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陪着江雪韵去美术馆转悠了一圈,顾宴年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所以出来后,他拒绝了她共进晚餐的邀请,匆匆忙忙就要回家。
江雪韵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跟着一起上了车。
一路上,她不停找着话题,想改变他的想法,带他去别的地方转转。
但顾宴年怎么也不答应,开着车就往家里而去。
眼看着阻止不了,江雪韵连忙给林蔚雨发了条消息。
“宴年马上到家,你真走了?”
直到车开进别墅,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她看着顾宴年比平日里要急切的脚步,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可犹豫了半晌,她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一进门,顾宴年就四下环视着,问起了管家。
“小姐人呢?”
管家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语气里带着迟疑。
“下午没见到人,应该,应该在卧室吧。”
“应该?”
听见这两个字,顾宴年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扯下领带往楼上走,三步并作一步,直接走到了林蔚雨的卧室前。
先敲了几十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眼皮跳了跳,再忍不住,直接拧开了门锁。
房间里一片寂静。
顾宴年从卫生间找到衣帽间,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反而觉得里面少了不少东西。
具体少了什么,他不清楚,只好叫来了管家。
这大半个月里,林蔚雨多半时间都躲在卧室里,管家也没有进来过。
所以等他进来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得老大,心跳都吓得快要停滞了。
“小姐,小姐怎么把那几幅照片还有先生送的礼物,都扔了啊!”
听见这话,顾宴年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他转过身看着老管家,脸色难看无比。
“都丢了,你一点没察觉?”
“我发现了,还和您提过几次啊,可是您没当回事……”
顾宴年这才想起,似乎的确听到过这样的汇报。
他攥紧拳头,走到保险柜前,熟练地输入密码。
叮铃几声,柜子打开了,可里面却空空荡荡的。
林蔚雨的父母去世后,顾宴年分身乏术无法打理这么庞大的资产,便想办法全部处理了,转换成现金房产等硬通货,一起存进这个保险柜。
除此外,那些原本放在里面的她的身份证、户口本、护照等所有证件,也一齐消失了。
顾宴年直接僵在了原地。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炸开了,耳边传来嗡嗡的电流声。
全身的血液慢慢变冷、凝固,森然寒意将他彻底笼罩。
那双拉着柜门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被尖锐的柜角刺穿,殷红的血哒哒落下来。
跟着上来的江雪韵瞧见了,直接发出了尖叫。
“宴年,你的手!”
这声音将顾宴年骤然涣散的理智唤了一些回来。
他又看了一眼保险柜,然后将之轻轻合上。
再一转身,看向老管家的那双眼睛,黝黑而深沉,似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要将人都吞噬干净一般。
“她人呢?”
听见这阴冷的声音,管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转身往屋外走去。
“我去叫人看看监控,先生,你别急。”
他的左脚刚跨出门,右侧摆满了花瓶摆件的柜子,就被一把椅子砸的瞬间倒塌。
无数玻璃碎片四下飞溅着,擦过他那皱成树皮的肌肤,擦过江雪韵的手腕。
可这一次,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只剩下瓷瓶落地的清脆响声。
第十二章
监控视频里,把林蔚雨是何时离开、带着什么东西、坐上了哪辆车等画面拍摄的清清楚楚。
顾宴年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她手里提着的箱子上。
很快,助理就把刚从司机那套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顾总,司机说小姐是去了机场,路上还一直在催快点,说不然飞机要延误了。”
机场?
延误?
听见这两个词,再联想起上午发生的事情,顾宴年总算明白她上午为什么那么不对劲了。
想起她三番五次的催促,和临别时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冷笑。
原来是翅膀硬了想跑了。
还真是,长大了呢。
不多时,秘书也带着一份文件跑了进来,气都喘不匀就开始汇报。
“顾总,航班查到了,是直达瑞士的,这是航空公司提供的乘客名单。”
顾宴年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一眼就扫到了林蔚雨,以及一个熟悉的名字。
陈修南。
这不是林蔚雨学院的那位教授吗?
他的手指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
“学校。”
助理立刻心领神会,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将具体情况一一秉明。
“学校说,是校方与瑞士那边联合组织的一次交流活动,s大派出了陈教授带领的小团队远赴欧洲深造三年,名单上共有七位学生,小姐也在其中。”
瑞士,三年。
听见这两个关键词,顾宴年冷笑出声。
但有了具体信息,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飞机什么时候落地?”
“大概今晚凌晨。”
“把陈教授的电话要来。”
凌晨两点,还没下班的秘书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了大厅。
“顾总,航空公司那边发消息说,飞机落地了,是要我现在给小姐打电话吗?”
闭眼沉思的顾宴年把手里把玩了许久的名片丢了过去,言简意赅。
“打这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蔚雨的脾性。
她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逃离他,既然铁了心要走,那自然不会接他的电话。
但因为幼年失怙,她比同龄人要早熟一些,心思也细腻敏锐得多,最怕给人添麻烦。
陈修南是她的老师,她一定会接这个电话,顾宴年分外笃定。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寒暄几句后,秘书就把手机递到了他手上。
他睁开眼,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嘈杂人声,沉沉开口。
“瑞士那边天气如何?林蔚雨。”
他的声音虽然很平淡,但林蔚雨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因为她认识他十九年,只听到过三次,他叫她的全名。
一次是十岁时,她受不了双亲逝世的噩耗,想跟着他们而去被救回来时。
一次是十八岁时,她拉住了酒醉的他,鼓起勇气和他告白时。
这一次,她二十岁,背着他飞到了大洋彼岸。
现在见不到人,她也已经站在了瑞士的土地上,因而心里也不怎么畏惧,声音淡然。
“还不错,没下雨。”
她这毫无愧疚和畏惧的语气,让顾宴年兀地笑了出来。
“那就好,走都走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听见他这闲话家常的语气,林蔚雨莫准他话里的意思,只好沉默着。
一分钟没得到回复,顾宴年眼神凝住,自顾自问了下去。
“明天?一个月?还是三年后?”
第十三章
这并不是询问,而是最后通牒。
他的意思,是要么明天直接打道回府,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要么在那边玩一个月,回来挨一顿骂。
要么就等到三年后,完成所有学业回来,面对他的滔天怒火。
林蔚雨一个也不想选,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
“不回去了。”
轻轻巧巧四个字,直接点燃了顾宴年压抑许久的怒火。
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听见她这笃定的语气,顾宴年直接按了挂断。
一扬手,面前的茶几被掀翻在墙上,轰隆一声巨响把一旁的秘书吓得花容失色。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老板的脸色。
几分钟后,她听到了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给我订最近一班去瑞士的机票。”
秘书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拿走被丢到一旁的手机,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又只剩下顾宴年一个人。
担忧了一晚上,又被气得神志不清,他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泛着剧痛。
通红的眼眶疲乏至极,受不了那刺眼的灯光,他拿起一旁的杯子就要砸上去。
挥手的瞬间,他突然想起这个吊灯是林蔚雨点名要换的,又收住了手上的力气。
他撑着沙发沿慢慢站起来,却按到了手上的伤口,吃痛地跌座回原位。
正好进来的江雪韵看见这一幕,连忙跑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看见那道划破掌心的幽深的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满是心疼。
顾宴年偏过头,仔细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今天中午,你给我打那两个电话之前,有没有人联系过你。”
江雪韵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她的眼睛蓦然睁大,红唇轻颤了颤,最后挤出来两个字。
“没有。”
没有?
光是看她现在的表情,顾宴年就知道她在撒谎。
他抽出被她握在掌心的手,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似是一把利剑直直戳破了她伪装起来的真相。
“你的手机,给我。”
江雪韵本能的、抗拒的摇了摇头。
因为心虚,她的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衣侧的口袋。
看见她的动作,顾宴年冷笑了一声,一把攥住她那只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手机。
江雪韵没想到他会强抢,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夺回来,却被他狠狠推开了。
她跌倒在茶几碎片上,手上、腿上被划出无数伤口,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面对她的啜泣哭喊,顾宴年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了微信,一眼就看到了林蔚雨的头像。
一点开,看见里面的对话,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翳至极。
因为过度用力,那道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在屏幕上糊上了一层血雾。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江雪韵面前,将手机砸到她身上,声音阴森而渗人。
“她十一点给你发消息说要走,你到现在还在和我装?江雪韵,你,很有本事嘛。”
身上余痛未消,又被这么训斥一通,江雪韵既生气又委屈。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强撑着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咬着牙看向他。
“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罢了,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顾宴年,你别忘了,我才是你未婚妻!”
第十四章
“未婚妻?”
顾宴年跟着重复了这三个字,微微点了点头,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疯狂。
“江小姐,很抱歉地告诉你,现在不是了。”
一句话直接把江雪韵定在了原地。
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顾宴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宴年勾了勾嘴角,拿起手机给秘书打了一个电话。
“通知江家,取消婚约。”
江雪韵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情绪瞬间失控,再顾不上大家闺秀的体面,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就因为我没告诉你林蔚雨要走,你就要取消婚约?顾宴年,你是不是疯了?”
顾宴年是疯了,但也很清醒。
他看了看还在滴血的手,面无表情地拿起助理留在沙发上的医药品,拧开碘伏盖子对着手就倾倒下去。
剧痛袭来,他脸上却像带上了面具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我记得第一次带你走进这栋别墅时,我告诉过你,只要不碰林蔚雨,这个家的女主人,只会是你。”
江雪韵自然记得这句话。
就是因为记得,所以她哪怕看林蔚雨再不顺眼,也一直笑脸相迎。
而听到他说这话,她激动到手舞足蹈,竭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没有动她!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什么也没做!”
好一个什么也没做。
顾宴年斜睨了她一眼,拿起一卷纱布在手上缠绕着。
“你该庆幸你什么也没做,她安然无恙地落地了,不然你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走出顾家。”
语气里的威胁让江雪韵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她咬着下唇,满脸不甘地看向他。
“你就这么护着她?别忘了,她姓林,你姓顾,你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
听见这话,顾宴年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那和江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着他咬得极重的“江”字,江雪韵气得失去了理智,说话也不经思考口不择言起来。
“她是在顾家住了十年,但她和我一样终究是外姓人!一个养女,一个未婚妻,你凭什么厚此薄彼?难不成你想让她陪你走完下辈子不成!”
最后一句话落地,两个人都怔住了。
在顾宴年耳畔,末了一句像开了循环播放一样,回响个不停。
他呆呆地看着受伤的手掌,脑海里凭空多出两个小人在争执着。
一个说江雪韵说得对,一个说她不过是在凭空臆测。
看着他既不否认,也不生气的样子,江雪韵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眼中的猜疑之色愈发浓烈。
“你真想?你喜欢她?顾宴年,你喜欢上林蔚雨,你名义上的养女了?”
听见她这怪异的质问声,顾宴年兀地抬眼盯向她。
那个下意识涌上来的“不”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却盘旋在唇齿之间,久久未能出口。
最后彻底偃旗息鼓。
而脑子里两相争斗的小人也在此刻分了胜负,前者笑到了最后。
顾宴年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看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雷厉风行的男人露出这样一副茫然的表情,江雪韵只觉得好笑至极。
一个不说话,一个哑声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大厅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毫不知情的秘书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
“顾总,机票订好了,早上七点直达瑞士。”
听见秘书的声音,两个人双双回头。
江雪韵拖着满是伤口的腿,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路过秘书时,她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电脑。
“瑞士?好地方,好地方。”
说着,她转过头,最后看了顾宴年一眼,语气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惊悚。
“那就祝顾总此行得偿所愿了,也好让在天上的林家人看看,他们当年究竟托孤给了一个什么,烂,人!”
第十五章
一个字一个字,如千钧雷霆般砸在了顾宴年心头。
他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尽,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秘书见状连忙上前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请医生。
顾宴年摇了摇头,挥手要她退下去。
秘书也不敢招惹他就走了,临去前还很贴心地关了客厅的主灯。
房间里暗了下来,只余下靠近走廊一侧的小灯还在幽幽散着光亮。
周围没了人,顾宴年也不用再刻意掩饰什么,扯过一旁的毛毯把自己团团裹住,闭上了眼。
世界是安静了下来。
可他的脑海里却仍是一片喧嚣。
胸腔处也传来如擂鼓般的隆隆心跳声,吵得他平不下心,静不了气。
他捂住脸,闻着手上传来的浓重药味和血腥气,长舒了好几口气,在心里默念个不停。
“假的,都是假的……”
也不知是催眠成功,还是太疲惫了,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二十七岁生日这天,家里人以生日宴为名,请了京北很多名媛千金来,想给他相亲。
说实话,他一个也没瞧上,只觉得今夜的酒都比这些莺莺燕燕要迷人。
散席后,他身前空了十来个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躲在一旁的林蔚雨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好一起回家。
她确实跟了过来,还扶住了他手,把他拖到了静谧的花房里,说了一番很是大逆不道的话。
但这一次,顾宴年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看他没有任何反应,梦里的林蔚雨以为他喝懵了,贼心不死,反倒越来越胆大。
她踮起脚尖,揽上他的肩膀,慢慢往他面前凑近。
顾宴年没有推开她,看着她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越靠越近,心里还生出来一些期待。
期待她,做出更为出格的举动。
但梦终究是梦,到这儿,也就戛然而止了。
一股突然出现的失重感让顾宴年跌回了现实。
啊不,是跌倒了地上。
后脑勺传来的剧痛让他的神志瞬间清明。
他扯下罩在眼前的毯子,四下环顾一圈,发现自己居然在客厅。
刹那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涌上他的心头。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瞥见墙角那块摔碎的破茶几,睡前发生的一切慢慢浮现在脑海里。
噢,林蔚雨没在在花房,她跑到瑞士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就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也不知是在笑梦境太过荒诞,还是在笑她过于胆大妄为。
准点上班的秘书一进来看见老板这样子,连忙低下头。
“顾总,该去机场了。”
听见外人声音,顾宴年迅速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顾氏集团总裁。
他站起来,先回了一趟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喝了两口佣人送来的咖啡,语气已经平和了下来。
“具体情况、地址都查清了?”
“查清了。”
第十六章
来到瑞士的第一个夜晚,林蔚雨在酒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被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醒,伸了个懒腰爬起来。
她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却先看到了付知珩半个消失前发来的消息。
“我在楼下等你,一起吃早饭?”
一瞥见时间,林蔚雨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她住在十六楼,从高处看下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小黑点,连忙打了个电话。
“你在楼下吗?”
刚问完,她就看见那个看不清脸的小黑点抬起头,对着上面挥了挥手。
“你醒了?我刚到不久,你先洗漱吧。”
林蔚雨嗯了一声,小跑着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她背着一个小包,出现在了楼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缝隙落下来,穿过薄薄的雾气,落在付知珩的身上,照得他整个人暖融融的。
到底是s大的校草,就坐那翻翻书,就是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啊。
林蔚雨心里感叹着,放慢脚步慢慢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等很久了?抱歉啊,我睡得太沉了。”
付知珩一边转过头,一边合上手上的书,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
“没多久,天气还不错,看了会儿书。”
到底才二月份,虽然出了太阳,但毕竟是清晨,温度并不高。
看着他被冻红的鼻尖,林蔚雨就知道他这是在好心宽慰自己。
她不想戳穿他的好意,也不忍让他继续在外受冻,便拉着他小跑着到了餐厅。
初来乍到,她也不知道瑞士人民吃得都是些什么东西,每一样都往餐盘里装了些。
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林蔚雨把刚刚端的热牛奶推到他面前。
“喝点热的吧,别来第一天就感冒了,我还想你陪着我好好在学校逛逛呢。”
看着她眼里的关切,付知珩怔忪片刻,耳根又红了。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气扑上脸,融化了脸上的寒意。
“谢谢。”
林蔚雨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低头夹了一块状似奶酪的东西尝尝。
一入口,咸甜混合的重口味给她的味觉造成了难以言明的损伤。
但秉着不浪费粮食的主张,她皱着一张脸,还是咽了下去。
看见她的表情,付知珩就知道这东西不合她口味,连忙用干净的叉子把她餐盘里剩余的都夹了过来。
看着他这不由分说的动作,林蔚雨连忙叫住了他。
“这东西很难吃的,你不试试吗?”
听见这话,付知珩才夹了一块试试。
味道是不太好,但也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他面无异色地吃完,然后对着她眨了眨眼。
“味道还可以,我帮你吃吧,免得浪费了。”
林蔚雨没想到他的口味居然如此猎奇,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接着,她又试了一道蔬菜,味道依然非常古怪。
看着她的表情,付知珩心领神会,又把叉子伸了过去。
这一次,林蔚雨没有再阻止。
她像尝百草的神农似的,一样一样试过来。
遇到不对胃口的,她甚至主动把东西送到了付知珩餐盘里。
一来一去,他的盘子里堆积如山,而林蔚雨盘子里只剩下空空荡荡两样东西。
付知珩担心她吃不饱,把自己盘子里,她尚能下咽的菜都送了过去,然后去窗口排队买了一杯牛奶和几片吐司,放在了她面前。
看着他这么体贴地替她承担了所有,还这么照顾她的胃口,林蔚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我有点挑食,难为你帮我解决这些难吃的东西了。”
看着她满脸愧色的模样,付知珩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轻柔而温暖。
“没关系,我不挑食,以后你不喜欢的,都可以给我。”
第十七章
用完早餐,两个人并肩在学校里闲逛着,漫无目的。
来到了新环境,林蔚雨见到什么都觉得有趣,拉着他在学院花园里穿梭着,很是兴奋地同他探讨起了所见所闻。
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发现,但付知珩也和她一样乐在其中,陪着她楼上楼下地跑,帮她收集着落在高处的枯树叶。
一整个上午,两个人步履未停地探索着新学校,畅享着未来在这儿的学习生活。
等到午间,付知珩怕她吃不习惯,带着她去了校外的西餐厅。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几个同学结伴出来。
一看见两个人走在一起,几个女生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凑上前。
“我就说怎么一起来没看见蔚雨人影,原来是被校草拐跑了啊。”
“也是,有大帅哥作陪,哪里还记得我们三个共患难的姐妹呢?”
听着她们的调侃,林蔚雨也红了脸,连忙上前一人敲了下脑袋。
“明明是你们睡懒觉不起来,这也能怪到我身上,没天理了啊!”
“是是是,你最勤快,所以能在这么大的学校里碰到另一只早起的鸟儿,都是巧合是吧?”
看见她们挤眉弄眼的八卦表情,林蔚雨只能σσψ装作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硬着头皮接话。
“是啊,就是有这么巧。”
她刚说完,身后也传来一道忍俊不禁的笑。
她直接转过身,递给付知珩几个眼神。
他这才清咳了几声,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附和她。
“是,就是那么凑巧。”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窃笑,点头如捣蒜。
“巧合,谁说不是巧合呢!缘分嘛,可不就是天注定吗?”
说着,几个女生先后出了门,纷纷撞了撞林蔚雨的肩膀,在她耳边落下最后一句揶揄。
“可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该开窍了啊,蔚雨。”
听见这句话,林蔚雨的心跳都快要蹦出胸腔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付知珩一眼,精准捕捉到了他眼里闪过的羞赧,直接确认刚刚的话应该都被他听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再不看他,直直地往餐厅里走去。
虽然是西餐厅,但一看见菜单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菜名,林蔚雨就忍不住想尝试。
但她又怕早上的悲剧重演,一时有些纠结。
付知珩看着她犹豫不定的样子,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对她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想吃什么就点,你不喜欢的,我可以帮忙。”
见过他早上面无表情地吃下那些食物,林蔚雨确信他是真的不挑食,也放下了心。
这一次,她点了牛排和意面,又点了三样没听过的菜。
等到午餐送上来,她拿着叉子,信心满满地对着卖相最好的一道菜下手了。
结果还没送进嘴里,那股蔬菜的生涩气味就让她望而却步。
她一脸讪笑地放下餐具,把盘子推到对面,语气里满是恳求。
“麻烦你了。”
付知珩一脸从容地试吃了一口,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挺喜欢的。”
看见他吃得这么高兴,林蔚雨的眉头深深拧在了一起,忍不住问他。
“你是真不挑食,还是真喜欢啊。”
付知珩抬眸看向她,语气分外真诚。
“不挑食,也是真喜欢。”
说完,他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补充了一句。
“因为是你送给我的,所以格外喜欢。”
第十八章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付知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迎上她的视线。
“有些话在送你那捧花那天,我就想告诉你的,但因为你小叔被打断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一个好的机会再坦白,又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所以能恳请你预留几分钟时间,听听我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吗?”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林蔚雨还没理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动作给了付知珩很大的信心。
他垂下手,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语气变得平和。
“其实从我们第一次遇见,我就喜欢上你了。但大家都说你是个慢热的性子,我也怕吓到你,就想着先从学长学妹同学做起。结果三四年过去了,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应该勇敢一些,才能成为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直到刚刚我才发现,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晚,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林蔚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因为付知珩对她而言,比起朋友,更像是一个可以交心的哥哥的存在。
她信任他,也感激他。
可短时间内,她没有办法接受他变成她的男朋友这一身份转变。
但要让她拒绝他,她亦没有办法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毕竟她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意,他又那么照顾她,她不想伤害他。
所以纠结下,她最后给了他一个折衷的回答。
“可以给我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吗?”
没有被直截了当的拒绝,已经让付知珩悬在空中的心落定了。
他是喜欢她,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他更希望她是在审慎考虑权衡后,给他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答案。
而不是一时冲动下的盲目回应。
“好,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午后天气阴沉了许多。
午觉起来后,有一个欢迎仪式在礼堂举行。
林蔚雨踩着点进了门,正四下张望找着位置,就看见付知珩正冲着她招手。
她低下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小声道了句谢谢,又引起旁边几个女生的哄笑。
“还这么客气呢,什么时候能吃上校草请的饭呀。”
“是啊,付同学,你得积极一点啊,我们都等着呢。”
几句话又让林蔚雨想起了午餐时发生的事情,一时有些拿不准该怎么面对付知珩。
他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从包里拿出许多零食放在她手边。
“听说这个意识要持续四个多小时,我带了吃的,蔚雨,你帮我分给大家吧。”
他的语气一如从前,似是什么都没发过一般坦然而大方。
看见他的态度,林蔚雨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在她想清楚之前,就和他像朋友那样继续相处吧。
第十九章
欢迎仪式在八点前结束了。
师生一行人走出礼堂,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出来的急,林蔚雨没有带伞,眼下便犯起了愁。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淋雨回去,一辆黑色的跑车却穿过人流停在了门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都视线。
几秒后,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夜色里灯光浅淡,但林蔚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顾宴年。
他抬起眼,在人群中精准锁定了她,薄唇轻启。
“上车。”
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可商量的坚决。
陈教授知道他来是为了林蔚雨,同他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几个学生先走了。
很快,礼堂前就只剩下林蔚雨,和不肯离开的付知珩。
顾宴年的耐心着实有限,见她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脸色沉了几分。
“才出门一天,就听不懂我的话了?我叫你上车。”
林蔚雨知道,只要上车就会被直接拉去机场。
她并不想跟他回去。
所以看到付知珩手里拿出的雨伞,她一刻也没有犹豫抢过来撑开,然后才回答了他。
“不用了,我有伞,可以自己回去。”
说完,她把伞递到付知珩手上,然后抱住他的胳膊,拉着他一齐走进了雨幕中。
雨下的极大,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亲密地好像情侣一般。
看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顾宴年放在膝盖上的十指紧扣在一起。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男的,就是那天在广场上准备和林蔚雨告白的人吧。
原来她不仅没听他的话,和他斩断联系,反倒跟他约好一起出国了。
好,好得很。
回想起往事,顾宴年心口止不住地涌现出嫉妒酸涩的情绪。
他关上车窗,让司机跟上去。
一路龟速前行,车最后听到了学生公寓前。
助理拿出一把伞正要下车,却被顾宴年径直抢走了。
他打开身侧的车门和雨伞,俯身下车,步履匆匆地迈上台阶,在门口截住了林蔚雨。
“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翅膀硬了,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毫不知情的付知珩在一旁诧异地看过来,林蔚雨不想闹得太僵,耐下心和他解释。
“正常出国留学,小叔,你何必这么小题大做。”
顾宴年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她教训的一天。
他一脸嗔笑地着看向她,语气里满是愠怒。
“一句话不说就带着所有东西跑了,这也叫正常出国?究竟是我小题大做,还是你胡作非为,林蔚雨,你自己心里清楚!”
往年,林蔚雨只要发现他有生气的迹象,都会尽量闭嘴,免得激怒他。
但现在她已经不想再退让了,索性摊开直言。
“我已经成年了,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之所以不告诉你我要出国,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的,既然注定是协商无果的结局,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想告诉你,我不想一辈子都被你圈养在笼子里,做一只井底观天的金丝雀,我也想飞到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活出属于我的人生。”
字字句句都戳中了顾宴年心底最隐秘最恐惧的一些念头。
他的身体逐渐绷紧,眼里聚集起一些微妙的情绪,声音变得低沉无比。
“金丝雀?我自认为我待你不薄,却不曾想,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不堪。”
第二十章
林蔚雨知道他这是误解她的意思了,只能尽量和他说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养了我十年,但我们终究不是留着一样血脉的亲叔侄,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外姓人都不该继续留在你身边。人言可畏,我离开这件事,对你对我,对雪韵姐都好。”
听到这,顾宴年总算听明白了她离开的真正原因。
原来还是介意他和江雪韵的婚事。
如果是为了这事,那他现在愿意退让一步,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我和江雪韵的婚约已经取消了,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和我回去。”
取消了?
这么突然?
林蔚雨始料未及,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们聊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遂继续和他解释着。
“就算你不娶雪韵姐,那以后你也会娶别人,到时候我的存在还是会影响到你们。”
“我这辈子不会再婚嫁,你大可以放心。”
终生不娶?
她离开的这一天里,江雪韵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把他伤得这么重?
林蔚雨在心里嘀咕着,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怜悯,依然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娶或不娶,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如果哪天你和雪韵姐和好了,那我不是照样要离开的吗?况且我今年也二十岁了,再过几年也要结婚成家嫁人的,到时候也要搬出顾家,你就当提前适应吧。”
听到前一句,顾宴年还没听懂她的脑回路,他都告诉她,他和江雪韵不可能了,为什么又能扯到和上上?
听到后一句,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嫁人?你想嫁给谁?他?”
说到最后,顾宴年那阴测测的眼神往一旁斜睨。
突然被点名的付知珩也愣住了,正想解释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开口,林蔚雨就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是,我们现在在谈恋爱,如果顺利的话,等毕业后就会留在瑞士结婚了。”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付知珩的心跳猛地加快,望向她的眼里满是意外。
刚撒完谎的林蔚雨倒很是镇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接收到暗示后,付知珩很快就清楚了她的想法,接上了她的话。
“顾先生,您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在瑞士会出什么事,我会好好照顾蔚雨的,也是真的喜欢她。”
说完,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嘴角都勾起了一丝笑。
看见他们俩旁若无人秀恩爱的样子,顾宴年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一把扯过林蔚雨的手,将她拉到身后。
“谁允许你和他在一起了?”
面对大怒的顾宴年,林蔚雨没有丝毫畏惧,很平静地看着他。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谁的允准。”
见她还不肯悔改,顾宴年气到额头青筋暴起。
“我是你小叔,你不听我的话?”
“小叔又怎么了,哪怕是我爸妈还活着,也不会干涉我的恋爱自由吧?”
第二十一章
一句话就把顾宴年噎得哑口无言。
反倒是付知珩看见他用力过度的手,皱着眉上前提醒了两句。
“顾先生,您松手吧,不然会伤到蔚雨的。”
闻言,顾宴年低下头,看见她的手被自己捏出了一片红痕,这才松了点力气。
林蔚雨趁机甩开了他,瞅准有人出来的空档跑进了公寓里。
隔着玻璃门,她满脸无奈地和顾宴年说了最后一句话。
“小叔,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你不要再胁迫我了。就像你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可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现在我长大了,你也是时候放手了。”
说完,她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过身就上了楼。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顾宴年的忍耐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他盯着头顶女生公寓的牌匾看了许久,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付知珩一眼,迈着大步回到车上。
看见他的车开走后,付知珩俯下身捡起他丢下的雨伞,放在窗口上,然后给林蔚雨发了条消息。
“你小叔走了,放心。”
隔得远,助理没有听清老板和小姐具体说了什么。
但只消看一眼从他身上淌下来的雨水,她就知道聊得不太愉快,连忙递了条毛巾过去。
顾宴年没有接,布满血丝的眼底涌动着疯狂。
过了许久,助理才听见老板下达了新的指令。
“查查刚刚那个男的。”
助理的办事效率很快,刚回到酒店,就把资料都送了上来。
“付知珩,和小姐是大学同学,成绩优异,性格温和……”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被顾宴年冷声打断后,助理吓得一激灵,火速翻到了第二页。
“他的父亲是京北财政厅厅长,母亲是H大教授,家中亲眷祖辈大多从军从政,他的外祖父肖国华曾是北部战区副司令,曾提携过顾老先生……”
听见助理的汇报,顾宴年的眉头愈皱愈紧。
他本以为这个付知珩只是个普通角色,没想到背后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回来的路上,顾宴年思考了一路,本想直接解决掉他,那林蔚雨就会乖乖跟他回去了。
可现在他动不了付知珩,那就只能想办法让林蔚雨回心转意才行。
但看她今天的态度,顾宴年觉得和她讲道理她是听不进去的,越发愁眉不展。
看他这么纠结,助理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老板分忧,遂壮起胆子提了一个很有效的建议。
“顾总,小姐孝顺,您要是想让她跟您回去,不如说您生病了,把她骗过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
顾宴年脸色的表情这才缓了下来,对着她挥了挥手,让她去安排。
随后,他一个人靠坐在沙发上,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疲惫至极。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一段时间还在为他和江雪韵的婚事闹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远走他乡,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
他都向她承诺了,为了她,他终生不娶,可她还是不愿意留在她身边。
顾宴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十二章
深夜接到杨助理的电话,说顾宴年回机场到路上出了车祸进医院的消息时,林蔚雨是怀疑过真假的。
但在她的印象里,他不像是会用自己的性命撒这种谎的人,便半信半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看看。
一下楼,她就被守在门口的杨助理推上了车。
一路风驰电掣,助理声泪俱下地和她哭诉着车祸现场有多惨烈,老板伤得有多重。
结果一落地居然是在酒店,林蔚雨这才知道自己是真上当了。
她深感不妙,正想找机会逃走,助理却能用职业生涯发誓,恳请她上路走一趟。
从前林蔚雨就颇受她的照拂,对她也是心存感激的,也不想为难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楼。
一推开门,看见端坐在沙发上完好无损的顾宴年,林蔚雨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
“一定要这样骗我吗?小叔。”
说这话时,她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满脸都是失望。
顾宴年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起身走到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跟我回去,就当这两个月里,什么事也没发生。”
听见这话,林蔚雨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语气分外冷淡。
“我学不会自欺欺人,也不想再为往事耿耿于怀,小叔,我们都往前看吧。”
顾宴年的心猛的跳了跳,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一次涌了上来,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忘了三年前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林蔚雨很少听他提起三年前这几个字眼。
她知道,在他心里,她向他告白的那一段记忆,是不可触碰的禁区,所以鲜少提及。
如今听到他说起那些旧事,她心底也升起了一些疑惑,企图绕开这个话题。
“我那时候还小,又喝了酒,说了胡话做不得数。”
听见胡话这个词,顾宴年眼神一凝,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你当时可清醒得很!”
林蔚雨被他这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往墙角缩了缩。
“再清醒,也只有十八岁,分不清亲情和爱情是很正常的吧。你那时候喝得酩酊大醉都拒绝了我,这些年又以身为范想点醒我,我再不懂点事,又怎么对得起你的一片苦心呢?”
顾宴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看着她想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坚决态度,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忍不住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对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说。”
林蔚雨不知道他这又是再发哪门子疯,也懒得再想,直接脱口而出。
“我说,我以前鬼迷心窍,对小叔你起了不该有的意思,是我错了,现在我已经改邪归正了,真的把你看作我的长辈,并向你送上一句诚挚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以前犯的浑。”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楚而明朗,同他宣告着,她心中所想。
而每一个字,都和顾宴年设想的内容差之千里。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的迹象。
可任凭他把双眼看穿,不敢眨眼,最后睁到生理性的眼泪涌出来时,也没有瞧见任何伪、心虚的痕迹。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这一次,林蔚雨并没有骗他。
第二十三章
顾宴年脸上划过的那两串眼泪,让林蔚雨震撼至极。
在她的印象里,他只在她父母下葬时流过眼泪,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记忆。
因而看见他哭了,她立刻反思起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妥,戳到了小叔的心窝。
可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临时给出的,应该是一份近乎完美的,符合他内心所想的标准答案啊。
那他为什么哭了?
难道是欣慰的眼泪,欣慰她终于懂事了?
林蔚雨觉得这个想法应该最接近现实,连忙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我是懂事得太晚了些,小叔你这些年辛苦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罔顾人伦做这种糊涂事,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和同龄人交往的,你大可以放心。”
这些无异于火上浇油的话让顾宴年脸色越发难看。
他发了狠劲,把人推进卧室里,反锁上门。
林蔚雨没想到她都庄重地给出承诺了,他还要带她回去,不停敲着门喊冤。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叔,等你老了我一定好好孝顺你,你现在就放我回学校吧,我明天还有早课呢。”
“是不是雪韵姐说了什么惹了你不高兴,那你去找她和好啊,我真的不想跟你回去。”
听见这些动静,顾宴年只觉得要被气晕过去了,沉下声音。
“我要带你回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乖乖和我坐上明早的飞机!”
话音一落,卧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宴年在门口站了许久,确定她是真的安分下来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
结果刚落座,房间里就传来了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他拔地而起冲进去,一打开门,正好看见林蔚雨从破碎的落地窗前跳下去的画面。
刹那间,顾宴年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他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灵魂出窍了,脑海里丧失了所有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像个木偶一样,踩着满地碎玻璃往破碎的洞口走去。
一步一步,迟缓而虚浮。
等到他走到窗户边时,眼睛却不敢向下看去,只能呆望着远处的霓虹灯。
直到楼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才从梦魇中脱身,理智短暂回复了片刻。
“小叔,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学校了。”
他循着声音向下看去,看见十米之下的泳池里探出来一张熟悉的脸,那些顷刻间涌上来的恐惧、懊悔如潮水般褪去,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知后觉的疼痛所取代。
林蔚雨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自顾自地游到岸边,抖干净身上的水,然后朝着楼上挥了挥手。
“再见,小叔。”
看见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顾宴年才终于确信,她是真的没有出事。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整个人就像脱力了一般,直直摔倒在地上。
尖锐的玻璃划破了他的衣服,刺进血肉里。
明明是锥心刺骨的痛,可在顾宴年看来,这些伤口却像是新生出来的血肉。
他死过一回。
又复生了。
第二十四章
林蔚雨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学校,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吹干头发后,她看着时间不早了,正想休息,临睡前还是给杨助理发了条消息。
“我到学校了,麻烦你转告小叔,明天的飞机票帮我退了吧。”
助理如实把这段聊天记录转发给了老板。
顾宴年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手机。
身上恢复了点力气,他撑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浴室里,打开了冷水淋浴。
冰冷的水冲掉了身上的血污,也唤醒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
他跌进浴缸里,双眼无神地看向漆黑的天花板,身上的肌肤仍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惊惧交加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一头埋进了盛满水的浴缸里。
生涩的水沿着鼻腔、耳道、眼睛渗透进去,刺激着他所有感官。
直到被窒息感彻底包围,在求生意识的干扰下,他才放过自己站起来。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
他迈出浴缸,扶着墙面往外走去,水珠沿着湿透的衣服哒哒滴在地板上。
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总,马上六点了,该去机场了。”
“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您房间的窗户昨夜被外物砸破了,您没事吧。”
“小姐的机票要退吗?还是改签下午的航班?”
一脸问了三个问题,顾宴年只回答了最后一个。
“退,全退。”
他的声音沙哑而冷酷,杨助理意识到昨晚可能出了什么事,又不敢多问,连忙退了下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顾宴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拿起睡衣擦干身上的水,然后倒在了床上。
被柔软的被子所包裹,他才有了活过来的实感。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全部都是林蔚雨的模样。
她飞跃出去的身影,她在别人伞下的笑意,她给仙人掌浇水时的专注,她在订婚典礼上昏倒的瞬间,她看见他带女朋友回家时的眼泪,她固执地跟在他身后告白的倔强……
一帧一帧,囊括了十年光景,最后定格在那场让林蔚雨失去至亲的车祸上。
那晚,顾宴年从倒翻的车厢里把她救出来放到了安全位置,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爆炸巨响。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幕,也照亮了她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
她像是疯了一样往火场里冲进去,似是想随着父母而去。
火焰吞噬她裙角的瞬间,他的心情和今天看到她跳下去的时候别无二致。
上一次,是他救下了她。
而这一次,是他差点逼死她。
在那一跳之前,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家,哪怕她恨他,他也在所不惜。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既然一开始就是差辈的关系,那他就该做她一辈子的小叔。
不该,也不能生出那些妄念。
那些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妄念。
比起彻彻底底得到他,他更畏惧彻彻底底失去她。
那夜的大火,今夜的落地窗,他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他只能如她所愿,让她留在这里。
好好的,活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
昨夜穿了半个多小时的湿衣服,第二天起来时,林蔚雨出现了感冒的状况。
一个上午,她坐在教室角落,用了两卷纸巾擦鼻涕。
眼看她鼻子都要擦破皮了,一旁的付知珩满眼担忧,一结课就拉着她要去医院。
林蔚雨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不肯去,又拗不过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身后。
一下楼,她一眼就看到了十米开外的顾宴年,吓得一激灵,连忙调整表情,抱住付知珩的手,状似亲密地和他透露着情报。
“我小叔在那边,再帮我扮演一次男朋友。”
付知珩心领神会,并乐在其中,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捂着,耐心地哄着她。
“听话,和我去医院看看。”
“那你答应我等下从医院回来,带我去湖边转转。”
“身体没事就带你去。”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聊着天,眼睛都不往别处瞅,直接和顾宴年擦肩而过。
就在林蔚雨以为危机解除时,付知珩提醒她,人跟上来了。
她再不敢掉以轻心,牢牢贴着他一路到了医院。
一通检查完,医生说没什么事,有点风寒的症状,开了些药。
付知珩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咖啡杯,接了温开水,当场就化起了药。
林蔚雨这辈子最怕吃药,想着只是轻微感冒,就想和他讨饶。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就要喂她喝。
她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正想拒绝,付知珩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
她模仿了一下,发现是小叔两个字,立刻乖乖低下头喝药。
看着越靠越近的两个人,顾宴年铁青着脸,活活把手里的医生名片揉了个稀烂。
他今天来,本来只是想带林蔚雨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有没有伤到身体,却没想到会撞见她和付知珩谈恋爱的亲密场景。
看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事,顾宴年冷着脸转过身,离开了医院。
看见他走了,付知珩把杯子里最后一口药喂给她,才告诉她小叔已经走了。
林蔚雨顿时如释重负,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啦。”
“不客气,以后还有扮演男朋友的需要,随叫随到。”
林蔚雨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次。
但她没想到,付知珩一语成谶。
接下来两个月里,不管她去哪儿、做什么,顾宴年都像鬼影子一样跟在她后面。
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呼叫付知珩来帮忙。
神奇的是,只要他一出现,没过多久,顾宴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慢慢的,她也形成习惯了,只要出门就会叫上付知珩。
朝夕相处间,两个人越走越近,扮演情侣的次数越来越多,都快能以假乱真了。
有好几次被陈教授和同学们撞见,都上来调侃了两句,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林蔚雨都会心虚上好一阵,不知该如何作答。
毕竟她清楚付知珩是真的喜欢她。
那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她尚不清楚。
第二十六章
五月的第一天,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林蔚雨起了个大早,一下楼就看了等在门口的付知珩和停在不远处的车。
她轻车熟路地小跑着跳进他的怀里,抬起笑意盈盈的脸。
“今天吃什么?”
付知珩揉了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慢慢走下楼梯,给出了几个备选答案。
“早上吃简单吧,中午你想西餐还是中餐?”
林蔚雨正犹豫着,杨秘书从车上走了下来,对着她微微躬身。
“小姐,顾总请您二位上车。”
上车?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几个月里,顾宴年虽然一直跟着他们,但从没上前说过任何话。
突然来这么一下,林蔚雨潜意识里觉得不是什么好消息,正想要拒绝,杨助理抢先开口了。
“顾总没别的意思,他今天就要回国了,希望您二位能陪着去一趟机场,他还有些话要交代。”
听见这个消息,林蔚雨只差当场拍手称快。
但她还是忍了下来,拉着付知珩上了车,语气轻快地叫了一句小叔。
通过后视镜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顾宴年的心沉了沉,面无表情地开口。
“国内有些事我要回去处理,我离开这段时间,蔚雨要是有事,你打这个电话。”
助理适时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了付知珩手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蔚雨才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紧急撤回了一句哦。
付知珩也深感意外,但还是接下了名片,语气里带着对长辈的恭谨。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蔚雨的,您可以放心。”
顾宴年不喜欢他说话的口吻,并没有接他的话。
眼看着车厢里就要沉默下来,林蔚雨抓住机会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小叔,你这次回国,还会来瑞士吗?”
“当然。”
听见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林蔚雨瞬间蔫了下去。
“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亲眼确认你这三年里安然无恙才能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过来,你缺什么,提前说。”
听到这几句,林蔚雨脸上一下就由阴转晴了,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接下来一路上,她抬起手指一样样掰算着,要助理全部都记下来,等到端午的时候一起带过来。
吵吵闹闹间,很快就到了机场。
临别之际,林蔚雨端端正正地对着顾宴年鞠了一躬。
“那就麻烦小叔了,一路平安。”
顾宴年盯着她看了许久,一言未发。
直到登机提醒广播响起,他才转过身,看了付知珩一眼,说了一句让林蔚雨听不懂的话。
“飞机落地后,我会先去付家拜访一趟。”
付知珩很快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会代为转达的。”
交代完,顾宴年头也不回地进了登机口。
直到再看不见人影,林蔚雨才卸下心头的重担,举起手很是开心地拍了几下。
付知珩却叹了一口气。
听见这煞风景的叹息,她一脸不满地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
“你刚刚和我小叔加密通话在聊什么呢?坦白从宽啊!”
付知珩对着她眨了眨眼,一脸神秘莫测。
“秘密,你要是想知道,那我们交换?”
“交换?交换什么啊?你想从我这儿探听什么?”
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付知珩眼里闪过一丝宠溺。
“有人考虑了两个月,又拉着我假扮了两个月的情侣,现在还不肯给我一个答案嘛?”
经由这一提醒,林蔚雨才想起那个承诺,脸上又烧了起来。
她低下头,手指搅在一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付知珩也不想为难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就慢慢想吧,反正还有两年零十个月呢,我等得起,只是苦了我了。”
说着,他喟叹着,先一步转过了身。
看着他那满是寥落的背影,不知怎的,林蔚雨的心就被戳中了。
她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告诉了他答案。
那个她早就有了眉目,却一拖再拖的答案。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