚武的宇文修站在一处,两人明显一文一武两种风格。
这样一个一看就知出身不凡的贵族郎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敢相信,他竟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宇文修望向王方衍,对高琼的怒气犹未消散,不服气道:“都说眼见为实,我亲眼见到了,还有什么误会?”
这时鸨母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虽然姗姗来迟,也忙着上前劝解宇文修。
高琼这才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弄懂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位名为瑶光的歌姬是这位冲动的宇文公子的人,瑶光就是因为他的力捧才名声大噪,但宇文公子已经出了大价钱,言明不许瑶光再接其他客人。
只是宇文公子不知为何,近段时间不再露面,好似遗忘了瑶光。
鸨母做的就是这行生意,自然不能让瑶光空闲着白吃饭,所以才在白日为瑶光接几个客,当然并不过夜。
这也是宇文修见到高琼的样子生气的原因,瑶光如此才情,如果今日是个像他王兄一般的俊秀郎君,别说撕破瑶光的衣服,就是被他捉奸在床,他说不定会将瑶光拱手相送,这也算是一桩美谈。
歌姬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特别些的物件罢了,就像送给好友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高琼这样子哪能配拥有他格外看重的宝贝?简直是明珠蒙尘!
被人公然嫌弃,从外在相貌说到内在品德,说她手脚不干净,本人猥琐还垂涎瑶光美貌的高琼...
这看脸的世界!继续顶着现在这幅尊容,她说什么都洗不清了!
“去打盆温水来。”高琼吩咐青雀道。
不理会宇文修几人的目光,一杯茶润喉后,高琼语气强硬,神态自傲道:
“我刚回崇仁坊,以我的身份还不至于要勉强谁吧。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坐一会,没想到也会有飞来横祸”。
崇仁坊三个字一出,众人几乎色变,瑶光的抽泣也戛然而止了。这位难道是太尉的...?
崇仁坊是长安城大坊,但全坊除官廨外,便只有长孙府和高府两座民宅。
高国公是太尉长孙无忌的表弟,高家和长孙无忌的关系,那是写作高,念作长孙。
高琼就是故意让他们误会自己姓长孙的,没办法,谁让长孙家飞扬跋扈,世人都畏惧其权势呢。
宇文修神色转变最快,他虽然出身高门,但父亲告诫过他很多次要避着点长孙家。
宇文修的父亲因为在朝堂上敢于出言反对太尉,近来麻烦不断,宇文修就是因此才没空也没心情来找瑶光。
今日他又得罪一个姓长孙的,恐怕整个宇文家族没几天就得被赶出京城了。
鸨母面上笑容僵住,心中发苦。宇文修的家世她是知道的,宰相之一宇文侍中的幼子嘛。
本想着利用这外地客商刺激一把宇文修,多为瑶光撒些钱,她好赚上一笔,谁知竟踢到了铁板上!
风月之地最要看人眼色行事,为了钱财耍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居然看走了眼,也不知是少拜了哪一路神佛才有此难。
高琼对这两人的反应很满意,但那位王郎君好似没听出她的言中之意,神色坦然。
见高琼望向他,竟是上前将青雀的袖剑放到高琼面前。
离得近了,这位郎君的美貌冲击更甚,真没想到男人也能有一双如秋水荡漾的勾魂目。
高国公是北齐宗室之后,在礼乐崩坏靠武力说话的南北朝乱世,北齐皇族的美貌与其残忍勇猛齐名。
高琼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颇有当年兰陵王的风采,外出多是伪装也是因容貌气质太出挑。
本来高琼认真打扮时足够惊艳众人,但这有勾魂眼的家伙竟容貌不输于她,恐怕自己待会恢复真容没什么惊艳感了。
众人惊疑不定时,青雀已经打了一盆热水,为高琼擦去脸上的伪装。
很快,高琼就变回原本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美貌少年。
王方衍自觉消息灵通,他可没听说过太尉府最近来过哪位族人。刚想揭穿,看着高琼卸掉伪装的模样。
他不由愣住了,幸好他伪装功夫一流,并没有让旁人察觉。
居然是她?!
往日犹如昨昔,这么多年,他不敢忘记。
这张脸配上那嚣张气度,宇文修瞧着还真与他认识的几个长孙家的有相似之处。
宇文修艰难开口道:“在下宇文修,多有得罪,还请郎君...”
他父亲在朝堂之上被长孙无忌打压,都没有向长孙家低头。自己怎么好开口呢?
高琼对这个鲁莽冲动的傻大个倒是没有太大意见,况且她也听说过宇文修的父亲宇文节近来处境堪忧。敢和长孙无忌作对,下场绝对比她出手还惨。
高琼对宇文修微微颔首,以示接受他的道歉。
宇文修心中一松,马上又觉是自己过分。不论长孙家如何,今日之事到底全是自己的错,若不是这小郎君反应及时,他那拳够普通人躺上半个月了。
高琼干脆大度到底,道:“瑶光娘子你现在就可以带走。”
宇文修见高琼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此事就算过去,心中感激。
今日他们卫官考试结束,这才想着请瑶光为他们晚上的宴会助兴。
发生这种事,冤枉了这样一位美貌的小郎君,宇文修觉得他该赔礼,想请高琼一同前往今晚宴席。一起喝次酒,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
只是宴会主人是王方衍,而王方衍没有开口邀请高琼。
真是奇怪,王方衍一向圆滑,不管是保皇党还是太尉党羽都倾心相交。此时不该邀请这位新来长安的长孙公子一同宴饮吗?
自己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但她没有。王方衍有点失落,自然是失了以往的风度。
再说他知道高琼的身份,怎么会邀请她参加一群男人的宴饮?
宇文修已经找好了理由,来客都是熟人,王方衍不想贸然领来一个陌生郎君吧,他领着瑶光再三与高琼告别离去了。
那个有一双勾魂眼的郎君,临走前,不忘笑着对高琼说:”在下太原王方衍,今日多有得罪,来日我再邀长孙公子。“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高琼总觉得他在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姓长孙了?
不过太原王氏?那不是王皇后的家族吗?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高琼有点吃惊,眼前这位就是王皇后的堂弟,大长公主的孙子?
”原来是王郎君,在下长孙志。“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长相确实有变化,不容易一眼认出来。但...竟然连名字也记不得了吗?
王方衍再难掩饰失落,面上笑容消,草草行礼后离去。
这什么人啊,变脸速度这么快。怎么,是因为知道自己只是长孙家的旁支,他这个王皇后的堂弟不屑交往?
真是个势利眼的小人!白长了张好皮囊。
在院门前送走宇文修一行人,高琼转头对鸨母嫣然一笑:“这位瑶光娘子归宇文公子了,我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鸨母自知道高琼身份后就知道今日之事恐怕是难了,但笑容一点也不僵硬,口中应承道:“当然,当然,一定会让公子满意,这边请。”
高琼花了大价钱却差点被打,虽然说这钱是她在府中随手拿来,那也不能给了这个黑心的鸨母。
鸨母一边为高琼引路一边向高琼解释道:“我一看那金簪就知道是贵人之物,自然是十分爱惜。特意将它藏于自己房中,不敢放在外面或随身携带,就怕有所折损。所以请公子在此处稍等,我这就去房中取来。”
高琼了然,这鸨母是个十足的贪财之人。
明明是怕财外漏,说什么珍惜那金簪,根本就是怕别人觊觎,恨不得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收入自己的房中罢了。
否则为何不是遣人去自己的房中拿来,而非要自己亲自回房中去取?鸨母也算是收入不菲的商户了,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高琼坐在廊下一处石桌前,廊下花木繁多,别有一番清静之感。
眼见鸨母沿着曲折的游廊向前,游廊尽头有一方二层阁楼,刚到阁楼前,一个年轻郎君突然冲了出来。
那郎君背对高琼,她只见这人身上洗的发黄的白衣。
二人激烈得争吵着,高琼只听见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
那男子在说什么多少钱?而鸨母即使压低声音,也是带着讥诮和讽刺说什么身份之类的?
很快,二人的争吵结束。很明显是白衣青年完全落了下风,什么也没得到,高琼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
这是个看起来丧气又颓废的青年,他低着头沿着墙根行走,端的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明明身高不矮,但是低着头又耸着肩,高琼看到他其实长的不错,可惜啊。
看这样子,又是一个落榜学子吧,穿着气质都像。
走近时,二人短暂对视一眼,他似受惊般移开,面上浮起淡淡的红晕,高琼看着他从后门离开,没有多想。
她没兴趣知道他与鸨母的是非。长安城中落榜学子何其之多,便是那头发花白的也要坚持应考的也不少。
高琼拿到金簪时,天色已低垂,风也不似初时温柔,时有疾风掠过。
高琼好像嗅到淡淡的湿气,看看天色恐怕又要下雨,听说昨夜就是暴雨。
带着青雀走出小院,高琼不经意抬头望向二楼,那里似乎人影浮动。
高琼若有所思,这鸨母连一个可以取金簪的仆人都没有,会让别人进入她的房间吗?好像看见在她屋中不止一个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