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定决心与周楚源离婚的第二天,宋南枝穿越到了三十年后。
一睁眼,从二十岁妙龄少女变成五十岁银发老太。
有一天她偶然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相册。
相册里满是亲密拥抱的合照,四季变幻,足迹踏遍南北。
只是,合照的女人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白月光。
……
1997年8月,盛夏的光透过玻璃窗缓缓撒进客厅。
宋南枝坐在那里,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那苍老却依然挺拔如松背影。
才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从二十岁穿越到了五十岁。
“南枝,洗洗手吃饭了,今天吃你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
周楚源擦着围裙,端着菜从厨房笑吟吟朝她走来。
谁能想到面前如此谦逊温和的帅气老头,年轻时却是十足的渣男。
三十年前,他是机械厂最年轻有为的工程师,而她是一名小学教师。
经人介绍,两人结婚。
婚后日子平淡却也温馨,直到她发现,他一直跟白月光林安然纠缠不清。
宋南枝生孩子的时候,他在陪林安然跳交谊舞。
困难时期孩子饿得发昏,他把她卖血换的馍馍拿去接济林安然。
于是她痛下决心与周楚源离婚,没想到一睁眼穿越到了三十年后。
如今自己竟还和周楚源在一起,并没有离婚。
周楚源还变成了顾家爱妻的模范老头。
从周围人口中得知,周楚源升了厂长,而她成了人人艳羡享天福的厂长夫人。
儿子也年少有为,成家立业,给她生了两个孙子。
“南枝,怎么不吃?”周楚源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她碗里,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关心。
“这就吃。”宋南枝顿了顿,把炖得软烂的鸡肉放进嘴里。
罢了,都五十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既然周楚源已经和林安然切割,儿子也成家立业了。
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再计较也没有用。
饭还没吃完,别在周楚源腰上的BB机响起。
他拿远了,眯着眼看了看,忙道:“洲洲老师呼我,我回一下。”
洲洲是宋南枝的大孙子,现在在读三年级。
宋南枝点了点头,看着周楚源起身出门。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家里有电话,为什么还要出门去回。
就因为公共电话比家用电话便宜一毛?
他还是跟年轻时一样,习惯节俭。
宋南枝收拾碗筷的时候,周楚源急匆匆回来了:“南枝,洲洲有些呕吐,我接他去医院看看,碗筷放池里,我回来洗!”
一听孙子生病,宋南枝也急了:“我跟你一起去!”
周楚源却拦住她:“外面太热了,你最怕热,你就在家里吹空调安心等我们。”
他态度坚定,宋南枝拗不过,只好答应。
如此窝心的周楚源,是她三十年前做梦都想象不出的。
三十年前,他的那颗心满满当当装的都是林安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留给她。
大概是老天垂怜,既如此,往后余生便不计前嫌好好与他偕老。
宋南枝躺在摇椅里,幸福地酝酿瞌睡。
结果却突然跳闸停电了。
电表装在阁楼,宋南枝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才发现三楼还有一个房间。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整洁明亮,有床有柜还有一面书墙,俨然一个秘密基地。
书桌上合着一本装潢精致的相册。
宋南枝上前去拿起查看,才发现是本相册,封面遒劲的笔迹赫然写着:与挚爱的三十年。
周楚源的浪漫让宋南枝脸颊一热。
迫不及待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全是两人的拥抱合照。
从1967年到1997年,整整三十年间,每一年的春夏秋冬,他们都在不同的景点拥抱合照,每一张照片背面都写有日期和感言。
无一例外,全是周楚源亲笔。
然而合照上的女人却不是她宋南枝。
正是周楚源早就断了联系的白月光,林安然!
第2章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在5月7日,三个月前,立夏那天。
照片上周楚源和林安然穿着情侣运动装,二人十指紧扣,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
任谁看都是一对模范的伉俪。
日期下面写了一行小字: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溯记忆,宋南枝记起,那天周楚源说要去临市谈合作,走之前,他还把家里的卫生全都打扫了一遍。
从1967到1997,三十年来,他和林安然居然一直藕断丝连。
他在自己提离婚的那年,和林安然去看了大海,他写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在儿子结婚的那年,和林安然去了雪山脚,他写: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宋南枝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相册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下意识去捡,却没站稳跌在了地上。
巫云蔽日,整个房间蓦然变得晦暗。
宋南枝坐在地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这一辈子怎么就一直活在男人的欺骗之中。
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惯会装模作样的人。
怎么会因为这几天的观察就信了他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呢?
他明明就没变,一直都是死性不改。
当年结婚的第二个月,她就在厂里办公室看见他和林安然紧密拥抱。
她质问,周楚源便辩解说:“她受了惊吓不知所措就钻我怀里来了,我一时糊涂,都是我不好,我一定跟她划清界限。”
事后,他勤便回家,收拾卫生,做饭三餐不落来求她原谅。
第一次,宋南枝心软了。
和好后,男人又不爱归家,问他他便说:“厂里忙,等不忙了再陪你。”
可宋南枝又在厂里的仓库发现了二人亲密无间。
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是有鬼!
从开始到现在,周楚源还是那个周楚源。
宋南枝瘸着脚下去一楼时,周楚源刚好带着洲洲进门,他冲着她笑:“南枝,洲洲没什么事。”
洲洲专心舔着手里棒棒糖,也不叫人。
宋南枝皱起眉头走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糖:“洲洲,你的肚子不舒服,不能吃棒棒糖。”
却被洲洲躲过,他鼓起嘴推她:“奶奶是坏人,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
宋南枝顿了顿,开口解释:“你刚刚不是在学校吐了吗?现在还不能吃,等你好了奶奶再给你买,想吃什么奶奶给你买什么。”
周楚源也跟着附和:“奶奶说的对!”
还一脸严肃地命令:“洲洲,你推奶奶可不对,快给奶奶说对不起。”
洲洲哼了声,更用力地又推了宋南枝一把:“我才不稀罕你买,安然奶奶什么都会买给我!”
说着,洲洲拽起周楚源衣角,嘴里叫着。
“爷爷走,带我去隔壁找我安然奶奶!”
第3章
周楚源大力将洲洲扯回来,拎到面壁角按下。
“你给我坐在这里好好反省!”
刚还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周楚源生气起来真的很可怕。
就连混世小魔王洲洲也立马服帖。
可宋南枝知道,他的生气是因为被打到了七寸,是因为——林安然就住在隔壁。
他的秘密被揭穿了。
他和林安然从来没有切断过联系,反而更加亲密。
他还任由自己的孙子被林安然收买。
周楚源喘着粗气走近:“南枝,洲洲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平时太惯他,现在无法无天,等周祈回来让他再狠狠教训这臭小子一顿!”
周祈,是他们的儿子。
宋南枝将周楚源错愕又心虚的目光默默收进眼底。
还跟三十年前犯了错时一模一样,她突然觉得这样好没意思。
没意思到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没往心里去,童言无忌,我没那么小气。”
周楚源松了口气,温柔附议:“对对对,你想得通就好。”
宋南枝敛眸轻嗤,是啊,三十年前就该想通的,现在还不晚。
周楚源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臂。
“南枝,我……”
宋南枝条件反射般甩开,不解地望着他。
周楚源愕然一愣,受伤地指着她右腿说:“我刚刚看你下楼一瘸一拐,肯定是扭了脚,我想帮你上药。”
宋南枝拒绝:“不用,我没事。”
但周楚源态度坚定:“不上药怎么行呢?你能忍我不能忍,我见不得你难受。”
他边说边拉着宋南枝坐下,取来红花油单膝缓缓跪地,托起宋南枝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边揉边按。
宋南枝静静看着。
不得不说他轻柔的手法,一下抚平了她的躁郁。
“南枝,你平时可是连山都不愿意爬的,今天怎么还去楼上了?”
男人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试探。
宋南枝在心中冷晒,淡声解释:“停电了,去拉闸。”
周楚源长长舒了口气,五官完全放松下来。
整个过程滴水不漏,没有一点破绽。
“这种事下次等我回来,我去就好,你别累着自己。”
宋南枝静静地望着他。
心里默默地想:周楚源,我给过你很多下次了。
我们这辈子,没有下次了。
霓虹初上,万家灯火。
周祈下班进门时,宋南枝正陪洲洲看《黑猫警长》。
播到公螳螂新婚夜离奇失踪,侦破结果竟是被母螳螂吃掉了。
母螳螂哭着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他不得不牺牲。”
满客厅温情被周祈一句话劈断:“妈,你今天又发什么矫情折腾我爸?”
宋南枝转眸,看向跟几乎跟周楚源一个模子刻出的儿子,一脸的不解。
周祈愤愤然扯下领带,气冲冲走向她:“我爸瞻前马后伺候你吃穿,你不心疼就算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罚他下跪,你简直太过分了!”
“我爸不就是和林姨出去旅游么,旅个游而已,我爸都一大把年纪了,他跟林姨还能干啥?他还能吗?”
噢,原来是为林安然打抱不平。
视线有些模糊了,宋南枝揉了揉眼睛,喉咙梗得发疼。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被瞒在鼓里的,只有自己。
宋南枝眨了眨眼,眼睛红红地看着周祈:“要不,我把这家和你爸都让给你林姨,好不好?”
第4章
从厨房冲出的周楚源啪地一掌,狠狠打在周祈后脑勺。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马上给你妈道歉!”
周祈吃痛捂着脑袋腹诽:“爸,我妈就是让你惯的,她都让你下跪你还护呢!?”
“你妈什么时候让我下跪了,她是崴了脚,我给她上药!”周楚源切齿道。
话落,添油加醋的始作俑者洲洲躲进房间里。
客厅里只剩下一室的沉默。
厨房里的油锅嘣得噼里啪啦。
“油热了,去炒菜吧。”
宋南枝起身提醒,她累了,实在是累极了。
现在她不想跟任何人讲话。
周楚源却非要给她讨个公道,拽着周祈挡在她面前,非让他道歉不可。
“你今天必须给你妈道歉,没有你妈能有你吗?”
周祈却不以为然:“我可是我妈的儿子,用得着道歉吗?”
“你说是不是,妈?”刚还一脸阴郁的周祈,此刻对着宋南枝眉开眼笑。
宋南枝看向他,自己这心尖尖上的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这样的?
还是说,劣质的遗传基因使然?
宋南枝勾了勾唇角,轻轻颔首:“对。”
“就当我生了个没有感情的叉烧吧,毕竟谁会跟个叉烧计较?”
她脸色阴沉地擦身从周祈父子身边走过,重重关上卧室房门。
门外,周楚源急切解释。
“南枝,旅游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释,就是同学聚会偶然碰到了而已,我们好久都没联系了!”
嗯,很久,三个月前还搂在一起合照。
“还有她搬来隔壁纯属凑巧,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没跟你说就是怕你瞎想!”
嗯,两天的功夫,林安然就收买了孙子,以及她的儿子。
宋南枝一言不发靠在门板上,看着床前挂着的与周楚源的结婚合照。
宋南枝啊宋南枝,过去的三十年你是怎么样隐忍度过的?
循着记忆她找出了结婚奖状。
她想:周楚源,自欺欺人的戏码,我不陪你演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宋南枝走出卧室时,周祈正在吃早餐。
仿佛昨晚无事发生,他像往常一样使唤:“妈,你起来得正好,爸厂里有事,等会儿你送洲洲去上学。”
宋南枝挎上包兀自往门外走:“找你林姨送。”
周祈一噎,冲她背影恼着张脸:“张口林姨,闭口林姨,您到底是有多嫉妒人家啊?我都说了,爸跟人家是正常的相处,您差不多得了。”
“林姨就不是您想的那样,她要真对我爸有意思,要撬早撬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宋南枝换鞋的动作顿了瞬。
她笑了笑:“现在也不晚,努努力还能给你要个弟弟。”
砰地一声,宋南枝走了。
周祈怔怔望着被摔上的房门,喃喃吐槽道:“说得跟自己真舍得离似的。”
林姨,林安然,那可是国家一级演员。
真要是亲妈,不知道能长多大脸。
民政局,离婚办理窗口。
工作人员将宋南枝刚递进去的结婚奖状又递了出来。
“阿姨,您的结婚证年限太老,要离婚得去街道办事处开证明,现在一个人离不了婚,得两个人都要离,一起来才能离。”
宋南枝为难,从前办手续没那么麻烦,甚至找熟人就可以开证明。
“那我非要离,有没有法子能快点离?”
“那就只能上法院起诉了。”
工作人员一脸想不通的看着宋南枝,没忍住多嘴:“阿姨,您是遇到什么事了,五十岁了下这么大决心非要离婚?”
是啊,为什么呢?
宋南枝想了想说:“凑合了三十年,凑够了。”
第5章
宋南枝揣着离婚官司的律师名片走进家属小区时,周楚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一上来就握紧了她的手,生怕她会飞了似的。
语气格外焦急:“南枝,你去哪里了,害得我一顿好找。”
“找我做什么?”
家里隔壁没住着她的初恋情人,她也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所以,我找来一个人当面跟你解释。”
周楚源一脸虔诚地拉着她回了家。
宋南枝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安然。
“南枝,多年不见,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你还是老样子。”
林安然烫着时髦卷发,穿着一身长艳红裙,画着精致的妆容笑着在宋南枝面前坐下。
举手投足尽显风姿,看不出来已有五十岁。
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确良,朴素得实实在在。
怪不得,周楚源整整三十年来都舍不得跟她断掉。
林安然冲着宋南枝一笑:“南枝,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小祈他爸之间真没什么,就算有,也只是老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而已。”
老朋友,会三十年不间断结伴旅行,搂抱着拍照。
宋南枝默默想。
见她沉默,林安然继续说:“你知道我跟他是中学同学,要不是碰上文革,我跟他……”
她话说到这里停住。
当年,林安然成分不好,是重点改造对象,周楚源为撇清与她的关系,火速跟宋南枝结了婚。
所以,如果不是文革,没有她宋南枝。
现在跟周楚源在一起的人是她。
她直视着林安然眼里的伤感,淡定道:“我刚刚算了算,我跟周楚源结婚三十年,你也当了三十年小三,真是辛苦你了。”
林安然表情一变,难看至极。
“我看过了你们所有的合照,作为旁观者,我为你们的爱情感动。”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人生苦短把握当下,所以我想成全你们,以后你们好好过。”
话落宋南枝起身,走进卧室。
再出来,手上多了两只行李袋,是昨晚就收拾好的。
迎面,从厨房端出茶水的周楚源被她吓到。
“南枝,你这是做什么?”
第一次,他不顾林安然直接奔向她。
他急着抢宋南枝的行李:“二十岁的时候都没闹过离家出走,现在五十岁怎么还变任性了?”
宋南枝愣了下,好笑道:“我任性?”
“我一个人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你和她在三线谈风花雪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任性?”
“你妈病危大半夜我背着去医院急救,你和她家里喝咖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任性?”
“儿子青春期叛逆伤人我给人下跪赔礼道歉,你和她游山玩水快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任性?”
宋南枝眼睛酸得要命,嘴唇止不住地微颤。
做符合他利益的事就是贤良淑德,温婉大方,做不符合他利益的事,就是任性!
周楚源沉默到垂下老脸。
半晌,他挤出一句话:“南枝,那是以前,现在我和安然什么都没有。”
“过去,是我伤害了你,我郑重向你道歉。”
宋南枝笑了,荒唐地扯起嘴角。
瞧,这就是她蹉跎了半辈子的男人。
“周楚源,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儿担当呢?”
“三十年前,你为了前途跟她割裂,三十年后,你还是退缩,就为了你周厂长的好名声,人,不可能既想要这个也要那个。”
宋南枝拿出离婚协议,递到周楚源面前:“离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周楚源摇头:“不,我不离婚!”
“那我们就法院见。”
话落,宋南枝决绝转身朝门外走去。
下一秒,“砰”地一声巨响——
林安然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第6章
宋南枝拧眉转身,却是瞳孔一缩,刚刚还在说话的周楚源脸色发黑,晕死在地板上……
周祈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周楚源还在手术里抢救。
林安然瞧见了周祈,她立马小步跑去,吸着鼻子喊了声:“小祈……”
她话还没说完就哽住,眼泪像不要钱一般洒了下来。
周祈见到她,三步并一步上前把林安然拥进怀里:“林姨,我爸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您别太担心了。”
宋南枝站在一侧,静静地望着这幕,仿佛她自己只是个外人。
周祈侧目,宋南枝对上了他的视线。
周祈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沉起脸怒声道:“妈,你是冷血动物吗?我爸都进手术室了,你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
他边问边推开林安然,继续发泄似的控诉宋南枝。
“你五十岁的人了,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把年纪了闹什么,您是不是觉得您特清醒特有自我?”
“我告诉你,你这就是自私!”
“自私自利!只想自己不想别人!哪个成功的男人没有红颜知己,哪个男人年轻时不犯点儿错!”
“再说林姨和我爸根本不是你像的那样龌龊,林姨真要抢走我爸,早就抢了,还用等到现在!?”
周祈叉着腰,气得浑身发颤:“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
宋南枝将这一字一句的控诉慢慢听着,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了红。
明明自己来过医院很多次,可第一次觉得医院的酒精味这么的刺眼。
她抬眼,复杂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周祈,你今年多大了?”
宋南枝温柔的腔调,让周祈顿时一愣,懊恼的怒火也熄了一半。
他拧眉回答:“29。”
宋南枝恍然颔首,继续问:“那你还记得你9个月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喊的是谁吗?9岁,19岁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9个月,周祈说的第一句话,是紧紧地贴在她的怀里喊妈妈。
9岁,周祈上小学三年级,老师要求写一篇“母亲”的作文,他在文里许愿:我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妈妈永远不死。
19岁,周祈第一次远离家里上大学,车站里,他看着她头上的白头发,坚定的许愿:我希望妈你永远年轻,长命百岁。我也会争气让妈妈做世上最好命的妈!
周祈似乎是真的思考了一下。
但很快,他撇开视线,烦躁的打断了宋南枝:“我跟你说爸的事,你别扯这些!”
周祈话音一落,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周楚源结束手术被推了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是!”
周祈一把推开宋南枝牵着林安然同时冲了上去。
宋南枝失了重心重重跌在长椅上。
“病人轻微脑梗,送来的及时,没什么大碍。”
医生的话在走廊严肃响起。
周祈和林安然同时鞠躬感谢医生,又扑过去看周楚源。
这副画面就在宋南枝面前,可她却感觉不到心痛了。
宋南枝努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眼前猛地一黑。
她缓了好久,才没让自己倒下,艰难转身朝外走去。
周楚源的呼唤声在她背后响起:“南枝……”
还没说完,就被周祈嫌弃的声音打断:“您还叫她做什么,她连照顾你都不愿意,走了就走了!”
“您对她那么好她都不领情,就让她作吧,作完了迟早会回来的!”
宋南枝将这两句话静静地收入耳里。
大概被伤到麻木,她只是释怀一笑。
回来?
从决定离婚的那刻起,丈夫和儿子她都不打算要了。
宋南枝没有停留,继续迈步朝前走,却冷不丁撞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她垂头弱声道歉:“不好意思……”
话未落地。
面前这堵人墙却突然间直直跪在宋南枝面前,声音哽咽:“妈,儿子终于找到您了!”
第7章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周祈和周楚源父子的视线。
宋南枝愣愣抬头,这才发现来人一身军装,她立刻将人扶起:“孩子,你认错人了了吧?”
他看起来和周祈差不多大,但过去她生周祈伤了身子,所以这辈子就周祈一个孩子。
男人抬眸,眼里是庆幸,他边摇头边解释:“妈,我没认错,我就是你儿子林云朝。”
“您还记得三十年前,在长马街角,救过一个差点儿饿死的孩子吗?”
宋南枝怔了下,记忆猛地浮现在眼前。
三十年前闹饥荒的时候,为了给周祈换口吃的,她悄悄卖血换了两斤粮票和五个馍馍。
经过长马街角时看到饿昏在垃圾桶边上的小男孩,她不忍心给了他一个馍馍。
小男孩狼吞虎咽后活了过来,给她磕头:“您救了我,以后您就是我妈,等我长大了有出息一定来回报您……”
“原来是你啊,都这么大了?”宋南枝完全无法将眼前人高马大的壮汉,跟当年瘦骨嶙峋的小春柴火棍划等号。
她真担心过他活不下来的!
“妈,当年受了您救济后,我就去参军了,现在已经是咱们市军区连长。”林云朝眼睛红红握紧了宋南枝的双手。
话语里满是想要宋南枝为他骄傲的语气。
宋南枝看着高大威猛的孩子,眼里满是欣慰:“你真有出息了,真为你骄傲!”
正感动之际,周祈刺耳的话劈了下来:“妈,我就说你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急着离婚!”
“原来是自己在外面有私生子了!”
宋南枝冷白的脸瞬时红透。
她羞愧难地看向林云朝:“你别听他的,让你看笑话了。”
林云朝大手将宋南枝护在身后,看向周祈的眼里写满了严肃。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是军人,我妈就是军属,你对她不尊重,就是不尊重军属,污蔑军属是犯法的!”
“我随时可以告你!”
周祈看他一身军装,想说话的哽在喉咙。
林云朝转身,搀起宋南枝的手:“妈,他们不尊重你,你跟儿子走,以后儿子给你养老!”
身后,周祈在喊她:“妈,你真走了,就别怪我不孝顺给你养老!”
“亲儿子不要,跟假儿子走,到时候被骗了别怪我不讲好话!”
宋南枝没有回头,强忍着眼泪没让往下流。
她不会再为没心肺的儿子,浪费半滴眼泪,就当自己没生过。
……
宋南枝架不住林云朝软泡硬磨,住进了他住的家属院,三室一厅。
林云朝给她收拾一间最大的主卧,买的最柔软的床垫。
一日三餐都是林云朝亲自从食堂打回来,他连队事多怕她一个人无聊,就动员左邻右舍的家属来串门陪她解闷。
晚上不管自己有多累,都亲自打水帮她洗脚。
没几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林连长的娘来了,都赞宋南枝养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儿子!
宋南枝心似刀剜,又欣慰又难过。
她一个馍馍换了一个懂事孝顺的没血缘好儿子。
千斤粮万斤米喂出来的亲儿子却,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没心肺的白眼狼。
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却还是让林云朝看了出来。
这天晚上。
林云朝递给宋南枝一张去首都的飞机票。
“妈,马上就要国庆了,这是儿子给您报了首都七日游的旅行团,三天后就走,您操劳了一辈子,也该去外面走走看看!”
“这世界大着呢,您还年轻着,跟咱们伟大的新中国一样,日新月异,我们要迈步向前进,美好的新生活就在前方等着您去迎接!”
第8章
宋南枝看着手上的票,又看了看满是笑容的林云朝。
她的情绪翻滚直上。
她当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以家为圆心,丈夫儿子为半径困住了自己的一生。
原以为只要熬到了儿子成家立业,周楚源退休,这一生也就苦尽甘来了。
直到现在,宋南枝突然间明白了。
自由不需要熬,只需要放下。
宋南枝抬眸冲着林云朝缓缓一笑:“云朝,你说的对。”
“我也该为自己活了。”
……
旅游游览景点需要身份证,宋南枝不得不回家一趟。
但还没等她回家,周楚源却先她一步找上了门。
一个月没见,周楚源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很多,衬衫是皱的,衣领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污渍。
人已经痊愈无大碍,然而佝偻着背,不再似往日那般挺拔的如同青松。
宋南枝淡淡地望着他:“有事吗?”
“南枝,过去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消了气,就跟我回家吧。”周楚源一开口便哽咽,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
宋南枝看着他在想,有些人的坏是骨子里自带的,而周楚源的渣也该是娘胎里带的。1
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想着他会改变,生生蹉跎了自己最好的三十年。
见她沉默,周楚源拉住她的手继续说:“你不在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过去是我做错了事,我不应该选择逃避。”
“我现在真的跟林安然划清了界限,我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交集!从今往后我只有你,我要陪着你白头到老!”
宋南枝轻轻抽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毫无动容。
周楚源见状红了眼睛,更用力的抓住宋南枝。
“南枝,我给你跪下发誓,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看着他焦急得像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宋南枝鬼使神差松了口:“算了,回家吧。”
反正她也要拿身份证。
推开家门,精心布置的烛光晚宴,客厅里特意拉起的“欢迎夫人回家”还是让宋南枝惊了一瞬。
周楚源牵起她的手走进门。
“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最爱看安娜卡列尼娜,你说也想拥有跟她一样的浪漫爱情,跟爱人一起共进烛光晚餐。”
他为宋南枝拉开椅子,扶着她双肩坐下。
“煎牛排,是我特意去餐厅学的。”
宋南枝瞥了一眼他伸到面前的手臂,上面的的烫伤伤疤不似作假。
“这是我写的忏悔书和保证书,请夫人过目。”
周楚源献宝似地双手奉上一沓工整的信纸:“你慢慢看,我还有一道奶油浓汤。”
说着他郑重放下,轻快转身朝厨房走去。
日暮西沉,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整个世界仿佛柔和了下来。
宋南枝展开信纸,正要看,突然隔壁传来林安然的尖叫。
“救命啊,有蟑螂!”
厨房里,叮里哐啷一阵响。
周楚源几乎是冲了出来,对上宋南枝宁静的双眸。
“南枝,我去看看,外面好像……好像有人遇到危险在喊救命!”
宋南枝冲着他微微一笑:“嗯,去吧。”
房门砰地关上。
宋南枝垂眸笑了笑,她拿起忏悔书和保证书放到烛火上,看着火舌三两下将所有舔舐干净,快烧到手指时,倏地松开。
她缓缓站起身。
进屋拿上了身份证,离婚协议压在在餐桌上。
最后,她轻轻关上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头。
第9章
宋南枝走出这所生活了几十年的大院,没有留恋,也没有失落,只剩最后给自己画上的一个完美的句号。
“妈,您出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前方,林云朝急切的声音响起。
宋南枝再抬眼,似乎是被迷雾迷了眼,她看着朝自己疾步而来的儿子。
是啊,她还有新的开始。
“妈没事,妈就是去拿身份证。”
宋南枝颤悠悠地掏出身份证。
林云朝扶着她上了吉普车:“妈没事就好,咱们回家了。”
宋南枝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青绿在眼里不断的消散。
“嗯,回家。”
林云朝已经给宋南枝安排好了去首都的计划。
这么多年,宋南枝的存折里还有一些钱,是曾经认识了周楚源的为人之后,私底下存起来的。
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若是能重回过去,她和周楚源一定要早早的就断了。
……
去首都的前一天,儿子周祈也找上了门。1
这一次一起来的,还有之前一直在外面出差的儿媳妇。
“妈,你丢下一封离婚协议就走什么意思?我爸撑着病体给你做晚饭,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周祈一上门就破口大骂。
仿佛不把宋南枝骂庆幸不罢休一样。
宋南枝自顾自地浇着水,这是云朝听说自己想养花,托人买来的好几坛花。
才刚刚结苞。
周祈看着自己母亲这副模样就更来气了。
他两步上前扯过宋南枝手里的水壶。
儿媳妇林暖暖连忙上前来拉住周祈:“周祈,你跟妈好好说话行不行?”
话落,她又是一脸歉意地看着宋南枝。
“妈,我和周祈是来接您回家的。”
“爸说他不该在前天丢下您去帮林姨,自己又没脸来道歉,但您放心,离婚协议他还没签。”
林暖暖说的委婉,声音温柔。
宋南枝看了她一眼,情绪有些复杂:“暖暖,你回去跟他说一声,不签字离婚,我就会起诉他,让法院来给我们做抉择!”
林暖暖一愣。
她没想到宋南枝态度这么坚定。
周祈不是说只是简单的吵架吗?
“妈,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你离婚就离婚,凭什么要爸分你一半的财产?爸他操劳了一生养着家里,你像个白眼狼一样,不识回报,还要掏光他!”周祈彻底怒了。
他根本静不下来,对着宋南枝又是一阵控诉。
林暖暖面色一变:“周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南枝也不恼,只是轻轻转头,与那双满是怒火的眸子四目相对。
“凭什么分你爸一半财产,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我怀你的时候,你爸在外面乱搞,是我一边捡石头赚辛苦钱才让家里活过来!”
“他的厂子,没有我早就倒闭了,你没有我,早就饿死了。”
“你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宋南枝说的很平静,不像周祈一样声嘶力竭。
周祈的气场突然间就弱了几分。
但他依旧不服:“你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需要什么钱,这钱留给你儿子孙子不行吗?”
“你不知道你儿子工作多辛苦吗?还要养两个孩子!”
林暖暖蹙眉看向周祈。
宋南枝却笑了。
第10章
周祈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宋南枝摇摇头:“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笑你胸无半点儿墨。”
“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了,洲洲和阳阳自然也就不是我孙子,我作为一个五十岁的女人,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没有任何错。”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财和一生托付在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儿子身上呢?”
决绝的又难听的话从宋南枝嘴里传进周祈的耳朵里。
周祈有些不可置信。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怒了:“宋南枝,你看看你在说什么?”
“你无非就是嫉妒林姨有爸的爱,你就作吧,作到最后,看看林姨和我爸是怎么感情好的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周祈说罢,觉得有些脸色有些难堪,转身就要走。
却碰到了刚刚回家的林云朝。
见到林云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了。
林云朝见到他,也没有好脸色:“以后你再来打扰妈的清净,我会直接找人把你送去警局。”
周祈咬牙切齿地看着林云朝,却又不敢作对。
只能愤愤不平地看了宋南枝一眼:“你亲儿子不要,要别人给你养老送终,别住了两天人家就不要你了,只能露宿街头!”
“到时候别来求我收留你!”9
宋南枝扬头:“好啊,我到时候就算是死外面,也不会去找你这个白眼狼!”
林暖暖左看右看一眼,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只能追着周祈离去的身影匆匆离开。
“妈,您没事吧?”
林云朝疾步上前来。
“我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最近,林云朝总是家里部队两头跑,人看着都瘦了不少。
“听说有人来闹事,怕您一个人在家应付不过来。”林云朝淡淡解释,又弯腰捡起了水壶。
“您放心,我已经和门卫说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您那边的人都不许进来。”
宋南枝点点头。
林云朝扶着她坐下,半蹲在宋南枝面前。
“妈,您别信他的话,我说给您养老,那就是真的养老,不会让你有露宿街头的机会。”
“我若是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就对不起身上这身军装。”
林云朝说的坚定。
听的宋南枝情绪复杂想哭。
她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林云朝的头:“妈信你,妈就是说给他听的。”
她和林云朝只是相处了没多久,他却比亲儿子还要亲。
宋南枝看着眼里,听在心里。
“妈,等您旅游回来,小婉她们就来了,知道我找到了您,她们很开心。”
林云朝听了宋南枝的回答,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
宋南枝愣了下:“好。”
回到家属院的那天,林云朝就告诉自己,他已经在乡下娶妻了。
只是刚刚来到这里任职,事情还没安定好,所以还没接过来。
他找了自己很久,那天在医院里见到宋南枝,是意外也是惊喜,他是来医院见曾经的战友。
却意外见到了曾经救了自己的母亲被一家人厌恶嫌弃。
林云朝不敢相信,曾经自己都饿的饥肠辘辘也要给他杂粮饼活下去的母亲,不仅还活着,竟然还被自己亲人欺负。
那么好的人,竟然是这般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