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波兰的超市买到了野牛草伏特加，娄烨拍的《苏州河》里，贾宏生和周迅就是喝着这款酒，然后骑摩托坠河里死了的。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会一直找吗？会一直找到死吗？”
我俩一起看电影，他喝的黑啤，我喜欢这款略带草味儿的伏特加，每个酒瓶里都有一根草，我喜欢夹杂着自然气息的烈酒，我喜欢贾宏生，我喜欢摩托车、摇滚乐、诗歌、文学、电影，我喜欢发疯的理想主义，我喜欢死亡。
波兰和俄罗斯都是伏特加的发源地，俄罗斯就是把伏特加当敌人那样喝，但波兰人说他们在意品质。99度的生命之水就是产自波兰，007里那款经典伏特加也是波兰最好的伏特加，要200多块人民币，终究没舍得买，野牛这款是波兰的“北京二锅头”，价格平民。
一个人喝了大半瓶酒。
昨天文章有人说，为了一万路费舍不得回家真是悲催，可还有更悲催的，我俩每天都是从折扣柜里选吃的，为了三十块钱都能感到生活的绝望。
世间总不乏何不食肉糜的旁观者，他们一方面羡慕你选择自由浪荡的生活，一方面又在你兜里没钱的时候，蹦出来使劲的踩你，让你最好变得跟他们一样，去赚一点钱，去学会奉承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者少说一点话，把自己演绎成完美的浪子，他们不想在你身上看到七情六欲，只想看到勇往无前。
可事实上，最被看不惯的那部分我，才成就了显现在外的我，有时候我们最看不惯的，是内心深处最被触动的，但人生就是两难、三难、四难，这就是人生。
我讨厌自作聪明，他们说站在这里就得接受所有的指指点点，对不起，你指指点点的时候也得清楚，我不是那些喊“家人们”的网红，我是个浑身上下几乎没有自己衣服的人，所有装备都是朋友们送的，我这样的人，没有羽毛，我这样的人，喝完酒一定嬉笑怒骂全在脸上，所以，小心我会掰断你指指点点的手指头。
呵，在我的群里，我经常是被群起攻之到屡屡退群的那个，我觉得这样很好，只有这样，我们才是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
醒过来的时候，仰面平摊在床上，灯大亮着，卧室的门也开着，建初不在我旁边，看了眼手机，半夜一点多，北京时间已经是早上了。
“建初？”我喊他，我想他八成是醉在沙发上了。
“我在。”
“你在哪？”
“爷爷几分钟前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酒全醒了，他从厕所里走出来，我没戴眼镜，看不见他的表情。
“谁给你打电话了？”
“没人打，弟弟发的信息。”
“给你妈打视频电话。”
我恨不得有机器猫的任意门，恨不得这时他是在爷爷身边的。
前两天他给爷爷打电话，爷爷说算了，然后就进医院了，奶奶醒来时发现爷爷已经在梦里走了。
他的家人安慰他，爷爷已经是全村岁数最大的老人了，八十三岁，是喜丧了。没关系，大家都在呢，回不来，没关系的。
通过视频，建初看见了熟睡的爷爷，他又哭了。
挂了电话后，他看见我哭了，一下子就不哭了，转头安慰我。
小时候总在想，这个世界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能去干多少离谱的事情。三十多岁了才明白，这不是一个童话，生命的进程就是要我们不断的告别，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在路上告别了爷爷，我在路上也告别了奶奶。
我不觉得他们死了，他们只是在另一个世界了。
决定第二天不再出发，天半亮时两个人才睡着。醒过来他冲我笑，我问他梦到爷爷了吗，他说做了很多梦，但一直是在路上冒险。
他想给爷爷写歌，我替他写了歌词：
摩托上绑满行囊
和爱人骑到西方的大陆
爷爷你绑满橘子的单车
是不是正在往西边飞呢
我这一代人
大多是爷爷带着长大
粤北乡村的某个水洼
旁边的果园是爷爷的家
少年的他抓到一只老虎
老虎跑到了爷爷的陷阱
消息很快传开
大家都说他很幸运
更幸运的是遇见了奶奶
小姑娘的奶奶不嫌他穷
阿古可是打到老虎的勇士
还会拉好听的胡弦呢
阿古的二八大杠带着她
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家
他驮着电视机
她驮着电风扇
果园的橘子一年能卖两个月
橘子养大了五个孩子
发亮的剪刀好收在家里
像算命的说的一样
他有享福的后半生
三叔考上了大学
二叔做了生意
每个孩子都勤勤恳恳
如今都有了他们的孙子
生活像一道静静的河
大树已经枝繁叶茂
生命的烛火在夜里摇摆
满堂儿孙聚在床前
爷爷你最大的孙子
走去了最远的地方
成了放荡不羁的浪子
正仰头看着西归的鹤
......
这一天，建初停不下来的收拾东西，但他一直打着精神，冲我笑，不想让我跟着难过。我们都知道，难过是没有用的，但这时的难过仍旧要好好珍惜，因为时间马上会带走疼痛。
他收敛着所有的快乐，好像在水下憋着，看不到他上来换气，反而是我在重复：“我好难过。”
有人说在路上会发生各种不好的事情，除了亲人的离世，还遭遇到歧视和恶劣天气，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回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人生有太多意料之外的遗憾，但我们仍旧得好好活着。时代已经变了，表达爱的方式和选择怎样度过一生的方式，都不是问出那句“你们为什么不回家”的人能理解的了。
最后，没有疼痛，拿什么下酒？
今晚，碰个杯吧：祝建初的爷爷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