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祝黎笙离开监狱那天,天边阴沉沉的,看起来似是要下雨。
她牵着一个小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监狱。
狱警送到门口,把简单的行李递到她手上,“带着孩子出去好好生活,往前看,不要回头。”
她轻轻点了点头,向这个颇为照顾孩子的狱警鞠了一躬。
四岁的元元也跟着弯下了腰,狱警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关上了监狱的大门。
一阵冷风吹过来,两个人都穿得单薄,纷纷冻得瑟瑟发抖。
元元紧紧依偎在她身边,满脸天真模样,“妈妈,我们现在去哪儿呀?”
祝黎笙下意识地想说回家。
可话到嘴边,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那些狰狞而黑暗的记忆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
狱中,那些罪犯故意往她的饭食里丢石子,抢走分发给她的物资,霸占她的床位,趁着夜间群殴她,将她打得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当众辱骂她更是家常便饭。
刚入狱的第一个月,祝黎笙被折辱到几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
直到一位因为家暴杀夫新入狱的狱友对她伸出了援手,她才逃过被霸凌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八个月后,这位狱友生下一个孩子后大出血离世。
临死之前,她说自己在世间已无亲眷,把孩子托付给祝黎笙照顾。
孤苦伶仃的一大一小互相依偎着彼此,才撑过了这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只想好好抚养元元长大,再没有任何念想。
就让和段家有关的一切,都随风逝去吧。
祝黎笙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里重新燃烧起了对未来的希望。
几十架直升飞机划过天际,纷纷扬扬撒下无数纸片,看得元元睁大了眼睛。
他伸出手接了一张,却认不得上面的字,便把纸片递到了妈妈手上,语气里满是好奇。
“妈妈,这是什么啊?”
祝黎笙只看了一眼,就被白纸上几个殷红的大字钉在了原地,浑身冒起冷汗。
“祝黎笙是杀人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纸上的内容,仰头看着在城市中飞洒的直升飞机,枯黄的脸上没了血色,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不多时,十几辆豪车驶来,在监狱门口一字排开。
几个保镖小跑着下车,围到了打头那辆劳斯莱斯附近,殷勤地拉开了车门。
下一秒,一身定制西装矜贵高雅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气度不凡的小男孩,一齐下了车。
一看见这两张像是复刻一般的脸,祝黎笙浑身血液沸腾,汗毛都倒竖起来。
段司浔,她的丈夫。
段亭舟,她的儿子。
五年未见,但祝黎笙依然记得最后一次他们见面时的场景。
顾青宁成为植物人的那天,段司浔派人将她抓起来,然后当着孩子的面,拿起一根木棍对着她的腿疯狂砸下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对顾青宁下这么重的毒手。
她蜷缩在角落想说出真相,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被打断,血肉模糊。
鲜血殷殷渗出来,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整栋别墅。
却没有一个人来拯救她。
直到木棍从中折断,她腿上的骨头断成两节,他才终于罢手。
从始至终冷眼旁观的儿子段亭舟上前,向父亲递上一方手帕,看向她的眼神冷漠无比。
“我真恨!为什么我会和你这么卑贱恶心的女人流着一样的血脉!为什么顾阿姨不是我的亲妈妈!”
之后,父子俩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联手将她送入了牢狱。
入狱那一天,父子俩那满是仇恨和怒火的眼神,祝黎笙毕生难忘。
第二章
而今再见,段司浔和段亭舟脸上的神态,和当年如出一辙。
只消看上一眼,她就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牙齿打起了冷颤。
一旁的元元感受到了妈妈的害怕,勇敢地往前走了几步挡在她面前,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拦住气势汹汹的父子俩。
“不许欺负我妈妈!”
看着这个还没有爸爸膝盖高的小不点,段亭舟满脸不屑。
“她是你妈妈?那我算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但经过这五年的折磨,祝黎笙现在只想带着元元好好生活,不想再和段家人有任何瓜葛。
她蹲下来抱住年幼的孩子,低垂着头,语气里只有漠然。
“我只是个刚刑满释放的犯人,不敢高攀段总和小少爷。”
段司浔没想到,几年的牢狱生活还没教会她该怎么说话。
看来这五年的报复还是太轻了,根本不足以抵消她对顾青宁犯下的恶行!
一看见她这张脸,他就忍不住想起至今还没醒过来的爱人,顿时浑身血气上涌,语气里满是嫌恶。
“你是高攀不上!今日我们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认一个杀人犯!你害得青宁成为植物人,还妄想撇清干系吗!”
说完,他犹不解气,挥手让保镖把元元抓走。
“不要以为坐了五年牢,你就能赎罪了!”
几个保镖毫不手软,直接一把推倒护犊子的祝黎笙,拖着哭喊不停的元元就上了车。
没有人比祝黎笙更清楚他们的父子的手段。
眼睁睁看着元元落入他们手里,她只觉得肝胆都要碎裂了,满脸俱是哀戚绝望。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她一句也没有辩解,拖着残疾的腿跪倒在父子俩面前,不住地磕着头。
“是,是我害了你们心尖尖上的人,车祸是我指使的,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我只求你们不要伤害元元!”
亲耳听见她认下这些事,段司浔的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认罪就好!只要你乖乖赎完你犯下的罪孽,他自然没事!”
话音刚落,几十个保镖端来早已备好的、烧得火红的炭火沿路铺开,一直铺到了离监狱十几公里远。
橙红的火光照在祝黎笙的脸上,衬得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终于有了些颜色。
段司浔和段亭舟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语气轻慢,“踩着这些炭火,跪着爬到医院门口,当众说出你犯下的罪,和青宁道歉!”
祝黎笙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
她满脸都是麻木的表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跪倒在炭火堆上。
嗤啦一声,腿上的布料被烫出了一个黑洞。
“我是个杀人犯,是我伤害了顾青宁,我罪该万死!”
那满是伤疤的膝盖一接触到炭火瞬间被熏黑,皮肉被烧得焦黑模糊。
一滴滴血落下来,落在炭火上,冒出一阵白烟。
“我是个杀人犯,是我伤害了顾青宁,我罪该万死!”
一步一步,祝黎笙被烫得皮开肉绽,剧烈的痛楚从腿上传来。
她整张脸都扭曲地不成人样,身上被汗水浸得湿透。
皮肉烧成灰烬的烟熏气环绕着,她的声音都变得尖锐无比。
“我是个杀人犯,是我伤害了顾青宁,我罪该万死!”
整整十几公里,祝黎笙跪了足足整整一天。
父子俩一直开车跟在身后,冷漠地看着她,脸上一丝怜悯也没有出现过。
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走到终点时,她双腿上已经露出了被烧黑的白骨,嗓子沙哑地不成调了。
在彻底昏死过去前,她仍然惦念着元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段司浔的腿。
“我,我道歉了,可以,可以放过,放过元元了吗……”
段司浔抽回腿,冷哼了一声。
“这才到哪里?远远不够!”
第三章
一盆冷水泼醒了昏死过去的祝黎笙。
从腿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依靠,却只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石碑。
她挣扎着睁开眼,想要看看自己在哪里,触目所见却让她直接僵在了原地。
四面八方都是高高垒起的陵墓,而她手里抱着的这一块,赫然写着她父亲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祝黎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惊慌失措地侧过身想要爬走,想要证明这一切只是幻境。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一旁另一块石碑上,看见上面刻着的她母亲的名字时,一股寒意从她身上升起。
她不停地揉着眼睛,掐着手掌,眼前的场景却没有变换,依然是两座墓碑。
眼睛被揉得血红,手掌被抓得鲜血淋漓,祝黎笙摇着头依然不肯放过自己,固执地不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人声,才终于打断了她这自虐般的行径。
“你爸妈都死了,你这个不孝女,五年后才来祭拜,一句对不起都不说吗?”
祝黎笙猛地回过头,就看见段司浔带着段亭舟正朝着她走过来,脸上满是讽刺。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双手扯着头发,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和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你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吗?”
段亭舟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非但没有一丝安慰,反倒替爸爸开脱起来。
“这你可冤枉爸爸了,他什么也没做!”
段司浔眸间泛出冷意,“我可不像你这么恶毒,我只是体谅他们思女心切,所以把你在监狱的照片都寄了过去。是他们自己心理太脆弱,这点刺激都承受不了,在你入狱第三个月就打开燃气罐自杀了。”
没有人比祝黎笙更清楚自己在牢狱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的父母年事已高,又多病缠身,看完这些照片怎么可能还有求生的欲望!
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双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是无辜的,你们恨我就冲我来,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啊。”
面对她这字字泣血的质问,段司浔冷笑一声。
“他们无辜,那青宁不无辜吗?你可曾放过她?”
顾青宁!顾青宁!还是为了顾青宁!
祝黎笙彻底崩溃了。
心口像是被利剑贯穿了一般,身上传来的彻骨的痛抽干了她的力气,让她再不能动弹。
她瘫倒在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涌出来,声音里只剩下绝望。
“那你究竟要我做什么,才肯彻底放过我!”
段司浔没有回答她。
他轻轻拍了拍手,几个保镖就冲了上来,往她身上套上一层铁制的护具。
随后,一行人拖着她上了车,回到了段家。
径直开入后院草坪后,车门被打开,几个保镖把她丢了下去。
这足足有足球场大的后院里停着一辆车。
祝黎笙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车牌号。
五年前,就是这辆车在她面前撞倒了顾青宁,然后司机肇事逃逸直接跳江了。
五年后,再看见这辆已经刻入她骨髓的黑色小轿车,她只觉得脊骨发麻,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身后的段亭舟和段司浔迈着小步走到那辆车旁时,那股濒死的惊慌和压迫达到了极致。
在求生欲的刺激下,她拼命地挥舞着手脚,想要逃离这里。
可沉重的护具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保镖将她捞起来,架在一个铁架上。
而身前十米处,赫然是那辆小轿车!
“都说血债血偿,青宁被车撞的痛苦,你也该尝尝了!”
“爸爸说了,要亲自开车撞飞你一百次,如果你能挺下来,我们就放你走!”
不远处,父子俩看着她在铁架上挣扎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些复仇的快慰感。
这身护具是段司浔专门请人从国外定制的,能抵抗车辆冲撞的巨力,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祝黎笙这具残破的身体能抵抗几次?
没有人知道。
两个人打开两侧的车门,一齐坐上去。
段司浔没有丝毫犹豫,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第四章
砰的一声重响,人带着护具飞到了十米开外,祝黎笙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噗!”
可两父子却没有任何心软,将车倒退,再次猛踩油门。
一旁等着的保镖立马面无表情地拉起她,重新架到铁架上,让我承受着这猛烈的撞击。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十八次!
第七十二次!
她整个人早已血肉模糊,骨头散架,草坪上也被砸出无数个人型凹凼,碧绿的草叶上挂满了鲜血,像是露珠被染红了一般。
一旁计数的管家喊出九十九后,车缓慢地开到了她的身边。
银白色的护具已经被血染得鲜红,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血。唯一看见她人脸的塑料面罩上也血迹斑斑。
段亭舟打开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要是扔了那个野种,我可以求爸爸,放过你这一次。”
祝黎笙的喉咙里呛满了血,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坚决。
“不,我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丢下他的。”
段亭舟被她这几句话气得沉下脸,冷森森地看过来。
“一个野种,你倒是护得紧!什么时候能这么对我!”
听见他这句满是愤怒的质问,祝黎笙在护具里,无声地咧开了嘴。
她如果不爱护这个亲生儿子,又怎会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他?
第一次见到段司浔时,她十八岁。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人,几乎是瞬间一见钟情。
她知道两人身份家世差距过大,她没有任何妄想,只是为了能时时见到他,所以一直在段家旗下的酒店里兼职。
直到某个深夜,她在夜间撞上了被人下药的段司浔。
阴差阳错发生关系后,段司浔警告过她,她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段家夫人的身份,所以没让他负责任。
直到得知自己怀孕后,她慌慌张张地跑去找他,却意外被段老夫人听见了。
段老夫人久卧病床时日无多,为了冲喜,段家人强压着两个人结婚了。
婚后,她生下段亭舟,如珠似宝地养着,生怕磕着碰着。
尽管有了孩子做依傍,尽管她努力学习做好段家夫人,她的丈夫段司浔依然厌恶她。
无他,只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个白月光一样的女人,顾青宁。
哪怕结了婚生了孩子,段司浔却痴心不改,依然没有放下她,带着她频繁出没于各种场合。
而段亭舟从生下来就喜欢黏着爸爸,每天跟在爸爸身边,渐渐也喜欢上了这个对他分外温柔的顾阿姨。
有顾青宁做对比,父子俩越来越看祝黎笙不顺眼,合起伙来挑她的刺。
她步步退让,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决定将段夫人的位子拱手相让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打乱了一切。
顾青宁在她眼前被一辆车撞成了植物人。
段司浔认定她就是始作俑者,为了给心爱之人报仇,决意要把她送进监狱。
而她亲生的儿子更是在法庭上公然做伪证,指认她就是凶手。
钱权交易下,一纸宣判书,她被送进监狱里。
即便如此,段司浔依然没有放过她。
他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几个穷凶极恶的犯人,便在牢狱里百般折磨她。
无辜背上这么一口黑锅,无辜受到这么多伤害,她对段家父子,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
现在父母已逝,她唯一想护住的,只有元元!
因而听见段亭舟的质问,她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故意激怒他。
“我一个,一个刚出狱的杀,杀人犯,怎么,怎么配得上,做,做段家小少爷的母亲?”
她这带着嘲弄语气的话让段亭舟彻底失控了,脸上被阴云笼罩着。
他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语气里只有不甘。
“加速!加速!爸爸!”
车往后倒退了几十米,从墙边远远冲过来,直直撞上铁架。
最后一次,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被撞击的次数太多了,铁质的护具在半空中就脱落了。
祝黎笙直接被撞到了草坪外的石地上,猛地呕出来几大口血。
浓烈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弥散着,身边人都捂着鼻子后退了无数步。
她一个人在血泊里挣扎着,身体不住颤动着,喉间传来难听的喘息声。
渐渐地,这些声音停了下来,在石地上乱舞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一旁的保镖见势不对,立即冲了上去,伸出一只手试探鼻息。
段司浔正好带着段亭舟走过来,淡淡地问了句人怎么样。
保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语气里满是惊恐。
“夫人,夫人好像……没气了。”
第五章
再睁开眼闻到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时,祝黎笙恍惚了一瞬,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一旁输液的护士看见她醒了,终于放下了心,忍不住问了几句。
“你出了什么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想起那些痛苦血腥的记忆,祝黎笙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护士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幸好你老公和你儿子及时把你送来了医院,这才救下你一命。你昏过去了,不知道那天他们俩急得不行,抱着你一路飞奔过来,还把所有坐诊的医生都叫过来检查……”
听着护士的絮絮叨叨,祝黎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因为她根本想象不到他们两个人脸上会出现着急的表情,还是为了她。
就算真会急,也不是担心她的死活,而是担心她死了,就没有办法替顾青宁报仇了。
房间里很快恢复了宁静。
在麻药的作用下,祝黎笙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
她正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元元哭着跑到她身边,却不敢触碰她,抓着被子满脸都是泪痕。
“妈妈,你痛不痛?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坏人抓走了。”
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祝黎笙心疼不已,连忙开解他。
“上了药,妈妈不疼,元元别担心。这些事情都是妈妈之前欠的债,和元元也没有任何关系。”
元元一直摇着头,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
“不是的,妈妈谁也不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一句话,听得祝黎笙热泪涌动。
能听见他这么说,之前受的那些痛苦,她都能释然了。
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把他抱紧了怀里。
医院里不缺八卦,尤其是在祝黎笙住的普通病房里。
这十来天里,每逢几个护士一起进来换药,她都能听到很多关于段家人的议论。
“包下顶楼那一位到底是谁啊?怎么五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听说那位身边总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段家那位大人物吧?”
“那病房里住的是谁啊?孩子妈妈吗?昏迷了五年直接包下一层楼,还请了咱们院最好的医疗团队24小时监护着,天天都要过来探望,说些日常闲话,一家人感情可真好啊。”
元元虽然只有四岁,但因为从小吃尽了苦头,所以有着出乎常人的懂事。
每每听到这些流言,他都会紧紧地捂住祝黎笙的耳朵,语气极为执拗。
“妈妈不听,妈妈还有元元。”
这些话在现在的祝黎笙听来,其实没有任何感觉。
但每每看到元元护短的样子,她的心里就暖融融的,愈发坚定了要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想法。
半个月后,在监狱里攒下来的钱,和父母留下来的那点微薄的存款都要耗尽了。
交不上住院费,祝黎笙只好带着元元搬出去。
回到家后,她才知道她进监狱后,顾家还申请了赔偿。
父母为了帮她,把房子车子都卖掉了。
现在她身上没剩多少钱,只能临时租了一个几平米的破烂出租屋。
微微休养了几天,能下地之后,她就拄着拐杖出去找工作了。
有着入狱的前科,一般的单位公司都不招她。
最后还是一家会所看她带着孩子可怜,给了她一个清洁工的岗位,负责打扫卫生间。
就这样,靠着疼痛和辛苦换来的工资,她带着元元,勉强能活下来。
第六章
又过了大半个月,祝黎笙腿上的伤口慢慢结痂了。
行动方便些以后,她慢慢也做一些服务员的活计,想赚点小费。
这天夜里,经理突然递了几瓶酒,要她送去三楼最里间的包厢。
她扶着墙慢慢走到包厢门口,用胳膊勉强撞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看见里面坐着的一张张熟悉面孔,和高居上位的段司浔和段亭舟,她情不自禁地低了头,想挡住自己的脸。
可房间里的人就像是在等着她进来一样,纷纷看过来,眼里满是鄙夷。
当年顾青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在场的人都知道段司浔恨死了祝黎笙。
为了讨好这位京圈太子爷,大家纷纷嘲讽了起来。
“哟,这不是祝黎笙吗?怎么跟丧家之犬一样跑到这儿来当服务员了?”
“哪有穿着清洁工衣服的服务员啊?我看啊,她就是个刷马桶的吧!”
“那还不滚远一点,臭味别熏到我了!”
一句接着一句的嘲讽让包厢里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
祝黎笙却像听不见一般,端着酒往里走。
眼见着就要到茶几前,不知谁伸出腿绊了一下。
砰砰几声重响,祝黎笙连人带酒一齐摔倒地上。
溅裂的玻璃瓶碎片扎进她的手掌里,刺得她满手都是鲜血。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房间里响起来愉悦而肆意的哄笑声。
始作俑者却抱着手,从高处睥睨着她,语气里满是轻慢。
“今晚本少请客,可这些酒全被你摔碎了,你看怎么办?”
她死死咬住唇,“我赔。”
“赔?这酒总价值五百万,你赔得起么,这样,今晚本少心情好,可以一笔勾销,但你要像条哈趴狗一样从本少裤裆钻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四周的哄笑声愈发大。
“wow!钻一个!钻一个!钻一个!”
打从推开这扇门起,祝黎笙就知道自己被设计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五百万,她确实赔不起。
经历过这么多折辱,她早已将尊严这种东西置之度外。
所以她想都没想,依照他说的跪在地上,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房间里的人看见着场面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还有好事者拍下了这个场面,直接发到了各种群里。
对于这些嘲弄之声,祝黎笙置若罔闻,捡起托盘想要离开。
房间里的人却不肯放她走,一脚踩住了托盘,非要她把地上的酒都收拾干净。
她正要起身去拿拖把,晏家那位少爷却不肯放过她。
“这可都是好酒,你用拖把岂不是玷污了?就用你那张嘴收拾吧!”
“给老子一滴一滴的,舔干净。”
看着地上一滩滩酒渍,祝黎笙只犹豫了几十秒,就俯下了身。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唇角嘲讽的笑容蓄势待发。
眼看着她的舌头要贴到地面,看了一晚上闹剧的段司浔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出声叫停。
“够了!”
众人看他面色不虞,纷纷散开让出路,父子俩穿过人群就要离开。
经过还跪趴在地上的祝黎笙时,段司浔语气里满是嫌恶。
“你真让我恶心!”
段亭舟的脚步顿了顿,皱着眉看向她,脸上露出恩赐一般的倨傲神情。
“只要你放弃那个野种,我就和爸爸说,让你回来住。”
祝黎笙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介意元元的存在。
毕竟“想要顾阿姨做妈妈”这句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沾上段家,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没有一个妈妈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段亭舟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七章
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祝黎笙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拖着腿回到家,发现元元已经煮好两碗面,翘首以盼等着她回家。
一看见她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他眼里瞬间涌起了泪,哭着扶她进了房间坐下。
接着他搬来凳子,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轻轻地帮她擦掉污渍,用小小的手给她上着药。
一边消毒,他还一边吹着气,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生怕她痛。
看着他手上被水蒸气烫红的皮肤,祝黎笙也红了眼眶。
轻轻贴好创可贴后,元元的眼泪才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妈妈,是不是姓段的坏人又欺负你了?元元一定要快点长大赚很多钱,不会再让这些坏蛋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祝黎笙在也忍不住,一把把他瘦弱的身体抱进怀里,才敢背着他落下眼泪。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温柔和宽慰。
“妈妈没事,妈妈也不需要你辛苦赚钱,妈妈只希望你开心快乐,健健康康地长大,天天陪着妈妈就好。”
经过这一夜风波后,祝黎笙的生活又恢复了宁静,没有人再来挑事。
就在她以为终于能解脱时,段司浔身边的保镖突然来了,一句话不说架着她就去了医院。
此时,医院顶楼的vip病房里,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一看到她,段司浔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起旁边跪着的元元丢到她身边,语气冷冽无比。
“看好你养出来的野种!别出来祸害人!”
看着元元摔倒在身边,祝黎笙又震惊又心疼,连忙把他抱进怀里护着,满眼不解的看向他。
段司浔沉着脸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段亭舟瞟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不甘。
“这个野种趁着医生不备偷偷溜进来,想害死顾阿姨!被我当场抓住后,他为了报复还扯掉了顾阿姨几根头发!”
听到这,祝黎笙心下一紧。
但她潜意识里知道元元是个乖孩子,便哄着他,想听他说出实情。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妈妈你受了伤,想和这个顾阿姨求情,让她不要再欺负你了。可我刚走到病床边铃声就响了,他就冲过来抓住了我,我是不小心才抓掉头发的。”
听着元元抽抽噎噎的解释,祝黎笙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知道,以他们父子俩对顾青宁的重视,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元元的。
想清楚后,她抬起头看向段司浔,问他想怎么了结这件事。
他定定看着她,嘴边说出来的话冰冷无比。
“和你一样,滚进监狱里长点教训!”
听见他这话,祝黎笙的心瞬间凉了,忙不迭地跪向他不停地磕着头求情。
“换一个教训可以吗?只是几根头发而已。”
“几根头发?青宁的头发,比这个野种的命都要贵重!”
面对她苦苦的哀求,父子俩丝毫不为所动,反倒被她的话激怒了。
祝黎笙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还小不懂事,他犯了错,我这个做妈妈的,愿意替他承担。”
听着她这豁出去的口气,段司浔不怒反笑,眼中满是嘲讽。
“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
段亭舟也满脸微妙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股酸意。
“为了一个野种,你倒是真上心!”
五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慢慢在祝黎笙脑海里闪现着。
一想起元元的亲妈妈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托孤的样子,她心中就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段家人羞辱人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直接站起来,向保镖要来了打火机。
随后在父子俩惊愕而不解的眼神里,语气里满是坚决。
“好,你们段家人,不是喜欢睚眦必报,以一还百吗?”
“她既然断了几根头发,那我就赔她百根,千根,万根!”
说完,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
她绝望的点燃了自己枯黄的头发,
火光冲天,一时间,她的脸颊、耳朵,以及整个头皮,都感受到了浓重的炙烤痛感。
片刻功夫,她的头发就被烧得精光,头皮全是烧伤的痕迹。
第八章
回去的路上,元元的眼泪就没有止住。
他的眼睛哭到红肿,喉咙也哭到沙哑,不停地道着歉。
“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痛不痛?”
看着他满脸惭愧的样子,祝黎笙强行忍住疼痛,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
“不疼的,头发也很快就能长出来,这些天妈妈戴戴帽子、买顶假发就可以了,元元不要哭了好不好。”
元元不想惹她伤心,强行咽下眼泪,伸出小手摸着她焦黑的脑袋,不停吹着气。
经过这件事,祝黎笙知道,只要留在京北就是后患无穷。
所以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一口气接了四五个兼职,就是为了攒够钱带元元离开。
经过一个月的辛苦,到了发工资的日期,她拿着手里辛苦赚来的几千块,买了两张去江城的车票。
看见车票上显示的两天后出发的日期,她长舒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回了家。
这几天忙,她把孩子交给了楼下便利店的老板娘,恳请她帮忙看一看。
谁曾想人刚到门口,就被老板娘拉住了手,焦急地询问着。
“小祝啊,你这两天去哪儿了?那天一个姓段的小男孩来了一趟说要找你,元元听见后就跟着他走了,这几天一直没有回来!”
听着老板娘的几句话,祝黎笙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慌不择路地拦了一辆车,报上了段家的地址。
到达别墅后,天上下起瓢泼大雨。
她在雨中敲了四五个小时,却没有任何人应答。
直到黄昏时刻,一个佣人才顶着不耐烦的脸走出来,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淋了这么久的雨,祝黎笙连说话都在颤抖,她只能用手比划着。
“这么高,四五岁的小孩,我来找他。”
听见这话,佣人满脸晦气的表情。
“找什么找?那孩子早就死了!”
死了?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在脑海中炸开。
祝黎笙根本不相信佣人说的话,脸色惨白的攥住她的手,非要问个明白。
佣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把事情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那孩子前几天突然跑过来找先生和小少爷,跪在别墅外,非要求他们放过你。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没人肯见他,他就一直跪着,被淋得全身湿透发烧了也不肯走,最后昏倒在地上也没人管。今天早上起来就被发现没呼吸了。”
一番话瞬间让祝黎笙天崩地裂。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感觉从心脏向四肢躯干蔓延着,疼痛疯狂灼烧着她的心。
不,她不信,她不肯相信。
元元。
她的元元。
前几天还在乖乖的叫着她妈妈,今天怎么可能就会死了呢?
她一把推开佣人闯进别墅,一路上脚步踉跄。
等她跑到后院看见那具小小的尸体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脑海里只剩下空白和虚无,被局限在那一方的视线里满是绝望和不可置信。
心脏处传来绵密而剧烈的痛感,让她整个人无意识地抽搐了起来。
“元元!元元!”她疯了一样的扑过去,泪水倾斜而下,“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手机叮咚一声,有新消息。
她抖着手点开,屏幕上出现的文字让她瞬间血液直冲头顶。
“你养的那个野种死在我家了,现在过来把人带走。”
第九章
大雨停止时,暮色降临笼罩了四野。
祝黎笙的眼泪都流干了,眼底一片赤红。
她的身体冰凉无比,胸腔内却涌动着炽热而强烈的怒火。
一旁的佣人拿着扫帚满脸嫌弃地走过来,语气里满是不悦。
“人都死了,你哭有什么用?赶紧把人都带走,一直丢在这,真晦气啊。”
一句话直接让祝黎笙的理智彻底崩溃。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佣人的衣领,声音嘶哑而尖锐。
“他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为什么昏倒了你们不送他去医院!他的人生还刚刚开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佣人被她的气焰吓到了,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
“是,是小少爷说不用管的,先生还说,说这种野种死了就死了……”
祝黎笙喉间扯出痛苦的哀嚎之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手上发了狠劲,在佣人的脖子上抓住一片血痕。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已经被仇恨所取代,那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然和阴翳的眼神,看得佣人腿都软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在医院,陪着,陪着顾小姐。”
拿到地址后,祝黎笙想都没想飞奔着赶了过去。
离开段家之前,她带走了一样东西。
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病房的门被踹开的动静,直接将围坐在病床两边的父子俩都吸引了过来。
看见身上淌着水、衣服上全是泥渍的祝黎笙闯了进来,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段司浔正想问她又是在闹哪一出,她却直接冲上来一把扼住了段亭舟的衣领。
下一秒,一把水果刀直接横亘在他脖间。
一个动作,直接让身后跟来的保镖和刚站起来的段司浔都顿住了,纷纷一脸惊恐地看向她。
祝黎笙却不管不顾,拿刀挟持着段亭舟直接上了天台。
夜晚的风阴冷无比,吹得天台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着命悬一线的儿子,段司浔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疯了吗!绑架你自己的亲儿子?”
祝黎笙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那具躺在草坪上孤零零的、小小的尸体。
“我疯了?我是疯了!你们害死了元元,我只想让你们血债血偿!”
听着这近在咫尺绝望的怒吼声,段亭舟语气中夹杂着愤怒和不甘。
“一个野种,死了就死了!难道你还要为了他亲手杀了我吗?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末了几个字,听得祝黎笙止不住大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她眼里就淌出了眼泪,声音里满是讽刺意味。
“儿子?把妈妈亲手送进牢狱里的儿子吗?”
“段亭舟,你觉得我不把你当儿子,可你又何曾把我当过母亲!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你,难产大出血,险些死在手术台上啊。”
“后来,又是我一手把你养大,教你穿衣吃饭、读书认人,只要你想要的,不管我有还是没有,都会为你竭力去做,我自认为担负起了母亲的职责,可你这个做儿子的对我有过哪怕一点感恩之心吗?”
“明明车祸发生那天你就在现场,可你为了让顾青宁做你妈妈,在法庭上撒下弥天大谎,害得我无辜遭受牢狱之灾!就算我进了监狱,你们父子俩还是不肯放过我,先是打断我的腿,然后串通人在监狱欺凌我,还故意逼死了我的父母!这些年,我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你们,你们就这么恨我,非要把我逼上绝路?”
“出狱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不想再和你们段家有任何瓜葛,你们却怎么也不肯放过我!让我踩着炭火走十几公里给顾青宁赎罪,开车撞我一百次,甚至还逼我烧光自己的所有头发,好,我只当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就来还债了!可你们却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她顾青宁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字字泣血的绝望嘶嚎在风中回荡着,久久未能散去。
天台上的人似乎全都被她震住了,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绝望全部爆发出来后,祝黎笙已经接近癫狂了。
她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幕,血红的眼眶蓦地睁到似是要裂开一般。
一番质问,似乎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干了,她吼着吼着,最后又哭又笑,摇摇晃晃的流出血泪来。
“段司浔,我后悔了,我后悔爱上你了。”
“段亭舟,我后悔了,我后悔生下你了。”
“人间好苦,下辈子我再也不来了,元元啊,别怕,妈妈来陪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了挟持着段亭舟的手,而后在两父子震惊的视线中,纵身一跃,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摇着坠下了高楼。
“砰!”
伴随着重物砸落在地的巨响,与此同时,天台门被推开。
助理气喘吁吁的跑上来,语气里满是惊喜。
“好消息,先生,少爷,顾小姐醒过来了!”
第十章
砰地一声重响从远处传来,惊得天台上所有人身体都颤动起来。
段亭舟满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没有看见人影。
他的身后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下一秒,一声凄厉而稚嫩的嘶吼几乎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妈妈!”
八岁的段亭舟,在亲手逼死母亲之后,终于尝到了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样,看不见身后的虚空,往后退了两步。
冷风擦过他的脸颊,轰轰隆隆的风声灌入耳中。
他无意识地抬起脸,在天台上看见了好多人,好多人。
保镖们拉扯着爸爸,一齐看向他,纷纷瞪大了眼睛。
他快速地坠落着,慢慢地看不清人脸,只能望见一片虚幻的残影。
等到那些残影缩小为黑点后,他终于落地了。
脊背处传来骨骼相撞的震,和血渍交融的热。
除此之外,只剩下眼前慢慢变白的虚幻影像,和耳畔细微的电流声。
原来濒死之前,人是感受不到痛的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段亭舟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太好了,妈妈是不痛的。
那太好了,他又回到妈妈的怀抱里了。
段老爷子收到消息赶到医院签下手术同意书时,护士刚给段司浔打下镇定剂。
这位位居幕后的段家掌舵人,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了。
儿媳妇从高楼坠下当场死亡,消息已经登顶了热搜。
孙子被送进了急救室,现在生死不明。
儿子亲眼目睹后受到刺激,当场精神失常。
打击接踵而至,摧残着年近五十的老人,瞬息间他满头的黑发尽被染白,看上去苍老了十几岁。
医院外已经被收到消息的媒体团团包围了,不少记者乔装打扮偷溜进来,骚扰着段老爷子,想要问清造成这桩惨案背后的原因。
保镖清退了一波又一波人仍无济于事,院方为了安全起见,把老爷子送到了顶楼vip病房。
一推开门,老爷子看见床边那张娇柔而苍白的脸,潜藏在心底的怒气彻底遏制不住。
他抬起棍子,要保镖把这个不详的女人赶出去。
顾青宁抱着昏睡中的段司浔不肯撒手,眼泪簌簌落下来。
“段叔叔,司浔现在情况不好,您就让我陪着他吧。”
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在睡梦中依然惊魂不定的样子,段老爷子只觉得呼吸不上来。
保镖连忙上前扶住人,他缓过来后,没有再往房间里看一眼,转身进了隔壁。
深夜,手术室传来消息,段亭舟的命保住了,但膝盖以下骨头碎裂,只能进行高位截瘫手术。
听见这个噩耗,老爷子一口气没提上来,只差当场昏厥过去。
段司浔自幼顽劣不服管教,老爷子屡教不改。
知道儿媳妇被他送进监狱后,老爷子就已经失去了将整个段氏集团交到他手里的念头,转而将目光放到了段亭舟身上。
祝黎笙虽然家境普通,却胜在品行端正,性格温良,虽然老爷子是为了这个孙子才迎她进门,但她把段亭舟养得很好,让老爷子渐渐看到了能担起段家未来的希望。
谁曾想,这点希望,乃至于整个段家的安宁,会全盘毁在段司浔手上。
第十一章
段亭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在逝去的记忆残影的刺激下,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妈妈。
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人应答。
他迷蒙着睁开眼,无措的眼神四下环顾了一圈。
没见到想见的那张脸,他的瞳孔蓦然睁大,脸上满是惊慌,挥舞着小手挣扎着起来。
一旁看守的护士连忙控住他的双手,生怕他乱动扯动伤口。
段亭舟的反抗却越来越激烈,抓挠撕咬下,护士很快顶不住了,让保镖赶紧叫人来。
段老爷子收到消息后很快赶过来。
一见到爷爷,段亭舟总算停止了挣扎,瘪着嘴巴很是委屈的哭了起来。
“爷爷,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老爷子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俯下身拉住了孙子的手。
“妈妈,妈妈在睡觉,亭舟,你先好好养病。”
段亭舟没有怀疑爷爷的话。
因为爷爷从没骗过他,更因为他自己活了下来,所以潜意识里,他觉得祝黎笙也有生还的可能。
安抚好孙子的情绪后,老爷子一直守在他身边。
过了半晌,面色很差的秘书敲门进来,说要汇报一些事情。
段老爷子想出去聊,段亭舟却怎么也不肯撒手。
无奈,他只好给了秘书一个眼神,示意他慎言。
“几天前那件事本来都快要压下去了,但最近有好像京北其他家族插手了,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都在说是小段总……,别墅里那个孩子的尸体还惊动了警察上门调查,连带着祝家两位老人和当年的车祸案也都翻出来了,舆论影响很恶劣,集团内部也议论纷纷……”
秘书说话欲言又止的,段亭舟只听明白了个大概。
看着爷爷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他心里也是一紧。
“他呢?情况怎么样?”
秘书知道问的是谁,下意识地瞄了小少爷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还和前几天一样。”
和前几天一样,那不还是疯疯癫癫的吗?
这个混账东西,惹出这么大的祸端自己疯了,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他。
回想起上次见到段司浔,他把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顾青宁。
医生说他受了刺激,助理在他昏过去之前叫的是顾青宁的名字,所以他就只记得这个女人!
这类精神疾病很难治好,段家把全世界最顶尖的几位请过来看了几天,一点作用也没有。
眼下他杀人害死妻子的舆论甚嚣尘上,不仅面临坐牢的风险,还拖累了整个段家!
在段老爷子眼里,这几乎是无法原谅的!
秘书还在等着他做出最后的裁决,碍于孙子在一旁,他还有些举棋不定。
就在房间里的气氛凝滞时,顾青宁哭得梨花带雨地闯了进来。
“段叔叔,求求您,救救司浔吧,他是无辜的。”
一看见她,房间里的两个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段老爷子直接拍案而起,气得脸色通红。
“他无辜?他就是罪有应得!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他怎么会昏了头做出这么多糊涂事!我们段家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爷子强大的气场,压得顾青宁大气也不敢喘,只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段亭舟。
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寒噤,心头升起一层疑云。
这个向来喜欢黏着她,还说要她做他亲妈妈的小孩子,怎么如今待她这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