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人思考的戏剧——读《夜莺的爱》

王栩的文字 2024-02-22 19:40:47

文/王栩

(作品:《夜莺的爱》,[英]汀布莱克·韦滕贝克著,胡开奇译,收录于《枕头人:英国当代名剧集》,新星出版社,2010年4月)

什么是正义?先不忙去探知它的答案,先学着做出如下的认识,能提出这一问题的人,大抵都经历过黑暗,带着暴力留下的创伤,对邪恶有着清醒的洞见。那正是菲洛米拉引领埃堤斯对正义与邪恶追问的结果,一个二元对立的概念,构筑了剧作《夜莺的爱》强烈的冲突和寓意。

菲洛米拉,天性纯良的近乎一块璞玉,毫不知晓世间竟有被称为“邪恶”的事物存在于人的内心深处。烂漫的心性是菲洛米拉美丽的底色,可以用不谙世事对其加以形容,却不能因此认定这个女子的浅薄和无知。

浅薄,无知,世人的狭隘心思。在歌队的告白里,是旁观、沉默、冷血的无视。它们作为优质的肥料,滋养了暴力,鼓励了邪恶对弱者的凌虐。那一刻,特柔斯抛却了伪善的面具,把贪图菲洛米拉的美作为真正的表达,无所顾忌的施行强权下的暴行。

强权,神话对人心的观照。观照出人类社会一个亘古不变的处境。拥有强权,也就拥有了操纵他人的态度和心意,它们经由“强硬”的修饰,足以胁迫他人满足强权者的一切要求。

就这样,普罗克妮成了牺牲品,成了潘狄翁王支付给特柔斯的酬金。后者率军援救了雅典,理所当然的拥有了属于胜利者的强权。神话里没有道德标准决定人心向善亦或向恶的两极划分,它隐喻出意志的真正自由。这种自由给了胜利者的强权无限放大的可能,根本不会受到任何超越意志的约束。

无奈的命运在普罗克妮身上显现,她远嫁色雷斯,做了特柔斯的王后。她过得并不快乐。她盼着妹妹菲洛米拉的到来,这让同样无奈的命运在菲洛米拉身上得到重现。重现在神话里的个人命运的悲苦有着相当程度的暗示,弱者命运的延续是世间无法消弭的痛。这就有了强权主导下暴行无忌的肆虐,直至在世间固化成令人畏惧的真理。

那个真理的豪横不仅仅在于向世人昭告强权的可怕,还对弱者散发出无形的逼压。“你要使自己平和些。万事都要有分寸,记住,这是哲人们的忠告”。哲人们为弱者量身打造的忠告无一不在显示顺从与服贴的重要性。在这几近于金科玉律般箴言的要求下,雅典的风范、从容、文明哲理集于普罗克妮一人之身,它们是雅典的代表,更是神话映射现实的隐喻里,人类社会千年的典例。

那正是强权操纵弱者的典例。经由弱者的顺从与服贴,暴力同样在世间延续了千年。暴力和弱者相依相伴,共同撑起了强权千年不变的地位。它无法撼动,与之相对的,只有弱者的无奈,“宛如双翼的徒然挣扎”。

菲洛米拉感受到的无奈表现出个人命运的无常。一个诺言,主导着她前往色雷斯,普罗克妮的身边。男女歌队的齐诵对此行吉凶的预示透出隐忍中的忧伤。这些暴行的旁观者,对强权施加于弱者的恶心知肚明,然而,他们却在忧伤的齐诵中怪罪于弱者命运的蹭蹬,命运无法抗拒,更无法逃避,以此寓意出旁观者冷血千年的心态。

旁观者在为自己的辩白中展现无辜,展现他们应对暴行的某种技巧。充当“古老世界的记事人”,他们在邪恶面前噤声,可他们留下了记录暴行的言词。在对遥远意义的固守下,当时的沉默无法改变,记录在案的只是一份对未来恳切的期待。这软弱的辩白声里,旁观者获得了道义上的释然,可弱者仍旧是弱者,邪恶依然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其露出狰狞的面目。

坚信美就是真与善的船长死于特柔斯手里,那是弱者的坚信,不属于一个国王。国王的坚信对应于天命而言,坚信王位是无法改变的天命。即使缺少智慧,也无愧于这个王位。特柔斯在对天命的坚信中,确立了权力的牢固,也确立了世间之美的归属。美丽的菲洛米拉被君主的绝对强权所占据,给了“那种强权永远是人们的危险”一个确切的典例。剧作中对“危险”一词原意的阐释,揭示了绝对强权的本质。君主的仁慈与恩惠,皆是强权隐于其后的装扮,它成功的欺骗了普罗克妮,又盯上了菲洛米拉。

剧作中的第八场,只有男歌队的齐诵。它代表了旁观者的喧哗,千年如此,类同忠告与警戒。神话在旁观者的喧哗声里启示了它真正的含义,它是“开口的言辞”,“公众的言论”。当言论的内容不被接受,缄口不言是否明智的选择?那就是对顺从与服贴的要求,在沉默中压制本来的天性。

压制的力量施加于菲洛米拉,化作奈娥贝对菲洛米拉的痛惜。来自劝说者的痛惜是对强权的苟合,认可了强权对弱者的暴行。“一个死者的沉默会引起众人的怒吼。但一个无法开口的活人就不一样,失去了任何力量”。言论的力量大于压制的力量,它必然会让强权在言论面前暴露出内在的脆弱。菲洛米拉拒绝特柔斯的求欢,惨遭后者的强暴又被割去了舌头。因为弱者的发声宣告了反抗的进行,反抗撕开了强权的真面,拥有权力的强者只有在诉诸暴力时才会感到充实。它是暴行的施与者内心空虚的反证,邪恶毫无任何底气的真相。

这个真相曝光于言论,实施暴力将其掩盖无异于邪恶力量历经千年达至的共识。幸运的是,言论受到压制不会经受千年的封闭,神话里的结尾预言了打破窒息言论的沉默是一场千年的战斗,言论的对手是邪恶,而它自己就被称为正义。

正义总会发声,像夜莺那样激越地歌唱。歌声不会响彻一时,而是会永久地传布。夜莺的歌声在传布中唱出正义与邪恶的对立,呼应神话结尾关于这场战斗永无休止的暗示。

2024.2.22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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