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拖欠了两晚住宿,我给了建初20欧,让他去交给女主人。
虽然住宿是10欧一晚,可真的不好意思给啊,才拖欠了一晚,要知道又是桑拿又是森林冒险,从我们喝着酒彻夜长谈起,这一晚至少需要二三十欧的酒钱了。如果算上建初弹琴和戴娃拉琴的表演门票,还有我俩精心准备的那顿价值300多人民币的火锅,这10欧真是屁也不是,甚至拿出来都有点嘲弄的意味:早上的鲜羊奶和树里流出来的水,哪个不能卖10欧?
可住宿价格是提前约定好的,契约这种东西,就是有感情和没感情时都得去执行的东西。
建初很快跑上楼,复述戴娃说今天她来做午饭,我问钱呢,他说给了,但同时能看出戴娃收钱时,神色复杂,但没推辞。
中午下楼,二十欧摆在饭桌中央,戴娃放好食物后,我发现钱不见了,刚要长出一口气,结果那扎眼的东西居然跑到我手边来了,就在我餐具的右侧,歪歪扭扭的待在那儿。
“把钱收起来,旅途还长,你们路上要用!”戴娃入座时说,整个木屋里很香,她烤了羊腿,羊是自己养的,吃草长大的立陶宛羊。
我不知道怎么回,翻译给建初,他倒立马说谢谢,等戴娃切肉的时候,他跟我说:“快把钱收起来,放桌子上太尴尬了!”
那钱确实扎眼的很。
昨天我放在桌子上一盒16个的巧克力也不见了,变成了一盒巨大的维尔纽斯巧克力。
我们终于撕毁了最初让我们遇见的金钱契约,这本来只是一处airbnb,现在,它像一个乌托邦,我们惺惺相惜,珍惜这难能可贵的遇见,都把对方当成生命里的礼物,尽可能分享给他们更多。
昨天贝恩德带我去森林里寻找灰鹤,晚上我把中国丹顶鹤的资料链接发给他,并讲了这种鸟在中国文化里是仙,因为这种鸟长寿,当人死去的时候,也会乘在这种鸟背上飞去西方,东方的极乐世界,西方的天堂。
每只鸟都背负着一个亡灵,所以它们飞在天上。戴娃说餐桌上这个草编的集合体象征着家族,是结婚时女人们都会编的。四周的鸟寓意在天的祖先,坠在下面的十字代表老公。西方男女结婚后女人要改成男人的姓氏,但他们没有,本恩特很骄傲的补充道。
吃烤羊肉的同时我们聊了很多,西方人也没有那么自我,很明显他俩并不舍得吃,不像吃火锅和可乐鸡翅那样吃掉大部分,而是像我俩先前款待他们那样,只吃了几口,使劲让我俩吃。
美好和恶意都是相似的,无关紧要时,人才是多样的。当美好诞生在某一空间里,就像春天驱散了寒冷,万物一起复苏,感觉不到你我,唯有河水叮叮当当的流淌,至暗的宇宙都是紧紧抱在一起的,哪来的孤独呢。
建初说把昨天录的歌编了个小样,没想戴娃转身上楼,拿了三张光盘给我们,是她的CD,然后打开YouTube给我们看她的节目。
看着戴娃在巨大的舞台上仍是在羊群里的样子,想象她之前博士毕业就在大学里做老师了,本就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乡野村妇。随着CD还拿下来几本书,有小说还有立陶宛的文化故事及复调研究,她说想翻译成其它文字出版,但苦于太贵了。
吃完饭后,戴娃提议去湖边。
她开着车,说停到离湖边最近的地方,她没有本恩德那么爱冒险:“大房子有大房子的不好,得分头出来,留一个人照看家里的火炉。”
她找到一条几乎没有什么水的路,只是有点泥泞。
“说不定能看到灰鹤,湖边有各种鸟。”
天很阴,没一会儿下起了雨,我们像走在湖水里,蘑菇像躺在海底的贝壳,四周全是高大的水草,风吹进森林形成奇怪的呜呜声,像一条大鱼。
戴娃唱起了歌。
歌声被每一棵大树接受,又被褶皱的树皮反弹回来,这里骤然间生长出树叶,形成了看不见的能量场,我们在它的包围下向树林深处行走。
这是由河水支流和雨水形成的湖泊,在森林中央,戴娃看见它时就雀跃起来,像发疯的巫师,手舞足蹈的朝它跑去。
其实只是一个湖,跟世间所有的湖都没什么不同,没看见一只鸟。
戴娃说立陶宛的每一个湖都是一个人变幻的,这个湖也是一个少女,她为了让回到天上的湖回来,给了云自己的名字,然后成了这个湖。如果人们不好好对待湖水,它还会回到天上。
戴娃的包里揣的不是相机,而是一块黑面包,她将黑面包掰碎,一块一块扔进湖里。
“每次都得给湖带点什么,这是交换,也是感恩。”
她带我们沿着湖边走,有一大块黑色的没有植被的泥地,她说这里是人们钓鱼后烤鱼的地方:“我们总在破坏自然,所以每次都得带点礼物。”
我们在湖边唱歌。
雨越下越大,戴娃说我们走吧,走了几步以后,她回头跟湖再见。
我学着她,也跟湖说再见。
人生里可以随意的说你好,但要谨慎的说再见,一认真再见,就有了牵绊,有了牵绊,那就不再是一个湖,她被记住了名字,从此便有了想念。
回去的路上,戴娃一路采着杜香,说回去放在桑拿间,今晚我们都能睡个好觉。
我只注意着那些野浆果。
突然头顶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一群鸟叫着唱着掠过我们的头顶,戴娃说天啊,太幸运了,又一次疯狂的往回跑,她说这群鸟会降落在湖边。
建初跟在后面捡戴娃掉落的杜香。
它们像白色的雪花一样降落在湖中的小岛上,一些并不想降落,只是围着岛屿飞翔。戴娃说关于湖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女孩并没有消失,她没有化成湖,而是生活在湖中央的那座小岛。
因为雨太大,我们离开了此生难得一见的景象。戴娃说这很常见,其实鸟类学家也会在现代城市的高楼房顶观察候鸟,它们也会像这样成群结队、声势浩大的飞过城市,只是在城市里,上千只鸟同时鸣叫的声音都太小了。
将车推出泥沼,一路开着窗户,任其蹦蹦跳跳的返回木屋。
我让她开去了距离木屋最近的超市,把她没收的二十欧都买成了啤酒,贝恩德是德国人,爱喝啤酒,但他看见我的啤酒,转身拿出了一联排的蜂蜜酒,掺杂浆果和不同的草药,十几度到五十度不等。
戴娃说他们平时也只喝啤酒,家里的其它酒大多珍藏很多年了,总有朋友来想打开,但都被他们制止了。
到最后戴娃像所有家长那样聊起孩子们的婚姻,我说在中国的大城市都没有那么人想结婚了,戴娃说:“是啊,之前我们愁跟谁结婚,但现在根本不需要发愁这个问题,只想哪有结婚的人!”
贝恩特很喜欢中国,一直在学中文,他说他去过台湾,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懵逼的话:“台湾一定会回归中国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香港都回归了,而台湾那么小的地方,只是时间问题。我问他为什么不认为台湾像立陶宛一样脱离苏联独立了,他说因为台湾文化和中国文化本就是一样的,跟立陶宛不一样。
他们是真的很喜欢中国,他的两个儿子将在下个月来中国,路线是成都峨眉、昆明、张家界,能提供接待的欢迎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