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薛应念风尘仆仆,一路从青州赶至京城,只为一件事——
同明昭侯府的小侯爷秦无疾退婚!
可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人当成丫鬟拉进了侯府。
更没想到,刚绕过正厅,便看到侯府众人齐聚秦家祠堂,一位面如冠玉、唇若桃花的玄衣青年跪在祠堂前:
“我与那将军府的薛二小姐素未谋面,何来情意?”
“若薛应念执意成婚,你们便抬着我的尸体和她去拜堂罢!”
一连两句,让匆匆赶来的薛应念僵在原地。
她和秦无疾的婚事,早在十年之前便由两家长辈定下,交换庚帖。
她们虽然没见过,却一直互通书信。
信中,秦无疾一直对她关怀有加,送簪子,送插花,送手镯。
她竟然不知,原来他这般厌恶她……
厌恶到要在她绣好嫁衣的前一夜,给她寄来退婚信。
可,凭什么是他秦无疾退婚?
要说,也该是她薛应念不要他!
薛应念缓了缓难看的脸色,正要禀明身份开口退婚。
谁知那跪在地上的秦无疾随手一指:“若非娶不可,我宁愿娶这灰头土脸的丫鬟!”
被打断的薛应念瞬间哑然。
可笑。
毫无征兆送来一纸退婚信的人是他,随手一指非她不娶的人也是他。
薛应念按下心中讥讽,斟酌着朝秦无疾开口:“听闻小侯爷与薛二小姐一直有书信往来,怎么能说是毫无情意?”
秦无疾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书信往来便是有情吗?”
“我虽在京城,却也听闻薛二小姐在青州,整日与男子骑马射箭,捞鱼打鸟。”
“这样的女子,我秦无疾不喜欢。”
薛应念隐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小侯爷言之凿凿,可是亲眼见过?”
秦无疾跪得笔直,满脸不屑:“无论是否见过,我都不会娶她为妻。”
“此生,我只愿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妻。”
好一个只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妻。
他随口一句,便不管不顾要退了两家定下十多年的婚约。
全然不在意她们薛府的脸面,更不管她一个女子,要如何在世人的冷眼中存活。
薛应念紧紧盯着秦无疾,只问:“那你可否想过被你退婚的薛小姐?”
“若是她因你退婚,投河而死,你该如何!”
提起薛应念,老侯爷也忍不住捂住心口,指着秦无疾怒骂:“逆子,两姓联姻岂容你儿戏!你……我今天就打死你……”
秦老侯爷说着,就去拿祠堂上挂着的教鞭。
只是他已年过花甲,没走两步便身形一晃,猛然栽倒下去。
“侯爷!”
“爹!”
侯府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无人再顾得上薛应念。
她被当成丫鬟塞进了后院,专门负责照顾秦无疾的起居。
薛应念没吭声,等到后半夜,秦无疾才匆匆从老侯爷的院子出来。
见到她时,才终于想起问:“你叫什么名字?”
“霜月。”薛应念随口编了一个名字。
秦无疾了然点头,随口问道:“听说你也刚从青州来,可知薛府二小姐薛应念,近况如何?”
薛应念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小侯爷问起薛小姐,是因为愧疚,还是担心薛小姐找上门来纠缠?”
秦无疾脸色微变。
薛应念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小侯爷大可放心,薛小姐她已经投河自尽了。”
第2章
秦无疾的脸色一瞬惨白,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薛应念心里闪过一抹隐秘的快意:“怎么不可能,小侯爷专挑薛小姐及笄之日不久退婚,让她沦为笑柄,她性情刚直,受不得这般折辱,便投河自尽了。”
曾经薛应念也万般仰慕秦无疾,满心欢喜能得他青眼。
得到他退婚书时,她确实万念俱灰,投河来保全薛家名声。
如果不是祖母心疼她,及时让人救了她,只怕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秦无疾的声音随着夜风轻轻响起:“退婚而已,何必想不开,寻了死路。”
薛应念脸色难看,语气不太好:“小侯爷可知,这世间有多少女子,熬不过被退婚的日子,被逼致死?”
被退婚后那段时间,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骂她不知羞耻,骂薛府教女无方。
她一度受辱,纵使活着,也生不如死。
秦无疾默然垂眸。
他并非女子,不知女子之艰难,亦无法感同身受:“可硬要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我也宁可去死。”
秦无疾眼底的决绝让人心惊。
薛应念站在廊下阴影中,呼吸都发滞。
她不明白。
既然秦无疾这么厌恶她。
又为何要回应她的书信,对她关怀有加,送她各种首饰珠钗,奇珍异宝?
一片月光漏下,在他们二人之间割出一道楚河汉界。
秦无疾捏了捏眉心,神情疲倦:“你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说罢,他便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薛应念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绪起起伏伏又沉入静谧。
第二日。
薛应念一大早就起来为秦无疾准备早膳。
把早膳端到秦无疾面前时,她才看见秦无疾眼中血丝密布,似是一夜未眠。
一旁叫昆吾的小厮,捧着一张宴帖小心翼翼开口:“小侯爷,这是嘉云公主派人送来宴帖,请您明日赴宴。”
听见嘉云二字,秦无疾当即皱眉:“不去。”
昆吾急忙劝道:“您前几次都借病推拒了,再不去公主会生气的……”
薛应念曾听说过,嘉云公主痴恋秦无疾。
但秦无疾却扶着额,一脸厌烦:“罢了,你带霜月一同去库房备些回礼给公主。”
说完,他连早膳都没吃便匆匆出了院子。
薛应念则跟着昆吾去了库房,清点回礼。
突然,她看见一个画有印记的盒子,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昆吾扫了一眼:“哦,那是侯爷吩咐的,这个月要送去青州薛府,给薛二小姐薛应念的东西。”
“侯爷吩咐?”
薛应念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小侯爷准备的?”
昆吾耐心解释:“小侯爷对这亲事极为不满,怎么可能会准备这些,一向都是侯爷安排的。”
“就连薛小姐每月寄来的书信,也都是侯爷专门托一位先生酌情回复的。”
薛应念僵立原地,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冷风寸寸刮在她身上,卷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心底翻涌的情绪,竟不知是恨是悲。
多荒唐,多可笑。
这些年来与她互通书信,对她嘘寒问暖的人,竟都不是秦无疾!
她一直以来的真心与寄托,原来都错付于人。
第3章
薛应念眼眶发红,浑浑噩噩忘了怎么回的房间。
过了午间。
秦无疾从外面回来,急匆匆质问薛应念:“霜月,薛小姐根本没死,你为何骗我?”
他眸中不见愠色,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薛应念淡淡回望秦无疾。
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对他的喜欢算什么。
写信的人不是他,关怀她的人也不是他,送礼的更不是他……
秦无疾看她脸色不太好,也没多计较:“莫要再有下次了。”
薛应念苦笑,心底的酸几乎快要压不住。
“我不该骗你,只是与薛小姐同为女子,感同身受罢了。”
秦无疾的神色瞬间缓和下来,轻轻安慰她:“你和她不一样,你帮我退了这婚,我不会亏待你。”
“明日嘉云公主设宴,你便以女眷的身份与我同去。”
秦无疾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向来说话算话。
当即就亲自同管家吩咐,让薛应念在侯府的待遇,与主子无二。
甚至就连冬日供用的炭火,都是三两银一斤的红罗炭。
管家私底下悄悄恭喜她,说若是能从奴婢变成小侯爷的妾,也算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了。
可薛应念却一点欢喜也无,只剩涩然。
为什么对公主,对霜月,秦无疾都能处处照顾。
唯独对她薛应念,秦无疾冷漠无情,好似她是什么夜叉瘟疫?就连对她唯一的好,也是为了同她退婚……
薛应念一夜辗转反侧,心绪沉浮。
翌日。
薛应念随秦无疾赴宴,一踏进水榭,他们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高门贵女又好奇又不屑,对着薛应念指指点点。
“听说小侯爷宁愿娶一个丫鬟,都要和薛应念退婚,看来是真的。”
“就算是京城的丫鬟,也好过薛应念一个乡野之地养大的粗鄙小姐。”
薛应念脸色青白,指节捏紧。
反观秦无疾,他施施然坐在席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又或是听到了,不屑多管。
毕竟只有她薛应念的名声越来越臭,秦无疾退婚才能更加顺利。
薛应念坐在他身侧,心却像是沉入冰湖。
“怎么了,冷吗?”
秦无疾觉察到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将手炉塞到她的怀中:“若是不习惯,我可以带你回府。”
他温柔至极,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应会更加将薛应念架在火上。
薛应念垂眸扫了眼怀里的手炉,还没开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射柳即将开始,秦小侯爷可要试试?”
嘉云公主缓步走来,炫耀一般朝着秦无疾开口:“这次的彩头可是外邦朝贡的珍禽白雀,我特意向父皇求来的。”
秦无疾当即望向射柳场那只白雀,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嘉云公主明艳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鄙夷望向薛应念:“若是你这婢女能射中七只白鸽,这彩头便是你的。”
她痴恋秦无疾许久,如何能容忍一个婢女胜过她,此番是故意刁难。
薛应念却丝毫不惧,神色淡淡站起身朝嘉云躬身行礼:“便依公主所言。”
秦无疾连忙拉住她,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赞同:“胡闹!你一个乡野婢女,如何玩的过那些世家子弟?”
乡野婢女……
“小侯爷且放心。”薛应念丢下这句话,直接抽出了被他紧握的手。
秦无疾手心一空,目光下意识落在薛应念身上。
不稍片刻,薛应念便换了一身胡服,英姿飒爽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无视那些投来的质疑目光,策马拈弓搭箭。
下一刻,只听珠连箭响,鸽笼被她射落在地,惊恐飞出鸽笼的白鸽应声落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会想到薛应念竟能在奔马之上,连射七箭!
小厮报数之时,也难以置信:“一,二……六、七,公主,正好七只!”
嘉云公主气恼地跺了跺脚,自觉落了面子,快步离席。
秦无疾全然没注意到嘉云公主离开,满心满眼都是薛应念一人。
待薛应念回到席间时,便看见秦无疾眼里情意涌动,满脸赞赏。
“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精通骑射?方才冷不冷,如今饿不饿?”
秦无疾关怀备至,声音里的柔情仿佛能溢出来。
薛应念心口微动,抿了抿唇正要开口。
不想这时,一道疑惑又熟悉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小妹?”
薛应念骤然回头,就见兄长薛蘅正朝她走来。
第4章
她的心高高提起,连忙对着兄长使眼色,而后又极轻的摇了摇头。
薛蘅自领了禁军统领一职后,便久居京城。
他紧紧看着薛应念,眼里闪过思念和担忧。
秦无疾剑眉紧蹙,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离:“薛将军在唤谁小妹?”
据他所知,薛蘅的小妹只有薛应念一人。
薛蘅对秦无疾没什么好脸色,冷嗤一声:“我见这婢女与我小妹有几分相似,仔细一看却是认错了人。”
秦无疾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薛应念,没说话。
为了打消秦无疾的疑虑,薛蘅又高高在上补了句:“她一个婢女,又如何能与我小妹争辉?”
“秦小侯爷可要小心了,莫要识人不清。”
秦无疾脸色骤沉,负在身后的指节发白:“我的事与薛将军无关。”
薛蘅看着薛应念,轻笑一声后离开。
秦无疾也紧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拽着薛应念上了马车。
路上,他有意无意地开口问寻:“霜月,你的射术,是跟谁学的?”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射艺如此精绝的女子。”
薛应念莫名想起刚进入秦府时,秦无疾说的那句:“听闻她在青州时,常与男子骑马射箭。”
他那时说起她,话里全是鄙夷不屑。
如今换了别的女子,他却又说从未见过如此射艺精绝的女子。
薛应念别过视线,掀开车窗看向外面:“小侯爷,这世上又有谁规定,女子只能插花绣针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心里藏着万千愁绪。
当初,与秦家定下婚期后。
她便舍弃了刀枪骑射,日日跟随母亲刺绣嫁衣,常常熬到深夜双眼通红。
她不喜欢刺绣,做起来总是心有不快。
只有想到秦无疾时,那些不快才会变成绕指柔,变成满腔欣喜和期待。
结果倒头来,只是她薛应念一厢情愿罢了。
被秦无疾退婚时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说因为她放荡无德,秦无疾才会退婚。
整个薛家都关起了大门,而她们薛家的女郎,几乎无法踏出家门。
那嫁衣,也被她尽数剪碎,焚烧殆尽了。
看着薛应念漠然的神情,秦无疾只觉无形之间被推远,满腹的话顿时哽在喉间。
沉默回到侯府后。
一入门,秦无疾便吩咐人照顾好薛应念,而后径直去了老侯爷的院子。
直到入夜,薛应念才听到他回卧房的动静。
昆吾搀着秦无疾,满眼心疼地劝他:“爷,薛小姐未必就如传闻那般不堪,您何必非跟自己过不去?”
“侯爷这次是动真格了,不然平时哪舍得真下手打……”
秦无疾眉心紧蹙,冷声打断昆吾:“非我所喜,薛应念即便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
“老头子如今就是打死我,我也一定要退婚。”
他还真是铁了心肠,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和自己退婚。
薛应念忍无可忍,披起外衣起身出去,今天就要和他说清楚。
不想刚出门,秦无疾一见她便急忙挥退昆吾,挺直腰杆,尽量神色自如地朝她走去。
再开口时,他耳尖微红,连声音都发紧:“霜月,我从前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我喜欢的,正是如你一般的女子。”
秦无疾眼神亮得好似夜空中的星辰,俊美的脸上满是期待,期待着薛应念的回复。
薛应念却只觉得讽刺。
第5章
她满心期待着嫁给秦无疾的时候,他不要。
而如今,她已经将秦无疾缓缓放下,秦无疾却说喜欢她?
“可你还有婚约在身。”薛应念神色淡淡,声音中没有半分欣喜。
秦无疾以为她的拒绝只是因为婚约,当即言之凿凿保证:“只要你与我两情相悦,我一定会想办法退了薛家的婚约。”
薛应念抬头望了眼无边压抑的天,没接他的那句两情相悦。
她曾心悦过秦无疾。
全心全意想要嫁给他为妻,愿意为他侍奉公婆,主持中馈。
但这份心悦,早早就在秦无疾坚定要退婚时便散去了,变成了不甘和怨怼。
薛应念抿了抿唇,按下心口翻涌的情绪:“既如此,小侯爷把与薛家的婚约退掉后再说吧。”
说完,她无视秦无疾,关上了门。
雪,落得更大了。
隆冬时,各地有不少受灾的流民逃难来京城。
秦无疾为了给薛应念立名声,好早日娶她为妻,一早便带着她出门去城门口救济灾民。
城门处,寒风刺骨。
秦无疾的手和耳朵被吹得通红,却坚持亲手将米粮和冬衣交到灾民手中。
“多谢小侯爷!多谢小侯爷……”百姓的感念之声不绝于耳。
薛应念蓦地有些恍然。
五年前,薛家遭人构陷拥兵自重。
是秦无疾在陛下面前力撑她薛家一门忠烈,绝无二心。
三年前,兄长薛蘅领兵出征,军饷却迟迟未至,腹背受敌之际。
也是秦无疾及时送来粮草,解了薛家军之困。
薛家几次危难,都是秦无疾相助才渡过,这样一等一的君子,薛应念怎能不倾心?
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
秦无疾心怀天下,有情有义,无论当时出事的是不是薛家,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从头到尾,他的情,都和她薛应念无关。
心口沉闷之际,一道刻薄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道是谁在这惺惺作态,假慈悲。”
一个眉眼吊梢的男子从护卫簇拥中走出,睨了眼秦无疾懒懒下令:“给我砸!”
“住手!”秦无疾脸上难得露出愠色,双手紧攥:“林宥之,别太过分。”
林宥之,父亲是东宫亲信,当朝太师,林氏一族更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他仰慕嘉云公主已久,可嘉云公主眼里只有秦无疾。
林宥之斜了秦无疾一眼:“我就看不惯你这幅做派,除了张脸,到底哪里能让嘉云公主对你另眼相看?”
话落,林宥之身后的一群护卫就开始动手打砸。
薛应念再不能忍,对林宥之甩手便是一巴掌。
耳光声响彻城楼。
周遭瞬时静了一刹,响起一片吸气之声,连秦无疾也怔住了。
林宥之错愕半晌,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又惊又怒:“你,你是谁,你竟然敢打我……”
薛应念神色淡淡甩了甩手:“你管我是谁,你砸的是赈济灾民的棚子,断的是受灾流民的生路,这一巴掌还算轻了!”
饱受压迫之人,但凡有一人站出来,便会似星火燎原。
周遭灾民皆对他方才所作所为恨得眼中攒起火来。
眼见要激起民愤,林宥之只得狠狠剜了眼薛应念,悻悻离开。
众人无不拍手叫好,望向薛应念的目光,有感激、有赞赏、也有钦佩……
只有秦无疾愣神地望着薛应念,仿佛失了魂:“霜月,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女子……”
“小侯爷。”薛应念打断他的话,神色平静,“今日之事,林太师若要问罪,你只管说已将我赶出府了便是。”
布粥一事已经彻底让薛应念看开。
秦无疾不喜欢她,并不是什么过错。
若非要说是有错,大概就是退婚的事情处理的不太妥当。
冲着他曾帮过薛府数次,薛应念也不计较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和秦无疾拉开距离:“我还有些事情未了,便在这里同小侯爷辞别了。”
从前的一切爱憎,皆在这一刻止。
第6章
秦无疾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什么意思?你要离开侯府?”
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第一次显露出慌张的神情。
“为何?我待你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
光秦无疾闹着要娶她,但老侯爷至今都未来找她,就足以说明秦无疾对她的爱护。
只是这好,是秦无疾是对霜月的,与她薛应念无关。
“没有为什么。”薛应念的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她毫无留恋地转身便走,手腕却被秦无疾攥住。
薛应念回头,便对上秦无疾发红的双眼。
他向来清风朗月,从不曾失控过,此刻却连声音都发哑。
“能不能不走?我要娶你,绝不是一句空话。”
薛应念垂眸看着被秦无疾拽紧的手腕,浅浅凉意一直侵入心底。
“小侯爷,平心而论你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日,既不存在情谊深厚,亦不曾一同经历生死……”
“你爱我什么呢?”
秦无疾眉心紧皱,薄唇微微张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薛应念皱了皱眉,抽出手正要转身。
料峭寒风中传来秦无疾的低语:“我知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日,可这短短数日,我见到了你身上的非凡射艺,不畏强权,处事果敢。”
“情之一事,从来就不由时日长短决定。”
秦无疾顿了顿,声音越发低沉:“我会说服我爹让我娶你,我从来不在乎门第,只在乎此心相悦之人。”
“我秦无疾,此生非你不娶。”
薛应念想,世上或许再没有任何一句情话比这更动听了。
若是以前能听见秦无疾如此声声切切,自己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可如今,她丝毫没觉得喜悦,只觉荒谬。
因为假使她未曾因为退婚一事上京,秦无疾还是会因为爱上别人而同她退婚。
只是现下,他爱上的人恰好是她薛应念罢了。
薛应念驻足在原地,却没回头:“小侯爷可要想好了,我不做通房丫鬟,也不会给人做妾。”
“我虽身份低微,却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否则,我宁可终生不嫁。”
秦无疾的声音更加坚定,目光灼灼望着她的背影:“你若嫁给我,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绝不负你。”
闻言,薛应念的身子颤了颤,几乎要为他的用情之深之切而落泪。
她沉默良久,才开口问:“小侯爷,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最后一句。”
“你对薛小姐,究竟……”
不想话未说完,就被秦无疾急忙打断。
“霜月,我对天发誓,我与薛应念的亲事乃襁褓之约,从未谋面何谈情分?”
“她送来的那些书信,物件,我都了无兴趣,也从未给予过回应。”
“薛小姐日后定会遇到与她相配之人,但绝不会是我!”
秦无疾的每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落在薛应念的心上。
他不知道。
为了他口中所谓的襁褓之约,薛应念付出了多少。
她抛却喜爱的射艺长枪,日日天不亮就起床和嬷嬷学习管家御下之道,每每绣嫁衣禾服到月上枝头。
只为嫁给秦无疾后,能令他后宅无忧。
他更加不知道。
他口中那些无趣的书信,是她一夜一夜斟词酌句,写废七八张信笺才写出来的。
礼物也都是她耗费心力,或千挑万选,或亲手制成的。
薛应念眼眶通红,为了她曾全心全意爱慕过秦无疾的那些年。
“好,那我便等你,退了与薛家的婚约。”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没回,只身踏入风雪。
与身后满脸喜色的秦无疾不同,薛应念脑子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
只要秦无疾正式上薛府退了定婚的庚帖,她和秦无疾,便是真正的两清了……
第7章
秦无疾看着薛应念的背影一步步被风雪吞没。
他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当即回府安排了影卫去找她。
在他正式退掉和薛家的婚约之前,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对霜月,他的确动了真心。
不仅要稳稳当当护住她,还要光明正大给她一个名分。
于是当夜,秦无疾便去了老侯爷的院子,执意要退掉与薛家的婚约。
秦老侯爷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逆子!我堂堂侯府,绝不容许你娶一个丫鬟!”
“这若是传出去,别人会如何嘲讽薛家小姐,说她竟然不如一个丫鬟!”
秦无疾眼眸低垂:“霜月是个顶好的姑娘,只是出身低微些,仅此而已。”
“至于薛小姐,是我对她不起……”
他其实很少顶撞父亲,唯有婚事是他一生的幸福,秦无疾不愿让步。
“婚约本就非我所愿,我与薛小姐无缘无分,她也大可另觅良人,何必强求。”
秦老侯爷被气的大骂。
到最后,秦无疾固执地在院中跪了一天一夜。
任由雪花飘在他身上盖了厚厚一层,脸色都冻得青紫也不肯妥协。
秦老侯爷打也打过,骂也骂了。
可侯夫人病故已久,他膝下只有秦无疾一个儿子,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第二日清晨时,老侯爷站在廊下看着他,只说了最后一句。
“秦无疾,你不要后悔。”
秦无疾垂着眼,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腰背却依旧挺拔。
“我秦无疾,此生绝不后悔。”
秦老侯爷看了秦无疾许久,闭眼长叹:“罢了……罢了,你既铁了心,这订婚契和薛家姑娘的庚帖,便都给你。”
“有负所约,我无颜再去见薛家人,这婚,你自己去退。”
秦无疾心弦一松笑了笑,接着便再难支撑,无力地栽倒下去。
昆吾连忙将他扶回房中,慌慌张张令人去请大夫。
可大夫还没来,秦无疾只微微阖了会眼,便挣扎要起来去退婚。
昆吾看得心疼极了,赶紧拦住他:“爷,您还没歇好呢,退婚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啊!”
秦无疾虽然虚弱,双腿跪得已经失去知觉,却仍旧坚定不移:“不行,我答应过霜月要娶她为妻,我一刻也不能等!”
昆吾拦不住他,只能哭着让人安排马车,扶着秦无疾,带着订婚契前往薛府。
一路上,秦无疾捏紧了庚帖,眼底的开心都止不住,不断催促马夫。
“快,再快些!”
京城薛府,只有薛蘅独住,薛家其余人等都在青州戍边。
秦无疾踉跄着进门,一眼就看见薛蘅坐在厅堂上座,神色凝重,周身泛着冷寒的肃杀之气。
他似是明白秦无疾来意,撇下唇角嘲讽。
“婚期将至,小侯爷此时退婚,教我小妹今后如何做人?”
“京城中对我小妹的流言蜚语,耻笑讥讽,你当真全然不知吗?”
秦无疾垂眸,默然不语。
他全都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又或者,这流言本就是他所希望的。
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顺利退婚,去娶他心爱之人!
薛蘅一拍桌案,愤然起身:“秦无疾,我小妹究竟有哪点不好,惹得你非退婚不可?”
正厅内,侍从噤若寒蝉。
唯有秦无疾淡然自若:“薛小姐并无过错。”
“是我对薛小姐无意,是无疾生性妄为,不喜规束,婚姻之事,实在不愿将就。”
“好一个不愿将就,那你我两家的缘分,到此也算终了。”
薛蘅向来疼爱自己唯一的妹妹,当即拿出秦无疾的庚帖,扔在他脚下。
“订婚契与庚帖,还你了,你与薛应念,自此两清。”
“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秦无疾虽被羞辱,脸上却不见一丝愤怒,唯有喜色。
他拦住昆吾,亲自躬身捡起地上的庚帖,而后又从袖中拿出订婚契与薛应念的庚帖。
“这是订婚契与薛小姐的庚帖,还请薛将军收回。”
薛蘅长眉一挑讥讽笑了笑,望向侧面的屏风:“应念,这既是你的东西,便由你亲自收回吧。”
秦无疾抬眸,惊诧偏头望向屏风。
下一瞬,薛应念从容地从屏风后款款走出。
她娥眉轻扫,玉簪挽髻,行走间衣袂飘然,与往日模样截然不同。
秦无疾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握住。
“霜月?你怎么在这……”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想,但是却不敢去认。
然而,在他痛苦难看的脸色中,薛应念收回自己庚帖,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小侯爷怕是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霜月。”
“只有我,薛应念。”
第8章
秦无疾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说不出一句话。
薛应念无视他苍白的脸色,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还请小侯爷,将庚帖归还与我。”
秦无疾慌忙收回庚帖,摇摇头:“霜月,不,薛应念,你一直都在骗我?”
“是你自己将我错认成丫鬟的,我不过将错就错。”
薛应念面无波澜,又说了一遍:“请小侯爷将庚帖还我。”
秦无疾像是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也想起初见那日,是他随手一指,不仅将她认作丫鬟,还直言非她不娶。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费尽心思要退婚的薛应念,竟然就是他如今最想娶的霜月。
这些时日以来,他真正爱上的人,也一直是薛应念。
可是现在,这桩婚事却被他亲自退了。
秦无疾的眼眶霎时红了,本就白皙的脸蛋此刻苍白如纸。
他紧紧攥住那张庚帖往身后藏:“我不要,薛应念,我不退婚!”
薛蘅望着他的目光寒凉,沉声道:“这婚事你说退就退,如今却又出尔反尔。”1
“秦无疾,即便你贵为明昭侯府的小侯爷,也不该如此作践我妹妹!”
秦无疾一震,眼神逐渐绝望,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薛应念冷冷看着他:“秦无疾,这婚是你自己执意要退的,如今求仁得仁,终于摆脱了我,你不是该高兴吗?”
秦无疾抬眸望着她,双眼通红,神情痛苦。
“我……”他薄唇张合几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无疾,你说你对我并无情分,我给你写的信笺,送过的物件,你都不曾回应,甚至瞧都不曾瞧过一眼。”
“可你不知道,那些被你无视的信件,是我写废了多少张纸,斟酌过多长时间才写出来的。”
“我生怕自己有一个字不妥当,却没想到在你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你说你不喜规束,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那为何从前不提解除婚约,难道我一定会缠着你吗?”
薛应念一字一句说着,似是要将连日来的委屈隐忍一并吐出,最后伸手从秦无疾手中夺过庚帖,淡淡开口。
“小侯爷,你我从此两清。”
秦无疾的手僵在原地,仿佛薛应念抽走的不是庚帖,而是他的心。
他神色惨然,整个人好似瞬间憔悴了下去,终于意识到,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可薛应念转身退回到薛蘅身边,没有再看他一眼。
“送客吧。”
秦无疾被拦出将军府后,薛应念看着手中的订婚契和庚帖,仍有些恍惚。
薛蘅看她一眼,以为她还在神伤:“若早知他并非可以托付之人,当年就算违背约定,想必爹也绝不会给你定下这门亲事。”
“我如今瞧着,你都消瘦了不少。”
薛应念忍了又忍,才没落下泪来。
薛蘅一边宽慰她,一边恨声道:“我的小妹,论相貌、论才情,不输京城任何一个名门闺秀,他秦无疾执意退婚,是他有眼无珠!”
薛应念笑着擦了擦眼角:“就是。”
“不是秦无疾退了我的婚,是我薛应念,不要他了。”
世间对女子苛刻,她偏要从这泥沼中再挣扎出一片天地。
第9章
薛应念本打算过两日便回青州。
她此次上京,本就是为和秦无疾退婚而来,如今事了,她也该回去了。
薛蘅却笑着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不急。”
“父亲前些时日领命回京述职,圣人特许他今年可以留在京中过完年节再去戍边。”
薛应念蓦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薛父常年戍守边关,轻易不会回京。
薛蘅笑了笑,解释道:“知道你为了和秦无疾退婚,爹可是紧赶着要回京城,生怕你会受了委屈。”
“等过完年节,你再回青州也不迟。”
薛应念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远在青州的祖母:“哥,那祖母……”
薛蘅放下茶杯,道:“知道你心系祖母,几日前我便已经派人前去青州了,今年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一次团圆年。”
“好。”
被秦无疾退婚她没哭,被流言蜚语中伤她也没哭,可一听到兄长的宽慰,眼眶里的泪便再也兜不住了。
她能在世人冷眼中存活,很大一部分勇气和底气,都来自这世上最疼爱她的家人。
她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在盛传。
小侯爷秦无疾为娶一个丫鬟,亲自去薛家退了婚事。1
可婚约退了,那个丫鬟却不见了踪影,小侯爷自此一病不起。
京城中人皆道小侯爷对那丫鬟用情至深。
薛应念只笑笑,不说话。
三日后,将军府院中。
薛应念刚和兄长薛蘅比试过一轮。
枪风所过之处,梅花飘落满院。
薛蘅收了银枪,凌厉英气的眉眼弯弯:“倒是不敢小瞧了你。”
薛应念挽了个剑花,将剑归鞘:“哥,你让我三招,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几日,京城关于她的谣言四起,有好有坏,她都无心去听,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
薛蘅只要一有时间,便会拉着她比试,美其名曰看看她有没有拉下功夫。
其实她都明白,薛蘅也不过是想让她有事可忙,怕她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薛蘅放下银枪,在院中石桌边坐下,倒了杯茶,长眉微挑:“常人在我手下尚且都过不了三招。”
薛应念也坐了下来,兀自给自己倒杯茶,仰天叹道:“只可惜你送给我的那把梅花湛金枪不在京城在青州,不然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输给你。”
薛蘅笑了:“那是武器的问题吗?”
“当然。”薛应念闭着眼,不置可否。
等两人回到前厅时,便见薛父一脸沉凝地坐在主座上。
可桌案上,却摆了两杯茶。
厅内摆满了一排排的箱子,满堂华光。
薛蘅问:“爹,这是谁来过了?”
“明昭侯,今日亲自登门拜访。”
薛应念顿时了然,约莫是与秦无疾有关的。
“都说什么了?”
薛父沉声道:“他说秦无疾自那日回到侯府就病倒了,什么也不肯吃,只念叨着你的名字,什么大夫都看不好。”
“还说什么本是不好再多叨扰,但秦无疾是他唯一的儿子。”
“你还是我唯一的女儿呢!”
他说至气头上,手中茶杯猛一拍在桌案上。
薛应念指着厅内那一排排华光满室箱子,震惊道:“那这是……”
薛父扫了一眼,道:“他们秦家送来的赔礼。”
“只求你能和秦无疾在碎玉轩相见一面。”
“应念,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第10章
薛应念还是去了。
倒不是因为对秦无疾余情未了。
而是秦家送来的那些赔礼,皆可以充作军饷,足够边关将士吃饱喝足很久。
代价只是去见秦无疾一面。
去就去,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
完全不亏的买卖。
薛应念到碎玉轩时,被小二引进了一个雅间。
秦无疾已经到了。
薛应念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他没装,确实是病了。
秦无疾坐在桌案边,犹带病容,日光从花窗泄下,落在他如玉的脸庞,俏似病中美人。
他身形单薄憔悴,整个人仿佛一朵枯萎的桃花,失了生机。
秦无疾抬眸朝她望来,那双无光的眼眸瞬间亮了亮,眼波如江心浸月。
薛应念强行稳定心神,尽力无视他的视线,面无波澜地走进去坐下。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薛应念扫了一眼,发现这桌上的饭菜,几乎都是她喜欢的。
秦无疾轻声道:“我托人打听了很久你的喜好,也不知这些,合不合你的胃口。”9
“若是不喜欢,我叫人再添几道。”
“不必了。”薛应念缓缓摇头。
其实秦无疾但凡看过她曾经寄给他的信件,就会知道她其实早就有意无意地提到过,她平素喜欢哪道菜,不喜欢哪道菜。
薛应念淡淡道:“小侯爷想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没记错的话,我与小侯爷应当是彼此两清了。”
薛应念的话音平淡疏离。
秦无疾喉结滚了滚,满目颓败:“应念,当初那封退婚信,是我考虑不周,但我并非有意要在婚期将至时送去的,只是青州地远,送去的信晚了一月……”
“这几日,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是这退婚信送早送晚的问题吗?”
薛应念打断他:“秦无疾,是你辜负我的真心,糟践我的心意。”
“是你从未想过,被你退婚后,我该怎么办。”
秦无疾一怔,垂下了眼。
薛应念声音渐冷:“事到如今,我其实也已经想明白了。”
“除了贸然退婚和不喜欢我,你也没做错什么。”
她也不想再和秦无疾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
她正要起身就走。
秦无疾便出声叫住了她:“应念。”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补偿你一切的机会?”
薛应念忽然有些看不懂他了。
“秦无疾,我用这个身份戏弄了你,你不怨我吗?”
他静默了瞬,摇摇头道:“是我有负于你在先,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无不甘之处。”
他扯了扯唇角,眼底克制的情绪翻涌:“更何况,无论是霜月还是薛应念,都是你。”
“我心悦的人,自始至终也都是你。”
薛应念眼中并无多少波澜,她只是望着秦无疾苍白的脸色,缓缓道:“别再作践自己的身体了。”
听到这句关切,秦无疾倏然红了眼眶,怔然望向薛应念。
可她神色依旧淡漠,最后只说了句:“莫要辜负了我,还伤了老侯爷的心。”
从前秦无疾轻描淡写地让她大可另觅良人,如今她也将这话奉还给他。
“我与你如今已无缘无分,将你此刻予我心,付予她人可。”
第11章
薛应念走出碎玉轩时,下起了雪。
点点雪花飞旋而下,她缓缓伸出手,雪花融化在掌心,浸入一丝冰凉。
她的心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候在外面的丫鬟立马从马车里拿了件披风替薛应念拢上。
“小姐,回府吗?”
薛应念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秦无疾静立在二楼窗边,看着薛应念上了马车,又目送那辆马车渐渐隐没入风雪,直到再也看不见。
……
“这会不会是送错了?”
薛应念坐在院中,看着手中的宴帖,惊疑道:“这里也不是明昭侯府啊?”
薛蘅淡定地抿了口茶:“公主府的侍人亲自送来的,焉能有假?”
薛应念将手中暗红云纹的宴帖看了又看,几乎快要看出个花来,上面写的名字也赫然是她薛应念。
自从她被秦无疾提了退婚后,便再没收到过女眷的邀请和宴帖,她有了不好的名声,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嘉云公主怎么会特意邀请她呢?6
薛蘅见她犹豫,便问:“你可是担心,那宴席上又会有人对你出言不逊?”
他收敛了一点玩笑的神情,看向薛应念:“别怕,你自管去,有哥哥给你撑腰。”
他素日里爱作弄她,与她小打小闹,此刻唇角虽仍勾着似笑非笑地弧度,却是认真的。
薛应念摇摇头:“有些事,别人能帮我,但有些事,还是得我自己跨过去。”
“人生在世,未必事事圆满,我如今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
她有如此疼爱自己的家人,有些路不顺,倒也正常,毕竟谁的人生会是完美无缺的呢?
薛蘅一听这话,却不笑了。
他痛心疾首地捂住心口,唉声叹道:“小妹长大了,不需要哥哥的保护了。”
“都怪哥哥没用……”
薛应念哑然:“……”
薛蘅又问:“宴席何时散场,要不要哥去接你?”
“不用了,我找得到回家的路。”薛应念笑了。
薛蘅心痛地起身走远,唉声叹气:“还是小时候粘人一点。”
嘉云公主办的是一场诗画社,场地也选在了城外的敬亭山,那里可以赏到最好的雪景。
这次来的人也并不多,全是京城里有名的世家子弟。
薛府的马车到后,薛应念一下马车,便有诸多视线投了过来。
“那就是被小侯爷退婚的薛二小姐吧,她怎么也来了?”
“公主的宴帖是不是发错了?怎么被退过婚的人也来了。”
“要不怎么是养在边陲的乡野女子,就是不懂规矩,她兄长定远将军薛蘅,传闻就是个只会动粗的武夫,果然什么样的兄长就有什么样的妹妹,一家子莽夫。”
薛应念本不想理会这些针对她的恶言恶语。
可唯独不能牵扯上她的家人。
就在她想要反唇相讥的那一刻,一道清冷的男声却先一步开了口。
“何等刻薄无礼之徒。”
秦无疾一身白衣,静立雪中,苍白的病容反倒显得格外出尘拔俗。
倒真是青松难拟其姿,霜雪莫胜其神。
那双点漆的眸中便半点波纹也无,声音冰冷。
“若没有薛将军领兵退敌,薛家将士戍守边关,你们今日安能在此闲情逸致地谈论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