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究在时光中,遗忘彼此》

悦旋讲小说 2024-11-05 10:26:48

第1章

  1983年,东南军区。

  “首长,我决定响应国家号召,自愿调往西北生产建设兵团,继续从事记录采编工作。”

  程岁禾站在办公桌前,眼神坚定清澈。

  首长闻言叹了口气:“程同志,西北条件非常艰苦,你是真的想好了,还是因为萧书珩?”

  听到那个名字,程岁禾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紧。

  从前军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军区记者程岁禾和部队营长萧书珩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他们还是走散了。

  忽略心中针刺般的疼痛,她抬头,坚挺着脊背。

  “我和他……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我不会再缠着他了。”

  “往后,我只想尽自己的力量,到祖国的最边境为建设发展出力。”

  首长这才点头:“想通了就好,一周后调令就会下来,你就可以离开了。”

  “是!”程岁禾敬了个礼。

  从首长办公室出来,已经接近黄昏。

  程岁禾想起萧书珩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天色。

  那时他跳上军绿皮卡,朝站在国旗下的她挥手:“岁禾,最多三个月,我就会完成任务回来。”

  “到时候,我会带着功勋奖章来娶你!”

  可这一等,就是五年。

  连她都觉得萧书珩已经牺牲的时候,他平安回来了。

  可他却失了忆,忘了和程岁禾有关的一切。

  更让程岁禾崩溃的是,他还带回来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他的妻子,佟梦。

  程岁禾眨了眨干涩的眼,收回思绪,一步步走得坚定。

  她已经想开了,萧书珩已经有了妻子,马上也会有孩子,就算他恢复记忆,也不能改变任何。

  只有她离开这里,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军区大院。

  程岁禾刚走到楼下,就见到了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萧书珩穿着一身挺拔军装,正搀着大着肚子的佟梦准备上楼。

  程岁禾脚步一顿,下意识想隐到阴影处,等他们先走。

  当初她不愿意接受萧书珩失忆另娶的现实,忍着难堪纠缠在他身边,甚至特意申请住在他的对门。

  用尽了方法,只为让他想起自己。

  可不但没能让他恢复记忆,反而看清了他对佟梦是如何温柔呵护。

  就是这可笑的举动,只弄得她现在一身狼狈,现在连回家都尴尬。

  程岁禾刚要躲开,佟梦却先一步注意到了她,笑着喊道:“程记者,这么巧?”

  萧书珩脚步一顿,抬眼看过来。

  他眼里的温柔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戒备。

  程岁禾抿了抿唇,视线越过他,对上佟梦暗含敌意的眼。

  她平静地点头:“是啊,好巧。”

  萧书珩收回目光,带着佟梦继续上楼。

  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她:“你不要对什么人都那么热情,防人之心不可无。”

  站在原地的程岁禾听到这句话,心头有一瞬间的刺痛。

  但萧书珩对她的排斥和防备,这段时间她已经见过太多次,现在已经麻木了,不那么难过。

  等了片刻,程岁禾才走上去。

  刚上楼就见佟梦已经进了屋,而萧书珩却站在门外,指间夹着一支烟,似乎在特意等她。

  程岁禾上楼的脚步一顿。

  萧书珩睨了她一眼,冷声开口。

  “程岁禾,我的妻子快生了,要是她和孩子因为你有任何闪失,我不会让你再留在东南军区!”

  他掐灭了烟,转身回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程岁禾怔怔看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对佟梦紧张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就要先来警告一番?

  程岁禾只觉得心头一阵阵钝痛。

  她忍不住想知道,如果萧书珩未来哪天恢复了记忆,想起现在对她做的这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第2章

  程岁禾收回目光,不再细想下去。

  不管萧书珩是什么反应,都与她无关了。

  对她而言,从前那个爱她如命的萧书珩,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程岁禾忽略掉心底的苦涩,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最先要清理的,就是她和萧书珩谈对象那几年的所有回忆。

  有萧书珩偷偷找首长夫人拜师学了许久才织出来的,针脚粗糙的围巾。

  有萧书珩到外地出任务回来给她带的,早就挥发殆尽的香水。

  也有萧书珩在部队封闭训练时,一天一封写满对自己思念的信。

  还有……他们的合照。

  程岁禾看着照片里两个笑得灿烂幸福的人,不由又想起过去五年对着照片以泪洗面的自己。

  她抚上萧书珩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眼前渐渐模糊:“萧书珩,我不想再为你流泪了……”

  而后,将照片从两人中间一点点撕开,将萧书珩的那一半收进了纸箱。

  就像是将萧书珩从自己的心里强行撕下一般,心脏的剧痛让她呼吸不畅。

  可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和他们的过去彻底了断。

  往后君向潇湘我向秦,彼此归于陌路,再不纠缠。

  翌日,距调离东南军区倒计时六天。

  一早,程岁禾就将昨夜清理出来的东西都装进了纸箱带下楼。

  垒得满满当当的纸箱遮挡了视线,她刚走过中间平台,就迎面撞上了人,东西顿时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程岁禾连忙道歉,话音却在看见萧书珩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心口蓦地扯了一下,沉默地收回视线,蹲下身去收拣东西。

  萧书珩回部队半年,程岁禾还是第一次没有纠缠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倒让他多看了她一眼。

  他本想抬脚离开,但为人民服务是他身为军人的天职和始终坚守的宗旨。

  于是他还是蹲下身去,帮她将东西一一捡回箱子里。

  程岁禾诧异地看了眼萧书珩,抿了抿唇说:“我自己来就行……”

  话没说完,萧书珩的视线忽然定在一张旧报纸上。

  报纸上硕大的标题写着:【独家对话东南军区三等个人荣耀奖获得者——营长萧书珩。】

  而标题下署名:记者,程岁禾。

  程岁禾目光落在报纸上,心口一刺。

  那是她第一次采访萧书珩的报道,也是他们结缘定情的最开始。

  此刻他看着这张报纸,眼里满是诧异:“这是什么?我以前……接受过你的采访?”

  程岁禾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垂眸将他手中的报纸径直抽走。

  “没什么,一张报纸而已。”

  她不想再和萧书珩有所纠缠,将报纸放回纸箱后,就准备离开。

  可下一秒,萧书珩突然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岁禾……”

  程岁禾蓦地顿住脚步,心脏一瞬间狠狠缩紧,尖锐的痛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已经有两千多天,没听到萧书珩这样叫她了……

  程岁禾僵着脖颈转过头,眸光震颤地看向萧书珩。

  一开口,声音就哽咽得厉害:“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萧书珩神情空白了一瞬,眉头皱得死紧,一贯坚毅的眼底一片迷惘。

  他下意识摇头否认:“不,我……”

  话没说完,程岁禾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是,都过去了,你想不想得起也不重要了。”

  程岁禾压下上涌的泪意,抱着箱子转身径直往楼下走去。

  只有萧书珩留在原地,一脸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不是很讨厌这个总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女人吗?

  可为什么,见到她泛红含泪的双眼,心口却会那么痛?

  程岁禾不知他心中所想,搬着箱子下到一楼。

  却看见萧母站在楼梯口,正满脸阴沉地看着她。

第3章

  程岁禾脚步一顿,心情复杂地唤了一声:“伯母。”

  当初萧书珩发生意外时,是她天天陪着萧母,两个女人以泪洗面抱头痛哭。

  那时萧母哭着安慰她:“岁禾,你是好姑娘,是我们书珩没这个福气,你去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吧……”

  当时她听到这样的话,痛得五脏六腑都碎裂了一般。

  然而后来,萧书珩带着佟梦回来,也是萧母过来带着乞求劝阻她。

  “伯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只希望他能幸福,岁禾,你不要强迫他恢复记忆,不要拆散他的家庭,好不好?”

  而此刻,萧母看着她,眼神也从当初的愧疚怜悯,变成如今的厌烦。

  “程岁禾,你在对门住了这么久还没看清楚吗?书珩心中已经没有你了!”

  “你一直这样不要脸地纠缠,是要让他再受刺激去医院才满意吗?!”

  ‘不要脸’三个字,像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在程岁禾脸上。

  程岁禾看着自己曾经想当母亲一般去照顾孝敬的萧母,眼眶一阵发胀。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说:“伯母,你放心,以后我都不会再纠缠他了。”

  只剩下六天,她就会永远离开这里,和萧书珩再也不见。

  “你说真的?”萧母面色一喜,很快又压了下去。

  她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歉疚开口。

  “岁禾,伯母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你能看开就最好了……”

  程岁禾看着她变脸般的态度,只觉得讽刺和心寒。

  她轻轻“嗯”了一声,抱着那堆杂物和萧母擦肩离开,直接将东西都丢进了垃圾箱。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程岁禾一直在家收拾自己的行李。

  距调离东南军区倒计时五天。

  程岁禾接到部队通知,说有下乡志愿任务,需要她去随行记录。

  虽然只剩最后五天,但工作还是要照常进行。

  程岁禾去到军区,刚经过操场,就被一群战友围住了。

  “程记者,你跟我们一起下乡吧?萧营长这次也去,你们正好可以多相处相处!”

  “当初萧营长为了你,连外派晋升的机会都舍得放弃,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走到最后……”

  “是啊,你就趁这次机会,争取让萧营长恢复记忆!”

  程岁禾听到他们的话,心里一片酸涩。

  原来还有这么多战友记得她和萧书珩的曾经……

  可是故事的主人公已经将这一切遗忘了。

  程岁禾回过神,垂眸掩去眼中的痛色,轻轻摇了摇头。

  “下乡我就不去了,萧营长如今是有家庭的人,我应当和他保持距离,以后各位就别再说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见萧书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正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萧书珩紧皱着眉头走上前,神情不悦地质问:“程岁禾,你又想干什么?”

  刚刚他们的对话萧书珩都听见了,只觉得这是程岁禾和其他人一起做的一出戏。

  他眼里的厌恶和怀疑像针一样刺进程岁禾心里。

  她忍着难过看向他,平静地反问:“萧营长,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萧书珩神情一顿,心里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但也只是怔了一瞬,他眼神就变得更加冰冷。

  “我警告你,别想玩欲擒故纵那一套,要再敢耍花样,你这工作也别想要了!”

  说完,他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留下程岁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如刀绞。

  刚才想要撮合的战友们在一旁面面相觑,沉默又尴尬。

  这时有人走上前来,满脸愧疚地对程岁禾开口。

  “程记者,对不起,让你和萧营长一起下乡的事,是我们特意跟首长申请的。”

第4章

  程岁禾这才反应过来,这次的任务是战友们的有意撮合。

  另一个人附和道:“大家就是觉得你和萧营长太可惜了,所以才……我们也没想到,萧营长会这样对你……”

  想起萧书珩刚才的警告,她心口一片酸软。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大家是好意,但我和他……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复杂的眼神,抬脚离开了。

  程岁禾去了宣传部,想和其他的记者同事换班,好跟萧书珩错开。

  但是在办公室问了一圈,都没人能跟她换。

  不是有事要休假,就是不方便。

  程岁禾也明白了他们的态度,不再自讨没趣,打算离开再想想办法。

  然而就在此时,角落里一句讽刺传来。

  “当初腆着脸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现在又要避嫌,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程岁禾呼吸发紧,立时顿住了脚步。

  办公室的氛围一时间陷入僵滞。

  旁边有人小声开口打圆场。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程记者当年确实是萧营长的对象,还等了他五年……”

  那人轻蔑的视线在程岁禾身上上下剐了一道,冷哼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现在萧营长有了妻子,她这样做就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尖锐的话和各色眼光像刀子一样刺向程岁禾。

  她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垂下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些挖苦和指责她都没法反驳。

  毕竟她当初就是跟在萧书珩身后纠缠,想尽办法想唤起他的记忆。

  结果他什么也没想起来,自己还落了个没皮没脸的形象。

  就算现在她想要主动避嫌,也没人相信了。

  所以离开这里,才是她唯一正确的选择……

  程岁禾失魂落魄地走在行政楼里。

  经过一间办公室时,她忽然听到萧书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首长,这次下乡我请求让其他记者同志随行,程岁禾并不能胜任这次任务。”

  程岁禾的心猛地一坠,扯得生疼。

  萧书珩竟然亲自来找首长,就为了避开和她的接触。

  程岁禾心中刺痛,很快又劝自己释然。

  他从失忆之后就一直很排斥她,她该习惯的。

  而且她马上就要离开,到时候两人再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了。

  程岁禾无声叹息,垂眸想离开。

  却听办公室内首长开口问:“你说说,程记者为什么不能胜任这次任务?”

  话刚说完,首长就注意到了门外的程岁禾,连忙喊住她。

  “程记者?你也来了,正好一起进来把话说开。”

  程岁禾身形一顿,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走进办公室。

  两个人虽然并肩站着,中间却隔了两三米远。

  首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组织的人,怎么能带头搞坏同志间的关系,这种风气可不能有。”

  “这次下乡,你们就一起去,团结一心,把任务好好完成。”

  程岁禾所有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

  她只能立正应答一声:“是。”

  萧书珩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

  一出办公室,萧书珩就冷笑了声,满眼讽刺地看着她。

  “程岁禾,你倒是有本事,为了和我一起下乡,还能让首长为你开后门。”

  程岁禾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她的心里瞬间窜起一股怒火,又化作更深的辛酸和悲伤。

  当初他们谈对象的时候,就是这位首长撮合,那时萧书珩还说要请首长做他们的证婚人。

  可现在,萧书珩竟然因为讨厌她,也连带着对首长产生了偏见和怨言!

  程岁禾死死攥着手,指甲几乎掐紧了肉里,也无法抑制声音里的颤抖。

  “萧书珩,你是在说首长为我徇私搞特权吗?”

第5章

  萧书珩听到这话顿时沉下脸呵斥:“程岁禾!你说话注意点!”

  程岁禾压下心里的情绪,恢复了严肃神情。

  “这只是正常的工作安排而已,我暂时没找到同事和我换班,等我找到了,我会主动避开的。”

  说完,程岁禾不再看他,转身直接离开。

  一夜过去,距调离东南军区倒计时四天。

  由于马上就要前往西北,程岁禾做好交接工作,就没有其他事宜需要处理了。

  她就干脆留在家里,继续收拾东西。

  程岁禾瞥见墙上的挂历,才发现今天的日期处被她圈了个红圈。

  她恍惚了一瞬,忽然想起,今天是她和萧书珩在一起的周年纪念日。

  这几年来,她每次拿到新挂历的第一件事,就是圈出这个纪念日。

  她在提醒自己不能忘记他,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都要永远爱他。

  但是没想到,萧书珩是活着回来了,却也让他们之间彻底走到了头。

  程岁禾回想起当初他们在一起的那天,两人一起去寺庙挂了许愿带,祈求长久恩爱。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寺庙内。

  姻缘树郁郁葱葱的枝头上,挂满了鲜红的许愿带。

  程岁禾循着记忆,找到当初和萧书珩挂的那条。

  上面是她当初亲手写下的祝愿:程岁禾和萧书珩永远在一起。

  字迹已经斑驳褪色、难以辨认,就像他们的感情一样。

  程岁禾眼眶一热,情绪又快决堤。

  她闭了闭眼,将许愿带一把扯下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这条许愿带留着也没必要。

  程岁禾无声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问:“程岁禾,你怎么在这里?”

  程岁禾身形一顿,转过身,就见萧书珩一手揽着佟梦的腰,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盯着自己。

  而佟梦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戒备和敌意。

  程岁禾僵了一瞬,心里漫上几分苦涩。

  当初自己为了让萧书珩恢复记忆,死皮赖脸追在他身后纠缠,也没能天天见到他。

  现在决定要彻底放下过去,想要主动避嫌,他们却总能碰上……

  程岁禾收拢思绪,主动开口:“别多想,我比你们先到,没跟踪你们。”

  萧书珩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若有所思的看着程岁禾。

  佟梦神情温柔地笑了笑:“那是巧了,书珩今天是特意带我过来给孩子求平安符的。”

  说话间,佟梦手轻抚着肚子,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在程岁禾身上。

  正好这时庙里的师父过来,带她进去填写生辰八字。

  萧书珩却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将审视的目光投到程岁禾身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岁禾扯了扯唇角,忽略心尖上的一瞬痛麻,轻声开口。

  “我来处理一些事而已,已经处理完了,不打扰你们。”

  说完,她点了点头,转过身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曾经萧书珩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寺庙祈福真能实现心愿。

  但是跟她在一起后,他却希望能有来生。

  那时他虔诚地跪在佛前许愿,生生世世都不要和她错过。

  而现在,萧书珩仍旧因为心有所愿而相信神佛,只不过他的心愿所向,再也不是她。

  程岁禾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离开。

  一个穿着僧袍须眉花白的老者这时朝她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程施主,萧施主,近来一切可好?”

  这老人正是寺庙的住持,程岁禾连忙驻足,朝他双手合十。

  “住持。”

  萧书珩疑惑地皱了皱眉:“您认识我?”

  住持眉眼带着笑意,听到这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萧施主,五年前你和程施主来求姻缘签,是我为你们二位开的光。”

  “五年过去,想必两位已经修成正果,毕竟你们八字相合,是天定良缘……”

第6章

  话没说完,程岁禾就苦笑着打断:“住持,您误会了,我们……无缘无分。”

  听到这话,萧书珩顿时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程岁禾。

  住持神情僵了一瞬,深深的打量了萧书珩一眼。

  半晌,他拨动佛珠,如同叹惋一般开口。

  “阿弥陀佛……施主,一切皆有因果,执意悖道只会接下孽缘,小心悔恨终身。”

  住持长叹一声,摇着头离开。

  程岁禾看着住持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搅得难受至极。

  为什么周围的所有人都要来提醒他们当年爱得多深。

  而她却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萧书珩已经不爱她了,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萧书珩怔怔站在原地,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疑惑茫然变得阴沉至极。

  “程岁禾,在佛门重地做戏,你骗得了人,骗得了里面的神佛吗?你就不怕遭报应?”

  程岁禾心头一颤,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萧书珩竟然觉得是她请住持来配合做戏的。

  就像认定是她请首长帮忙安排他们在一起工作一样。

  他怀疑首长、住持、还有她,却就是不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过那么深爱的曾经……

  程岁禾深吸一口气,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开口。

  “萧书珩,背叛感情的人不是我,就算有报应,也不该是我来承受!”

  萧书珩第一次见到程岁禾对他露出这种态度,心口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的慌乱。

  这个女人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和他之间隔着天堑……

  思绪越发混乱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痛苦的呼声:“我的肚子好痛……”

  程岁禾和萧书珩齐齐转头看去。

  就见佟梦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地扶着肚子,大腿上却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血流!

  萧书珩瞳孔骤然紧缩:“梦梦!”

  他连忙冲上前将佟梦打横抱起,将她紧急送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走廊里。

  程岁禾匆匆赶到的时候,佟梦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萧书珩颓然靠着墙,满脸都是痛苦和担忧。

  程岁禾看到这一幕脚步一滞,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

  从前只会属于她的在意,如今都给了另一个人……

  她压下情绪走上前,正要询问:“佟梦她怎么样……”

  话没说完,萧书珩突然转身瞪着她,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

  “程岁禾,你害了我不够,为什么还要害我的妻子和孩子?!”

  劈头盖脸的指责,让程岁禾顿时怔在原地。

  她满眼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了你,又怎么害了你的妻子和孩子?”

  当时她站在外面,佟梦在大殿门口,两人隔着好几米。

  为什么萧书珩要将这件事也算到她头上?

  萧书珩的脸色阴沉得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伸手去掐断程岁禾的脖子。

  “要不是你让住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诅咒我和梦梦,她怎么会平白无故摔倒?!”

  “我当初就警告过你,敢动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绝不会放过你!”

  程岁禾只觉得呼吸一阵阵发紧,心脏更是紧缩得快要炸裂开来。

  她忍不住想问,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明明从前的萧书珩最了解、最相信她的……

  程岁禾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诅咒你们,我只会祝福你们永远在一起,也祝福你……”

  祝福你,永远不要想起我。

  最后半句话,她没法再说出口。

  程岁禾擦去眼泪,匆匆转身走开。

  却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走到拐角处,静静等待急救的结果。

  萧书珩的态度让她知道,如果孩子有什么事,她就没法顺利调去西北。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才被推开,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书珩立刻迎上去问:“护士,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说:“家属放心,胎儿状况已经稳定,母子平安。”

  萧书珩听到这话,猛地松了口气,朝医护同志们诚恳道谢。

  程岁禾这才收回目光,迈动僵硬的步伐出了医院。

  翌日,距调离东南军区倒计时三天。

  程岁禾回了军区,参加年度表彰大会。

  在大会上,她被评为“部队先进工作者”。

  程岁禾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刻还能带着荣誉离开,难掩心中激动。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她走上讲台,捧起沉甸甸的证书和奖杯。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程岁禾同志自参加工作起,一直投身于危险最大,环境最艰苦,情况最紧急的一线报导工作,为其他同志树立起良好的榜样……”

  话刚说一半,台下突然有人站起来,神情不忿地指着她喊道。

  “程岁禾作风不端,勾引有妇之夫,还伤害孕妇,她不配得到表彰!”

第7章

  这话像一滴水落进油锅,直接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台下瞬间议论四起。

  “是啊,上次我在医院听说,萧营长的妻子差点被她害的流产了!”

  “她破坏别人家庭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纠缠着萧营长,大家都见到过的……”

  种种添油加醋的谣言和指责像无数根针扎进程岁禾的耳朵里。

  她瞬间白了脸色,下意识看向萧书珩。

  可台下,萧书珩依旧端坐,面无表情。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萧书珩冷冷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程岁禾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断了。

  也是,萧书珩从来就不信她,又怎么会站出来为她讲话?

  她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程岁禾走上前,靠近立麦,看向那个朝她发难的人,神情严肃地开口。

  “我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从没出过任何失误,这奖我为什么不能拿?”

  那人脸色一滞:“因为你……”

  程岁禾声音一沉,继续开口:“记者的使命,是记录事实、传播真相,因此你的谣言,恕我不能苟同!”

  她眼神坚毅,话语更是铿锵有力。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没再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而萧书珩双眼紧紧的注视着她,眼底闪过惊愕。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程岁禾……

  程岁禾朝坐在第一排正中的首长鞠了一躬。

  “首长,抱歉。”

  首长同情又欣慰地朝她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然后她紧握手里的奖杯,步伐坚定的走了出去。

  可刚走到大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无比严肃的声音。

  “立刻散会!各中队全部归队,随时待命!”

  礼堂里的战士们立刻站起身应答,而后整齐有序地迅速离开。

  其他岗位的同志也匆匆跑了出来,脸上都是沉重紧张的神色。

  程岁禾心头一沉,立刻顿住脚步,转身上前询问首长。

  “首长,发生什么事了?”

  首长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纹:“西山县突发泥石流,全村过半数人口被埋,情况很严峻!”

  程岁禾神情一凛,立刻说:“首长,我申请前往西山县,参与救援报道工作!”

  首长皱了皱眉:“可你不是马上就要去西北……”

  程岁禾朝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首长,作为军区一线灾情报道最有经验的记者,我责无旁贷!”

  首长深深看了眼程岁禾,这才点了头。

  当天,程岁禾就坐上了出发去西山村的军卡。

  却没想到萧书珩竟然就坐在她对面。

  萧书珩一见到她就眉头一沉,似乎想说什么,她却直接移开了视线。

  程岁禾感受到对面的视线沉沉落在自己身上,默默攥紧了手,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他。

  他们就该这样的,即使坐在对面,也只当无话可说的陌生人就好……

  车辆行进了大半天,终于到了西山村。

  程岁禾看到灾情现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无数的断木和树根挂在房屋上,原本葱郁祥和的山村如今只剩满目疮痍的黄。

  程岁禾迅速调整状态,投入到工作中。

  萧书珩则第一时间带领队伍去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和大家一起清理道路、援救被困的村民。

  大家就这么不眠不休,连续救援工作超过十五个小时。

  大部分灾民都已经被成功抢救,送到安全地带安顿。

  程岁禾跑完现场,就准备将报告发送出去。

  但是这里信号不好,她得去另一边的山顶发送。

  带过来的信号箱有十斤重,她刚准备自己搬过去,一只刚劲有力的手就直接将箱子提了起来。

  “去发报告?我帮你拿。”

  看到是萧书珩,程岁禾下意识开口:“不用……”

  他的军装上满是泥泞,连眉眼也有溅落,却显得他的神情愈发坚毅。

  “只是同志间的互帮互助,你不用多想。”

  随后便径直往山上走去。

  程岁禾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没再坚持,跟着走上山。

  由于刚发生泥石流的缘故,山路变得更加坎坷难走。

  走到半山腰爬坡的时候,程岁禾脚下忽然一松,整个人直接往山下栽去!

  “啊!”

  萧书珩回头看见这一幕,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伸出手去拉她:“小心!”

  程岁禾眼前一晃,只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而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两个人抱着滚下了山坡,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堪堪停下。

  程岁禾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强撑着头昏沉睁开眼。

  就看到萧书珩仍以保护的姿态压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一时没有动作。

  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是萧书珩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她。

  程岁禾心头猛地一颤,焦急又心疼地询问:“萧书珩,你怎么样……”

  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

  她颤抖着收回刚刚摸到萧书珩后脑的手,就看见沾了满手的鲜红。

第8章

  空气中弥漫出来的腥重血腥味,像是粗长的铁针,一下一下搅动程岁禾的神经。

  她惊慌地爬起身:“萧书珩,你醒醒!你醒醒!”

  但是萧书珩倒在地上,无论程岁禾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萧书珩可能会死。

  这个念头让程岁禾心里被恐慌反复撕扯,脸上糊满了泪水和血迹。

  “萧书珩,你坚持住,等我找人来救你!”

  程岁禾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喊来随行的医护和救援人员,迅速给萧书珩做了急救包扎,送去卫生院。

  等看到萧书珩被推进手术室,程岁禾才撑着墙壁瘫软在地。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不止,大脑也一阵阵发麻。

  就像五年前得知萧书珩发生意外时一样,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躯壳……

  这时走廊传来两道匆匆的脚步声。

  程岁禾抬头,就看见佟梦和庄母赶了过来。

  她连忙开口:“伯母,萧书珩已经送进手术室……”

  啪!

  她话没说完,庄母就大步上前来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庄母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书珩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总是会出事!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难道你非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满意吗?!”

  “你这个灾星!你自己都说了要离开,为什么还不消失!”

  萧母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悲痛欲绝。

  佟梦连忙扶住她:“妈,您别激动,书珩现在生死未卜,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她带着怨恨看向程岁禾。1

  “程记者,我才是书珩的妻子,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还要纠缠什么?!”

  “你走吧,算我们求你了!”

  佟梦满眼疲惫地扶着萧母到长椅坐下,两人双手紧握到一起,流着泪祈祷,彼此慰藉。

  程岁禾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如刀绞。

  萧母和佟梦的话更是像一双大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上气。

  她恍惚中也在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灾星吗?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萧书珩也不会现在这样生死未卜。

  还好,还好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不会再给任何人带去灾祸。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萧书珩仍旧昏迷着被推了出来。

  医生摘下口罩说:“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但后脑受到撞击,有脑震荡风险,后续需要观察。”

  萧母和佟梦连忙迎上前,守在萧书珩两侧,跟着转运床亦步亦趋离开,再没看程岁禾一眼。

  程岁禾僵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萧书珩,她抬手擦去脸上半干的泪痕,在心里无声地说了一句。

  “萧书珩,再见了。”

  而后她转过身朝外走去,一步步艰难而坚定。

  程岁禾没有处理自己身上的细小伤口,而是直接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兵荒马乱的两天过去,今天已经到了离开的日子。

  她最后看了眼空荡的房子和对面萧家紧闭的大门,然后收回目光,提着皮箱下楼,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熟悉的街景缓缓倒退,她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往后萧书珩娇妻在侧、儿孙满堂,而她扎根西北、一生报国。

  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所牵扯。

  ……

  病房里,昏迷了一夜的萧书珩缓缓睁开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一时怔神。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海中空缺的地方挤进了无数段记忆。

  第一次接受采访,程岁禾全程专业又红了耳朵的模样。

  定情的那天,程岁禾和他一起去寺庙许愿的模样。

  五年前分别时,程岁禾含着泪笑着朝他挥手的模样……

  后来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里,只剩下悲伤、不甘、绝望,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萧书珩的心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刺穿,又不断拧动翻搅,痛得他呼吸都带着血气。

  他都对他最爱的人做了些什么……

  病房门这时被推开,萧母和佟梦进来,见到他醒了,大喜过望地上前。

  “儿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佟梦也扶着大肚子去到他身边,满眼关切地问:“书珩,伤口疼得厉害吗?”

  萧母和佟梦关心询问了半晌,萧书珩都没有反应。

  萧母顿时害怕起来:“书珩,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又失忆了吧?”

  萧书珩猩红的眸子在萧母和佟梦身上扫了一圈,而后他绝望地闭上眼。

  一开口,声音沙哑至极,却让病床边的两个女人瞬间脸色一片惨白——

  “妈,程岁禾在哪……我都想起来了……”

第9章

  火车站。

  首长正站在站台,等着程岁禾。

  程岁禾一顿,喊道:“团长……”

  团长朝她鼓励的笑了笑:

  “在你们各位战士责无旁贷的帮助下,灾区的危险已经解除,后续工作我已经派别的记者过去,你可以安心去西北。”

  程岁禾不由鼻酸。

  “首长,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给你添麻烦了。”

  首长接过,望着程岁禾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当初和萧……”

  说到那个名字,首长硬生生止住了。

  转而开口:“程记者,西北条件艰苦,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火车发车时间快到了,感激你过去。”

  程岁禾抿嘴:“好,多谢首长。”

  程岁禾和司机道谢,提着行李箱往站台赶。

  经过检票口,正要进去。

  突然身后声嘶力竭的一喊:“岁禾……”

  程岁禾脚步一顿,回头就看到萧书珩头上缠绕纱布。

  眼眶通红的看着她,声音悲痛到了极点。

  “岁禾,我全都想起来了,你能不能……不要走?”

  程岁禾脑中嗡的一响,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萧书珩。

  萧书珩没有靠近,只是这么远远的看着程岁禾。

  他眼睛布满红血丝,眼里全是浓厚的滚烫悔意。

  他声音像是从沙石地里滚过一样,异常沙哑。

  “岁禾,对不起……”

  “我竟然忘记了你,还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5

  他一贯硬挺的脊背都弯了下去,不堪重负。

  程岁禾收回视线,淡声开口。

  “可能……是我们之间缘分不够吧……都过去了……”

  萧书珩猛的抬起头,他通红目光峥峥的看着程岁禾。

  “不,不能过去!”

  “但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程岁禾一句话,让萧书珩直接卡壳。

  萧书珩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她的话。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他和程岁禾,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现在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

  他是个军人,不能抛弃妻子和家庭。

  但是程岁禾……

  他抬头,看向远处,清秀娟丽的程岁禾。

  她还是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样子,但是看他的眼底,早没了当初热切的爱恋。

  全是被他失忆这段时间,生生折磨消耗掉的。

  想到,萧书珩更加痛苦懊悔,像是锋利刀片从心尖刮擦而过,疼得鲜血淋漓。

  程岁禾注意到。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

  “我当初确实是恨你的……”

  “但是恨着,恨着,看到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实现后,只剩下无力感,冥冥之中,就像是一种天意的昭示。”

  萧书珩眼皮一跳,急忙抬头看去。

  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程岁禾的话,或许会将他们最后的联系,全部斩断。

  他满眼恐慌的看去,近乎哀求,不想她继续说下去。

  可程岁禾还是说了。

  “我和你,不可能在一起。”

  他好像在悬崖边,一直紧握着支撑他最后一口活气的脆弱枝丫,崩然裂开。

  萧书珩脑中一片眩晕,只感觉他整颗心,都往山崖坠落。

  滴滴滴——

  绿皮火车发车的声音,从车头传来。

  刚还站在站台上的列车员,连忙走上火车,站在门口喊。

  “去西北的火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还有没有要上车的,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话落,车头迅速蒸腾出一团白汽,往后扬去,又迅速散开。

  程岁禾脚步一动,就准备走上去。

  “岁禾!”

  萧书珩双眼一急,连忙喊住他。

  “岁禾,不要走,西北那边那么艰苦,你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他声音将近哀求,悲痛的做着最后的挽留。

  “你这一走,我们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至少,至少留在我看得到你的地方,这样我以后还能照顾你。”

  程岁禾转身,看着萧书珩,眼底是从来没有的平静。

  她在离开前,其实想象过,如果萧书珩恢复记忆追过来,她应当如何应对。

  当时她没想出答案来。

  可当这一幕,真真切切的发生后。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无比平静,没有一点纠结。

  她看着萧书珩,沉声开口。

  “萧书珩,请你尊重我的志愿,去西北奉献,是我最崇高的理想,我是个独立的人,从来不需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

第10章

  说完,程岁禾径直转身,义无反顾的踏上了火车。

  很快,火车鸣笛声响起,朝着西北方向昂昂开去。

  萧书珩站在站台,望着火车消失在视野前方。

  很久很久后,等到站台上的所有人都离去,暮色霭霭,萧书珩才转身离开。

  萧书珩拖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军区大院。

  站在楼下,他并没有进屋。

  因为一旦进屋,他就得回归自己丈夫的身份。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心中爱的是程岁禾。

  他不是别人的丈夫,也从没有爱上任何人。

  想到,他本就暗沉的眼色,在着更深露重的夜晚,更显痛苦。

  吱呀一声。

  远处传来一个门开的声音,伴随一句。

  “妈,我这就去找他,他还受着伤,我不放心……”

  从房间里出来的佟梦,刚走到大院门口。

  就看到门口黑沉沉的身影。

  “书珩?”

  佟梦惊讶的呼声,萧母在房间里面听到后,从房间里夺门而出。1

  “儿子?!”

  她急急忙忙的奔过来,眼里满是泪花。

  “儿子,你去哪里了,吓死妈妈了,你怎么一声不响就从医院里走掉呀……”

  神情僵硬的萧书珩,终于表情动了动。

  低哑着嗓音,开口:“我去找岁禾了。”

  此话一出,萧母的哭声都停住了。

  佟梦站在身后,神情也跟着一暗。

  萧书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接着开口。

  “她走了,去了西北。”

  萧母充满难色的脸,听到萧书珩后半句,明显轻松了一大半。

  她望着萧书珩,语重心长:“她走了,你的生活还得继续,书珩,之前的事情我们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好不好?佟梦和孩子都等着你回家呢?”

  萧母偏身,向萧书珩示意一直沉默站在两人身后的佟梦。

  佟梦沉沉的眨了下眼,随后扶着肚子走上前。

  她低声开口,朝他伸出手,极尽温柔开口。

  “书珩,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看向佟梦伸过来的手,萧书珩并没有伸手回握。

  相反的,他的视线停留在佟梦肚子上。

  一边是孩子,一边是程岁禾。

  重量的天平压在萧书珩心尖,快要让他喘不上气。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未来,会是和程岁禾幸福生活。

  但是现在,他进退维谷,被夹在中间,快压抑到了极致。

  就像是被困在丛林中的野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他望着佟梦,眼神是从来没有的绝望和黑暗。

  “佟梦,如果能重来,我宁愿五年前,死在那个山脚下,也不要被你救起来。”

  佟梦听到,瞳孔猛的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他越过佟梦,径直往里走去。

  这时,身后惊魂不定的萧母,传惊讶一呼。

  “佟梦!”

  萧书珩听到,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往里面走。

  但是还没进去,身后突然传来萧母的大呼。

  “书珩,你快过来!佟梦晕倒了,快开车送她去医院。”

  萧书珩眉锋一凛,迅速转身。

  跑过去,只见佟梦晕倒在地上,而她的腿间落满破了的羊水,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第11章

  萧书珩开着车,猛踩油门,往卫生院迅速赶。

  车上,萧母护着佟梦,坐在后座。

  “佟梦,你坚持住,车子马上就要卫生院了,一定要坚持住……”

  昏沉的佟梦,听见萧母的话,真的强撑起意志,将眼睛睁开。

  但是脑袋还是跟灌了水泥一样沉,意识昏昏沉沉。

  想到刚才萧书珩喊了两遍,才过来他身边的反应。

  她的心尖,仿佛被针尖刺了一样疼。

  她结着室外朦胧的灯光,向车前驾驶位的萧书珩望去。

  低声喑哑:“书珩,我们的孩子要是没了,这或许就是对我欺骗你的惩罚吧。”

  前头开车的萧书珩听到,眉眼紧紧皱起。

  萧母连忙呸呸呸。

  “佟梦,你说什么话呢?你和孩子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妈,书珩心里恨透了我,这个孩子出生,对他只会造成负担。”

  佟梦视线执着的望着萧书珩:“是吧,书珩?”

  他偏过头,眼睑下压,并没有直视佟梦,只是语焉不详的说了句。

  “我不会让孩子出事。”

  随后就迅速偏回头去,不再看佟梦一眼。9

  车外快速移动的光,正好落在他眉眼的位置,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佟梦双眼一深,没再说其他话。

  十分钟后,车赶到卫生院,佟梦被迅速推到产房。

  萧母和萧书珩等在门外。

  萧母一脸心急如焚,在门口来回走动,更是双手合十对天。

  “保佑保佑,保佑我的孙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出生。”

  萧书珩陪着坐在走廊长椅上,没说任何话。

  终于,过了三个小时后。

  产房的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婴儿。

  “恭喜佟梦的家属,生了个六斤八两的儿子。”

  萧母听到,连忙上前,欣喜若狂的接过。

  “孙子!我的大孙子!”

  递给一旁的萧书珩:“书珩,快看看孩子,简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布兜里的婴儿可能因为刚刚才出生的原因,五官紧紧的皱巴到一起,酣睡着没有睁开。

  他心中微动,眉眼间隆起的高度松缓了些。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

  孩子很轻,但是抱在手里,却感觉很重。

  心口残缺而破碎的心脏,像是热水浇下,引起一阵酸胀。

  他望着手里的孩子,呢喃:“这是我的……儿子?”

  萧母早已喜不自胜。

  萧母看到孩子刚出生的可爱样子,心中喜欢得不得了。

  一边细细的端详他,一边说着。

  “对呀,以后你就是他爸爸,以后你就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听到萧母的话,萧书珩刚还松散了的眉头,重新紧皱到一起。

  一时间,他感觉手里的孩子,如同万斤重。

  放不下,但是又不敢放。

  佟梦算是难产,等到第二天才醒来。

  一醒来,她就下意识四处张望。

  萧母正在一旁哄孩子,见到连忙抱着孩子上前。

  “佟梦,你醒了,快来看看你的儿子。”

  但是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急切开口。

  “书珩人呢?”

第12章

  萧母见到她紧张的样子,颠了颠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

  “书珩帮你去食堂打饭了,医生说你差不多醒了,我怕等会食堂没菜了,就让他过去。”

  佟梦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

  她声音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像是笼罩在山雾中,透着朦胧的悲伤。

  “他离开了。”

  萧母跟着看过来,看到低落的佟梦,声音跟着不自觉低下去。

  “傻孩子,当初就算你欺骗他,但结婚的事,难道是你逼他不成的?”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佟梦听到,听到萧母的话,径直摇头。

  “不是。”

  等摇完头,才反应过来,不解的望着萧母。

  萧母怀里的孩子,这时候啼哭了一声,是饿了醒来的征兆。

  她将孩子放到佟梦手上。

  “所以啊,当初是你们在一起结婚,是两个人两厢情愿的事,怎么就成了也你一个人的错。”

  “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你是我萧家的媳妇,以后也会一直是我萧家的媳妇,知道了吗?”

  佟梦已经眼带泪花。

  她声音再次哽咽起来,不过明显比之前明快很多。

  “妈,谢谢你。”4

  萧母用手帮佟梦擦拭干净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孩子平平安安出生了,你是孩子的母亲,书珩是孩子的父亲,你们就是一家人,没有人能将你们分开了。”

  佟梦抱着孩子的手突然一紧。

  萧母回头,就看到萧书珩。

  “书珩,你打饭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佟梦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萧书珩,正眼眸沉沉的望着她。

  佟梦心中一动,抱着孩子,将上半身转过去。

  让自己和孩子,都往门口的方向正面对着萧书珩。

  柔声开口:“书珩,你回来了。”

  看到萧书珩手里提着的铁饭盒,垂头看向怀里的孩子。

  举起孩子握拳的小手,朝萧书珩的方向摇一摇。

  “宝宝,来,我们一起谢谢爸爸,谢谢爸爸给我们带饭。”

  萧书珩眼眸暗沉。

  病房里面,刚刚生育完的佟梦,眼中带着独有的母性光辉。

  孩子被她抱在怀里,期盼的向他望过来。

  这么温馨的画面,但是萧书珩的心,像是如同死寂般,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他的心,在程岁禾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死了。

  刚才在门外,佟梦和他母亲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他母亲说的话,像是一个重击,敲在他心底。

  他以为自己心中,最爱的是程岁禾,要是记得一切,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背叛程岁禾的事。

  于是就将这一切的后果,全部推到佟梦的身上。

  可当初和佟梦在一起,分明是他主动的。

  从他这里出来的因,当然得他来承接这份果。

  萧书珩更是一阵心疼。

  他垂下眼,走进去。将饭放到床头柜上。

  注意到佟梦一直追着他的眼神,他神情一顿。

  视线停在佟梦怀里的孩子两秒,随即移开。

  “我部队还有事,我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

  “书珩!”

  佟梦喊住了他。

  她将手往外递出去:“书珩,我给你生了个儿子,他才刚出生,还没跟爸爸说过话呢,书珩,你不多看看他吗?”

  萧书珩转身,目光微暗的看着佟梦。

  “佟梦,你的贪心,应该适可而止。”

第13章

  佟梦愣在原地,神情如同凝滞了一样。

  萧母这时走过来。

  问:“佟梦,书珩这话是什么意思?”

  佟梦没有说话,看到门口萧书珩大步离开的背影。

  她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暗漾后,再抬头可怜的看着萧母。

  “妈,书珩还是不愿意原谅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跟着哭出来:“孩子,你告诉妈妈,妈妈应该怎么办?才能挽回爸爸的心?”

  萧母听在旁边,毕竟刚才萧书珩对佟梦的态度,她也都有看见。

  此刻听到佟梦这样说,不由也觉得萧书珩做得过分。

  孩子刚刚生下来,就撒手不管,甚至连老婆的挽留,全都视而不见。

  就算萧书珩是她的儿子,她也觉得生气。

  于是连忙上前去安慰佟梦。

  “佟梦,你别哭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管着他,绝对不会让他胡来的。”

  佟梦擦掉眼角的湿润,欲哭无泪的看着萧母。

  “妈,你真的会站在我这边吗,帮我让书珩回心转意吗?”

  “当然了。”8

  萧母连连点头。

  她看着佟梦怀里的孩子。

  “你生了萧家的孩子,就是我们萧家永远的儿媳妇,我现在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长辈,当然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她说着,坐到床边,低下头去,满眼怜爱的看了眼佟梦怀里的孩子,抬手逗弄下孩子的脸蛋。

  “你说是不是,大孙子,我门才是真正的一家。”

  佟梦看到,眼眸轻轻一眨。

  微微抬头,看着萧母再次开口。

  “妈,要是书珩去西北找程岁禾,怎么办?”

  萧母听得一愣。

  几乎是下意识的摆摆手:“不可能的,佟梦你不要杞人忧天,况且他还是军人,他在自己军区好好的,也不可能过得去的。”

  但佟梦却异常执着。

  她声音都跟着发出一种仿佛从肺腑透出来的古怪嘶哑。

  “要是真的呢?他曾经将程岁禾当作命一样的爱着,西北条件那么艰苦,他真的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那里,而不去找她吗?”

  “现在部队一直在找去西北的志愿者,要是他背着我们偷偷去跟首长申请,到时候就都来不及了。”

  听到佟梦近乎质问的话,这下萧母都开始犹疑了。

  “书珩真的会吗?”

  但口中还是喃喃。

  “书珩不会这样做吧?”

  佟梦一把抓住萧母的手。

  “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书珩之前已经因为程岁禾出过一次意外了,你还要他再因为程岁禾重蹈覆辙吗?”

  萧母本来还犹豫的心,听到佟梦这么说,彻底相信了佟梦说的。

  只从萧书珩出过一次意外后,害怕萧书珩再出意外,这就是她的命门。

  她连忙倾身过去,面容里满是忧愁。

  “要是书珩真去找程岁禾,那该怎么?”

  佟梦这时,声音却缓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够阻止书珩一时冲动,去找程岁禾就好了。”

  萧母此时看佟梦,仿佛是看定心针一般。

  问佟梦:“可这怎么阻止书珩,他决定的事情,连我这个做妈的也说不动。”

  佟梦:“其实他愿意出去也可以,但是只要不是去西北找程岁禾就行。”

  随后她俯身下去,在萧母耳边悄悄附耳低语。

  “我们可以跟首长说,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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