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复读的第五年,我终于考上了清华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从13楼跳了下去。
跳楼前,我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说:“你要的成绩我给你,你给我的命我也还你,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儿。”
……
我应该是死了。
我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中,而我的身体正躺在血泊中,周围有警察、医生和消防员,以及惊叫连连的路人。
我的妈妈手里攥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木讷站在一旁。
一个消防员捏着拳头,失控地朝她怒吼:“你为什么要骂她?差一点我们就能把她劝下来了,你刺激她干什么!”
我想起来了。
就在我被消防员和警察温和的要劝回去时,妈妈突然出现,指着我鼻子痛骂。
“于嘉程,你翅膀真是硬了,居然敢用死威胁我!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你能有个好前途吗?”
“你想死是不是?好啊,你跳下去!等你死了我也跳下去,咱娘俩儿一块死!”
然后我挣脱了消防员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用死,报复了妈妈。
我看见救我的消防员蹲在一边,红着眼一遍遍说:“我明明已经抓住她了……”
而我的妈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悲伤。
我看着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自己的女儿死了,你竟然连眼泪都没有……”
但我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我的身体被抬上救护车,妈妈也一起跟去了医院。
手术室外。
妈妈正在接受警察的例行审问。
“你女儿跳楼前有什么异常吗?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导致她情绪崩溃?”
妈妈脸上满是怨怼:“她能有什么异常?我花了这么多年心血,才让她考上清华,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去死,对得起我吗?”
听到这话,我眼眶一下红了。
打从我记事起,爸爸意外去世,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可我从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
从一年级开始,我每天补课都到深夜十二点,早上五点就得起来读书。
当其他小朋友在外疯玩时,我正因为写错一个字而罚跪,哪怕当时我还发着烧,妈妈也毫不心软。
步入高中后,她更是到了疯魔的程度。
每天准点接送我,不准我有一点私人时间,甚至时不时出现在教室窗外盯着我。
其他同学最怕在窗外看见班主任,而我最怕看到我妈妈。
只因为老师把一个男同学调到我身边,她就大闹办公室,当着校领导的面骂老师诱导我早恋。
从此以后,我成了全校师生都避之不及的瘟神。
其实我的成绩读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可她偏要执着我上清华。
为了教训我擅自报考其他大学,她两次撕了我的学籍档案,让我无法入学,只能一次次复读,直到我彻底崩溃……
警察问不出什么,安慰了几句便走了。
护士从手术室出来,把我病危通知书和缴费单给了妈妈:“病人需要进行开颅手术,你先去楼下缴费。”
我看了眼缴费单上的数字。
看到十万的金额,我放下了心,常年打零工的妈妈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看向妈妈,以为终于可以看到她颓废伤心的模样。
可她只是接过缴费单坐到了地上,慢吞吞拿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
几秒以后,我听见电话里传出道苍老的声音。
第2章
“又打电话做什么?”
是外婆。
妈妈直接说:“嘉程出事了,需要医药费,你过来交钱。”
说完,她立刻挂断电话,又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看着妈妈平静的眼神,悲从中来。
妈妈,你真的不会为我哭一次吗?哪怕你掉一滴眼泪,我也能轻松的离开。
很快,外婆带着小舅过来了。
看到小舅时,我很开心。
因为整个家里只有小舅对我最好,小时候经常给我买零食,替我抱怨妈妈的蛮横。
可现在的他面相变的很凶,瞪着我妈妈就骂:“出事的是你女儿,凭什么要妈掏钱?你都不是咱家人了!”
外婆也帮腔:“赔钱货生了个赔钱货,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我愣住,久久没回过神。
我知道外婆和我们不亲近,但对我一直温柔的小舅为什么这么刻薄了?
妈妈站起身,背挺的笔直:“把那七十万还给我。”
听到‘七十万’,我想起了小时候。
那年我六岁,妈妈刚拿到爸爸事故的赔偿款,一向不来往的外婆闻着钱味儿就来了。
她沾着口水数着钞票:“这下好了,你二弟能买新房,三弟也能娶上媳妇了!”
那时妈妈强调了几遍:“妈,这钱只是借给他们,以后一定要还回来,嘉程还要上大学呢。”
然而外婆只是敷衍说:“一家人谈什么还不还的。”
我记得那天妈妈抓着我的手,掌心满是汗,可笑的很开心。
她说:“嘉程听见了吗?外婆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他们会照顾我们的。”
可此时此刻,外婆和小舅不认她了。
外婆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气势:“你二弟买了房,三弟结了婚,早就没钱了!”
小舅也搭话:“你说你一直逼着嘉程考清华,她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安分找个男人嫁了,咱们还能得点彩礼钱!”
“现在搞得半死不残,以后没人要不说,还要往里头贴钱,还不如不治了,大家都省些事!”
我听着这些话,好像又感受到了一次坠楼的剧痛。
我好想质问他们,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你们比我妈妈还要狠心?
可我也知道,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外婆见我妈妈不吭声,又开始数落:“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你嫁人后也没见你往家里寄钱,那七十万就当你回报我的生养之恩!”
我看见妈妈颤了一下,脸在瞬间失了血色:“回报?我还要怎么回报你?”
“我初中刚毕业,就被你逼着去打工,给你这两个儿子赚学费,他们想要什么我来买,他们闯祸了我出钱赔,还要跪在地上求别人原谅。”
“从小到大,有好的东西你总是先想着他们,在家他们吃肉,我只能吃白菜,他们穿新衣服,我连双合脚的鞋都没有……”
她哑着嗓子大吼:“我现在就一句话,把钱还给我,我要救嘉程!”
然而外婆只甩出把零钱:“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
说完,她带着小舅头也不回的走了。
零钱散落在妈妈脚边,她喃喃自语起来:“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妈,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看着妈妈苍白的脸,不由红了眼。
这时,护士过来登记信息,问道:“患者家属叫什么名字?”
我心头一震。
二十三年来,我从不知道妈妈的名字。
身边的人都叫她阿无,我也问过她叫什么。
可她总是不回答,也从不给我看她真名的机会。
我看见妈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凑近了才听清。
她说:“招娣,我叫赵招娣。”
第3章
招娣。
为家里招来弟弟。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妈妈那不愿透露的名字原来是她一生的悲剧。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她不去改名字呢?
可想到外婆的态度,怎么会给她户口本,给她有任何脱离这个吸血鬼家庭的机会呢?
何况以妈妈的学历和见识,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更改。
妈妈就这样被‘招娣’这个名字,压制了一辈子。
我看着妈妈捡起地上的钱,站起来时背依旧挺的笔直。
我以为我恨透了她对我的掌控和压迫,可现在我的心却像被揪着一样,痛到喘不过气。
“妈妈……”
我哑声叫道,想触摸她的脸,但她像个提线木偶,攥着那可怜的零钱离开了医院。
我看着那佝偻了许多的身影,泪水充斥视线。
如果妈妈现在放弃我,带着仅有的积蓄消失,我不会怪她。
但她没有,她冒着大雨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着所有她认识的人借钱。
可在熟人眼里,我们母女就是怪胎。
妈妈泼辣刁蛮,女儿沉默阴郁,而且借出去的钱无异于打水漂。
我跟着妈妈从天黑到深夜,从深夜到凌晨,我看着她饱受冷眼,却一分钱也没有借到。
路灯下,妈妈的背影萧条冷寂。
她还抓着那把零钱,一路上失神低喃:“嘉程在等我呢,我得快点。”
听到这话,我鼻尖一酸。
我第一次想主动抱抱妈妈,可抓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妈妈走了很久,才拖着疲惫回到了家。
这个房子是爸爸和妈妈的婚房,在城里最破旧的小区,一个不足六十平的两室一厅,是爸爸唯一留给我们的东西。
两个卧室的门是相对打开的,有一间房间的门锁位置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门洞。
那就是我的房间。
自从十六岁开始,我的房间就不再有门锁,我也不再有隐私了。
那个空荡荡的门洞,跟我的身体一样,缺了一颗心。
墙上着爸爸的遗照,在那挂了十多年了。
这是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
我看着妈妈颓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不断抚摸着那几个烫金大字。
她依旧木讷,毫无情绪波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都已经考上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一刻,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就像我从不知道妈妈的名字一样,我也从没真正了解过她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上清华。
这时妈妈起身将爸爸的遗像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要是你还在就好了,要是你在,现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我能看见妈妈眼中的无助和悲伤,可她好像生来就不会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妈妈嘶哑的声音在整个屋子回荡:“现在嘉程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面生死不明,你用命换来的那笔钱,却被我妈和我弟弟吞了个干净,救不了我们女儿的命……”
“其实我知道,钱只要给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说我是老大,得照顾弟弟,不能自私……”
她说着话,我却看到了爸爸遗照背后,被撕成两半的清华附中入学通知书。
字迹很多已经模糊,唯独‘赵招娣同学’五个字清晰无比。
第4章
妈妈就这样抱着爸爸的遗照枯坐了一夜,絮絮叨叨说着我不知道的往事。
从她的话里,我看到了一个出生只得到父母一句‘没用的女娃’的女孩。
这个女孩出生在深山的小村子,四岁就下地干活,照顾刚出生的二弟。
那时她还不算吃力,时间挤挤也能正常读小学,她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直到三弟出生,她彻底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为了让她留在家里干活,她的妈妈撕了她的入学通知书,那可是那个年代极其难考的清华附中啊……
即便这个女孩后来走出了大山,却仍走不出困住她身心的童年。
我也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那么执着让我上清华。
招娣这个名字,没能上的清华,都是她的遗憾。
我看着妈妈一晚上多出来的几缕白发,哽咽难忍。
明明昨天的我满腔愤恨,可现在我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这时,门口传来打砸的声音。
妈妈强撑着站起来,把爸爸的遗照挂回去才开了门。
我看见门口满地都是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大门上不知道被谁用红油漆写上‘凶手’、‘疯子’之类的字眼。
买菜回来的邻居也都毫不客气地扔来几个白眼。
“逼女儿跳楼的事儿都上新闻了,难怪大家都恨你恨得咬牙!”
“你真是嘉程亲妈吗?自己女儿都快死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是冷血!”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解释:“我妈妈不是这样的人!”
我看向妈妈,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别人争论,反而若无其事地跨过一地狼藉离开了。
我跟着她,看着她默默接受周围人的谩骂和嘲讽。
有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听着都忍不住落了泪。
可妈妈像是没听见,一路走进一个高档小区。
她敲响一扇门,开门的是二舅。
二舅看到我妈妈,脸顿时一拉:“你来干什么?我可没钱借给你。”
妈妈没理他,直接挤了进去。
我第一次来二舅的家,相比我们家的老破小,他的家又宽又亮堂,装修称得上豪华。
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大鱼大肉,还有几瓶茅台,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这些,都是用我爸爸的赔偿款换来的。
外婆听见动静从房间走出来,又是一通责骂:“都跟你说了没钱,你居然还追到老二这来了,赶紧滚出去!”
就在我以为妈妈又会跟他们理论时,妈妈慢慢屈膝,跪了下去。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很要强的人,要强到从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可为了我,她求人求了一整夜,现在还跪在自己妈妈和弟弟面前。
我哭了,拼命地想让妈妈起来,但根本碰不到她。
妈妈抓着外婆的裤脚:“妈,就当是借给我的,我以后还给你们好不好?”
而外婆直接甩开她,言辞刻薄:“当初我都把那个赔钱货扔了,是你哭着捡回来,说豁出命也要养大她,要是听我的,现在就没这么多事了!”
二舅也冷眼道:“姐,谁让你不争气,生了个女娃。”
外婆顺着话说:“就是,生女儿就是替别人家养媳妇,拿到的彩礼指不定还没嫁妆多,亏得当时没把钱留给你,要不然都打水漂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甚至不敢去想妈妈这些年听了多少这么寒心的话。
而妈妈目光中浮起怨恨,憔悴的脸上满是悲恸。
她慢慢站起身,眼红的滴血:“你把什么东西都留给了你两个儿子,可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我是你女儿,你什么都不给我……”
我看见妈妈的身躯颤抖一下,然后整个人突然瘫在地上。
我心头一紧:“妈妈!”
可妈妈听不见,她只苦笑着望着外婆,像是控诉又像叹息。
“你们什么都不给我,只给了我遗传性的白血病……”
第5章
妈妈的声音很轻,却把我的心砸的四分五裂。
恍然间,我想起她那几乎随身携带的口香糖瓶。
所以里面装的从来都不是口香糖,而是她的续命药?
这一刻,我看着妈妈惨白的脸,泪如雨下。
可外婆铁石心肠:“那你得怪你早死的爹,再说你两个弟弟一点事都没有,就你遗传到了,那是你运气不好!”
是啊,我的妈妈运气不好。
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幼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还要丧女。
拖着一身病跪在至亲面前苦苦哀求,只为我这个不孝女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妈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艰难地大口呼吸起来。
二舅一副嫌晦气的模样:“赶紧滚,别死在我家里,我一会儿还有客人呢!”
说着,他上手就抓着妈妈往外拖。
我哭着要阻拦:“放开我妈妈!”
可我又忘了,没人看得见听得见我,我更触碰不了任何东西。
而妈妈死死抓住门把手,指甲被压到外翻出血也不肯放开。
“我不走!嘉程还等着钱救命,我不能让她死,她得去上学,她得好好活着,她不能像我一样,不能……”
听到这些话,我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对不起,妈,我对不起你……”
这时,外婆竟然抄起门边的扫帚,一下一下打在妈妈的手上和身上:“你滚不滚?不滚我打死你!”
她下手又狠又准,就像是做过了无数遍。
我痛的难以呼吸,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被打得伤痕累累。
外婆见状,打得更用力:“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娃,怪你生的也是女娃!”
话刚落音,妈妈犹如受到致命一击,抓着把手的手也不再有力气,二舅顺势把她甩了出去后关上了门。
我看见妈妈软软地倒在地上,空洞的双眼望着二舅门上‘阖家欢乐’的横批。
她嘴唇颤抖,发出几句哽咽:“就因为我是女娃……可是妈,你也是女娃啊……”
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千刀万剐。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跟妈妈认真沟通过一次,为什么从不去了解妈妈的过往,体会她的艰辛……
过了很久,妈妈才艰难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医院。
我看着她换上防护服戴上口罩进了重症监护室,慢慢走到全身插满管子的我的身体旁。
妈妈伸手想触摸我的脸又不敢碰,最后轻轻抚摸着我的眼角。
“你有想不开的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总说我不明白你,妈妈笨呀,妈妈也在努力理解你,你多说几次,妈妈就知道了啊……”
说到这儿,她眼眶红了:“对不起,没有人教妈妈应该怎么跟女儿沟通,原谅我……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我含着泪摇摇头,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要理解她。
我也只想抱一抱这个为我倾尽一生的苦命女人。
妈妈俯下身,在我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忽然,我只觉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的脸上。
这滴泪好烫好烫,似乎穿过我的肉体,烫在了我这缥缈的灵魂上。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她脸上的口罩多了个小血点。
可不过几秒,那个血点成了血团,染红了整个口罩。
而妈妈那一向挺直的背终于弯了,‘咚’的一声倒在病床旁。
灯光下,我看到了妈妈汪洋般的双眼。
她哭了,哭的好伤心……
第6章
“妈!”我惊叫出声,可是作为一个灵魂,谁也看不见我摸不着我,我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发生的一切。
幸好重症ICU一直是有护士看管,妈妈很快就被抬了出去,塞进了抢救室。
我飘在手术室外,不敢进去看妈妈的样子。
这是我第二次等在手术室门外了,一次是为我自己,一次就是为了妈妈。
索性妈妈的病情很快就控制住,只是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我看着妈妈躺在病床上,鼻间挂着氧气,面色苍白极了。
医生问道:“她家里人不在吗?没人照顾怎么行。”
护士回答说:“她还有个女儿在ICU躺这,这两天在医院就她们两母女,不过她女儿手术的时候有其他家里人来过,又走了。”
医生沉思了片刻,看了看妈妈,叹了口气。
“这母女也是命苦的很。”
我看着妈妈紧闭的双眼,心道确实很苦。
医院从警察局里得到了外婆的电话。
我听着护士给外婆打去电话。
“喂?请问是赵招娣的家属吗?”
我凑得很近,外婆尖酸刻薄的声音穿了过来。
“你是谁?”
“我是协和医院的护士。”护士回答道,还没等她继续说话。
外婆不耐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又是于嘉程那死丫头的事?这事你找她妈,找我做什么?”
护士蹙了蹙眉,继续道:“她在医院晕倒了,旁边没人陪护,她女儿也躺在ICU,你们赶紧来趟医院吧。”
“她也晕倒了?这俩赔钱玩意别到死都拖着咱们家。”外婆有些诧异。
“晕倒了就晕倒了,死了再来通知我。只要别死我家门口,死哪都行。”
说完,外婆便手疾眼快的把电话挂了,堵住了护士还要开口的嘴。
我就知道,一定是这个结局。
这两天,我早就看惯了外婆的做派和嘴脸。
护士拿着被挂掉的电话有些气急,跟旁边的护士抱怨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啊,竟然叫她女儿还有外孙女死哪都行,就是别死她家门口。”
“你没看热搜吗?这俩母女就是最近‘江城23岁清华状元跳楼’那个帖子里的主人公啊。”
“真的是,这么作贱自己的女儿,现在遭报应了吧。难怪他们家里人不管她。”
“恶人自有恶人磨,就是可惜了那个女孩,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跳楼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我听着护士们的议论,好想告诉她们,不是的,我妈妈不是恶人。
她过的比我苦多了……
妈妈一直没有醒来,她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的奔波,还有外婆的刻板和邻居的鄙夷。
妈妈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飘荡在医院,一直陪着妈妈。
妈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久。她嘴唇干裂,挣扎着想坐起来。
护士见状赶紧帮她把床摇了起来。
“你醒了,我去叫医生。还有欠的费得交了。”她表情淡淡的。
正准备离开,却被妈妈抓住了手腕。
“谢谢,不用叫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我想出院。”
“你这可是急性白血病,不是什么小感冒发烧。”护士有点不可置信道。
妈妈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但是我女儿还需要救命钱,我没有这么多钱……”
我沉默了,心中的酸涩蔓延开,我一直都在拖妈妈的后腿……
“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声推门而入,我回头看去,瞬间愣神。
怎么会是他?
第7章
许修文。
是我高中时期,最暗淡的时候唯一伸手拉过我一把的人。
我从小到大,虽然向来是名列前茅,这不是我的天赋。
相反,我这人从小就愚笨不堪,要不是日夜苦读,比别人付出多一倍的努力,我根本做不到一直榜上有名。
就算这样,我也实在追赶不上那些天赋极好又聪慧的孩子。
而许修文就是那个天赋极高,又家境极好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被妈妈逼着读书,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我们是同班同学,我是班里的万年老二,而许修文正是永远压我一头的第一名。
16、17岁的孩子,正是心里最为敏感的时候,妈妈总会因为这个,对我怒骂出声,质问我为什么永远不能超过他。
或许是被他看见过我的狼狈,此后的考试,他总会故意落我一程。
也会经常给我讲一些,我琢磨不透的硬骨头。
我知道是他故意让的我,但是这个举动,确实为我缓解了当时妈妈对我的不满。
直到我开始复读,就再也没见过许修文,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看见他。
“许医生你来了,这个病人执意要出院,以她现在的状态怎么能出院呢?”护士转头,看着走来的许修文道,满脸的无奈。
许修文看了看妈妈,点了点头朝着护士道:“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护士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
许修文走到妈妈病床边,查看着妈妈的情况。
我看着妈妈的表情有点忐忑,还是开口道:“许医生是吗?我真的不治了,我女儿还等着救命钱呢,能不能给我办一下出院啊。”
“无姨,你这病拖不得,再拖你就真没命了。”许修文叹了一口气。
妈妈诧异了一下,我也惊奇于许修文会认识我妈妈。
“许医生,你认识我?”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于嘉程的同班同学许修文,你来找过我的。”许修文道。
妈妈还是没有想起来。
许修文又道:“您之前不是来拜托我帮于嘉程讲讲题吗?”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修文,原来他帮我,是因为我妈妈的拜托。
妈妈这才想起来:“是你啊,这个事情阿姨还没谢谢你。”
“我们家嘉程读书总是比较死心眼,多亏了你帮忙指导。”
“你现在怎么……”
“奥,我这两天刚刚调到这边的医院来,听说了嘉程的事,也去看了看她,她……”许修文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嘴。
提起躺在ICU的我,妈妈低下头仿佛老了好几岁,我才发现,妈妈的头发,白了好多。
她声音低低的:“嗯,我知道我的身体,我不打算治了,我得救她。”
我听着妈妈的话,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可是明明,我作为一个灵魂,怎么会有心呢?
许修文也沉默了,他拍了拍妈妈的肩膀道:“无姨,您先别想这些,您要是不把身体养好,那谁来照顾嘉程呢。”
妈妈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
我跟着许修文离开了病房,看见他找护士了解情况。
知晓了我外婆的态度,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不忍心。
护士们将我的事情还有那通电话,讲故事一般说给许修文听,所有人都摇着头在惋惜跳楼的我。
可是没有人觉得妈妈可怜,只觉得她活该。
许修文蹙眉道:“别人或许是有苦衷,别说这些刻薄的话。”
看着他制止护士们的谈论,我倒是心中舒适了一些。
可是再等我回到妈妈的病房时,却没看见妈妈的身影。
第8章
我顿时慌了,妈妈怎么不见了?
我在医院四处飘荡着寻找着,却到处都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我甚至去了二舅家,也没有找到妈妈。
我飘荡在繁华的街头,眺望着四周。
我不知道妈妈会去哪,脑子一片模糊,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妈妈。
关于妈妈的以前,我都是这些天从外婆的嘴巴里知道的。
仅仅是外婆一个人的嘴里,就藏着妈妈为我做过的这么多事。
那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妈妈为我做的只会是更多。
我脑子一闪,突然想到妈妈会去哪。
我立马朝着郊区飘去,在一个废弃的山头,我果然找到了妈妈。
她坐在一个小土堆前,手上还拿着,从路边折的白色的小野花,她将小野花摆在土堆前,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那个小土堆,是我的爸爸。
我们买不起墓地,只能将爸爸偷偷的葬在这里。
我问过妈妈,为什么要将爸爸埋在这里。
妈妈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人死了以后,总是要归于土地的。”
将爸爸葬在这,我们也不敢总来祭奠,这里虽然是废弃的山头,但是也不允许私自埋尸,爸爸的坟墓甚至连一块牌子都没有立。1
我们只能在家里祭奠。
我缓缓凑近妈妈。
她正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仿佛爸爸就在她面前一样。
“不好意思啊老于,也没给你带别的,家里也实在掏不出多一分钱了。”
“我打算把我们俩的房子给卖了,你不会怪我的吧?”
可是那是我们一直生活的地方啊。
我很想说,但是妈妈的表情很是坚定。
我看着妈妈,她表情淡淡的,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她的放松,每次面对爸爸,她都会柔软很多。
“虽然你留给我们娘俩唯一挡风的地方,但是要是人死了,房子空在那也没用,不如卖了,赌一把嘉程的命。”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走那么早,我又不会教女儿,现在好了吧。”
“嘉程倒是继承了你,十成十的死心眼。也是个不争气的,但是她也争气,考上了清华。”
妈妈继续说着,抱怨着爸爸走得早,但是却从来不说,她过得苦。
她说着我的伤,我的痛,却闭口不谈她的病。
“你要是还在,指定高兴疯了,你们老于家也算是出了个大学生。”
妈妈笑了笑,这还是我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妈妈笑。
可是为什么,我却那么想哭呢?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嘉程的医药费还等着呢,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
妈妈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
“别急,我马上就能下来陪你了。”
我撇过脸去,流着眼泪不忍再看妈妈的表情,她是怎么把自己的命说的那么轻飘飘,仿佛再说别人的命一样?
我跪在爸爸的坟墓前,磕了几个头,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
要是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妈妈回到了我们那个很小很小的房子。
她贪婪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屋子,这个她住了20多年的房子。
我跟在她身后,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摸摸这摸摸那,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相册。
我凑上前去,跟着妈妈的速度一页一页翻过去。
这里面,竟然满满的都是我儿时的照片。
第9章
从我出生,一直到我五岁之后,照片便戛然而止。
应该说,自从爸爸去世之后,这本相册就没再继续更新了。
我回忆起,爸爸是非常普通的建筑工人,在我五岁那年,他就去世了,死在了如今江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下面。
可开发集团的赔偿款却迟迟不下,妈妈一层一层的往上告,基层法院、中级法院、高级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
在一年后才顺利拿到50万的赔偿款。
可是这钱还没焐热,转头就被外婆哄骗了去,甚至连同爸爸留下20万积蓄,一共70万,全部落入外婆的口袋里。
美名其曰“借”。
而妈妈一年的努力也就此断送出去。
妈妈翻看着我的相册,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慢慢的翻看了很久,每一张照片她都细细摩挲着我那稚嫩的脸庞。
旁边还有一本相册,是爸爸的。1
妈妈打开来,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滴落在上面。
里面有好些爸爸和妈妈的合照。
可是爸爸的脸却越来越模糊了,看着妈妈的动作我也知道,她常年隔着相册触摸着爸爸的脸,相片被摩挲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了。
妈妈好像丝毫不在意,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觉得,很快就能下去陪爸爸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的翻完两本相册,然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必要的物品,带着房产证就出了家门。
本来着急出手的房子,或多或少总会被压下许多的价格,可是我们家的房子,却依旧以市场价出售了,甚至比市场价的价格还要高一些。
或许是运气使然吧。
我看着我住了23年的家,就这样不再有我们驻足的位置,心里的愧疚感如海浪般席卷而来,要不是因为我的冲动,妈妈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妈妈用这笔钱将我的手术费和住院费缴清后,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和两本相册,搬进了一个转身都有些困难的小单间。
10块钱一天的日租房,这样子的房子在这栋楼里,密密麻麻的像蚂蚁的巢穴,十多间房共用一个卫生间,没有厨房,光是看上一眼都觉得窒息。
这个地方离医院很近,里面住的都是隔壁医院病人们的家属,大多都像妈妈一样,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来给家人们治病的。
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型的悲剧剧场,无数个角落,都有人哭着祷告上帝,祈求家人平安健康。
妈妈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将爸爸的遗照挂在唯一露出来的白墙上。
“老于啊,委屈你跟我住这地方了,等嘉程好了以后赚大钱了,再给咱俩换个好地方。”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沉默的飘在一旁,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妈妈,要是你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该怎么办?
像是在回应我的话,她道:“要是不行,咱娘仨,一起轮回。”
“唉,可惜嘉程她不愿意再做我的女儿了,咱们娘仨下辈子还有没有这个缘分还不知道呢。”
我想起我跳楼时说的话,蓦然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妈妈仔仔细细的将剩下的一些零钱和银行卡放进了自己最贴身处。
我知晓妈妈为什么这么谨慎,这里的人虽然说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大多都看不到希望,走投无路的人,治病钱花光了,就只能将手伸向别的家庭。
果不其然,妈妈侧身睡着的时候,门被铁丝撬开,一双手就这样摸了上来。
第10章
妈妈手疾眼快的抓住那人的手,顺势打开了灯。
只见眼前的人面黄黑瘦,鹄面鸟形,头发枯黄杂乱的垂落在脖颈间,她慌慌忙忙的遮住脸,显得整个人都很慌张。
妈妈的声音荡开来:“你想干嘛?你要偷什么?这可是我女儿的救命钱!”
听见声音的众人纷纷探头出来看,议论纷纷的。
“这不是住最东边的那个疯子吗?”
“听说她女儿得了白血病,这么久来把她积蓄全榨干了,老公也跑了,人也疯了。”
“她女儿不是死了吗?”
“她不是疯了,以为自己女儿没死,天天在这偷钱,想着给她女儿换骨髓。”
那女人遮着脸一声不吭,妈妈听着外面的议论,渐渐的松了力道,但却还是抓住不放。
见状,女人哀求道:“对不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求你了不要报警,我女儿还在医院等着我呢。”
我和妈妈都沉默了。
直到有人走上前来:“大妹子,算了吧,她也是个命苦的,她心眼其实不坏,就是女儿的去世给她打击太大了。”
“我们平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几块零钱。”
“也是可惜了,她女儿本来都考上了大学。”9
那人叹息道。
我看见妈妈,她沉默不说话,我知道,她大抵是联想到了我和她自己。
半响,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几张十块钱的零钱,塞到那女人的手里。
语气闷闷的:“走吧,以后别来我这了,我的女儿还等着这钱治病呢。”
说完,她便将女人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妈妈倚着门缓缓的蹲了下来,我看见她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开口喃喃道:“要是嘉程也走了,我大概也会像她一样吧……嘉程绝对不能出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天亮以后,妈妈在门上多安了一把栓子,以防昨天的事情再发生。
她带着在楼下小餐厅借的厨房,熬的莲藕排骨汤,正一步步的往医院走。
彼时的我还在ICU里观察着。
妈妈隔着玻璃,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我,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看着妈妈在那驻足了好久好久,才转身离开。
护士找到妈妈:“于嘉程妈妈,许医生找你去趟办公室,关于于嘉程的病情。”
妈妈木讷的点点头,便跟着护士找到了许修文的办公室。
推开门来,妈妈直接开口问道:“许医生,我家嘉程的伤……”
许修文忙道:“无姨,你来了,先坐。”
他将一杯水塞到妈妈的手中。
“无姨,听说你把房子卖了?”许修文问道。
妈妈点了点头:“嘉程的伤拖不得,我没别的办法了。”
许修文低下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妈妈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犹豫,一下就着急了。
“许医生,是不是嘉程身体出什么状况了?”
许修文连忙按住妈妈道:“没有,嘉程很好,这次我是为你的病来的。”
妈妈瞬间撇过头:“我说了,我的身体很好,我不治。”
“无姨您先听我说完,是好消息。”许修文无奈妈妈的倔强。
“我们医院最近在做白血病药物的临床试验。所有的治疗都是免费的。”
第11章
我和妈妈疑惑的看向许修文。
“我向院里申请了一个名额,作为试验者,还能拿到一定的补偿费。”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您的病不一定能治好,而白血病的治疗过程也很痛苦。”许修文握着茶杯道。
妈妈沉默了一会,我能看出她的犹豫,她问道:“我要是参与了,那嘉程怎么办,没有人照顾她。”
“这个你放心,您治疗的过程也是在我们医院,而且不是还有我在吗?”许修文安慰道。
妈妈又问道:“补偿费有多少?”
妈妈的问题很市井,要是换成别人,可能早就不耐烦了。
可许修文没有,他依旧儒雅有耐心,他以前就是这样。
“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最大利益,嘉程那边我也申请了一个救助金,你不用太担心了。”
我看着妈妈眼泪翻涌出来,她一个翻身就跪了下来,朝着许修文:“许医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真的,你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许修文连忙扶住妈妈:“无姨你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和嘉程都是好人。”
这一刻,我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许修文。
所有人都躲着、避之妈妈,只有许修文,一直在帮助我们。6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以我现在的状态也感谢不了。
但是至少,妈妈愿意治疗了不是吗?
妈妈在许修文的安排下,住进了白血病临床试验患者的统一病房。
爸爸的遗照和我的录取通知书,她一直压在她的床下,带在身边。
而我的身体也在不久后,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我的病床前,许修文和妈妈坐在一边。
“患者的各项指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脑内没有出现淤血症状,按理说,这些时日也该醒了,只是患者依旧没有回应,还需要再进行观察。”
许修文朝着妈妈道。
我尝试着回到我的身体,但是却总是不能附着在身体上,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只能重新飞在一旁,看着妈妈越发憔悴的脸。
妈妈只是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我的手和脸。
“总有一天会好的不是吗?”她的话好像在自我安慰,给自己希望。
“无姨,为了嘉程,我们也得积极治疗不是吗?”许修文拍了拍妈妈的肩膀道。
妈妈努力扬起一抹笑,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看着她因为化疗而瘦削的脸颊,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现下已然入秋,天气还不算寒冷,可妈妈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衣物,带着帽子,帽子下面是一个光滑的头顶。
是第一次化疗后,妈妈亲手剃掉的。
她说:“剃了好,反正也要掉的,反正都白了一半了……”
我忍不住捂脸哭泣,妈妈最心爱的就是她那一头长长的头发。
她曾经跟我说过,当初她和爸爸相识,就是因为她那头秀丽的长发。
头发一丝丝落地,我看着妈妈嘴唇颤抖着,手却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在我的病床前待了许久,直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怕是吵到我一般,她才离开病房。
我看的很清楚,是外婆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