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次生活检讨会闹得管理所上上下下都不愉快,有好几天没有再召开生活检讨会了。但方靖还是发现了一些变化,管理所虽然没有更改不让战犯相互说话的规定,但战犯们之间的交流,却不再那么偷偷摸摸的了,在放风的时候,偶尔会有人装作面壁的样子,轻声说上几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各自走开,甚至那些打小报告成瘾的家伙,也对此事熟视无睹,引不起兴趣来了。或许这种举报太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新鲜感。也或许是这项规定本身就不符合相互交流、相互帮助、相互鼓励、相互促进的学习改造实际,熟人相见,道路以目,如何帮助?同处一室,如同路人,如何鼓励?总不能天天都是鼓励的眼神吧;尤其是还要进行面对面的斗争与帮助,和残酷无情的揭露与批判呢。

方靖还发现,自从那次生活检讨会之后,厕所里再也没有人用报纸、废纸当卫生纸了,黄维的话,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报纸上印的人名、地名甚至是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的消息,哪一样亵渎得?如果上纲上线,那定然会要遭受到残酷无情的批判的,甚至拉出去枪毙都不亏。方靖感觉到很可笑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这种事不能多想,假如拿着敬神用的黄裱纸、给祖先烧的纸钱,甚至是某种宗教的经典书籍如厕的话,是不是要受到神灵的谴责甚至是无情的惩罚呢?方靖感觉到一阵后怕。
其实,他没有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如果神是现实存在的,恐怕惩罚是必然的,如果神是子虚乌有的,恐怕也只能是自己吓唬自己了。而再从另外一外角度讲,努力把国人从有神的国度里拉出来的一小部分国人,却正在为国人造出一个,或者是一批新的神灵来,真是旧神失势之时,新神应运而生啊。
今天要讨论的主题,是伟人的抗战巨著《论持久战》,对于这篇巨著,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第2学习改造小组的大部分学员,恐怕不是第一次学习了,而对于方靖而言,却生疏得很。方靖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他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篇巨著,即便是抗战期间,他也只知道遵守上级的命令,在疆场上搏杀,从来没有关心过战争理论。他觉得,这种高深的理论,有校长等少数人掌握也足够了。如果大家都去研究政治,研究大的政治走向了,还有人上战场拼命吗?
这一次,率先发言的仍然是董益三,他从抗战前的具体国内、国际形势,到我国和日本国整体情况的对比,以及日军和国军、八路军状况的对比,再到日本国和中华民国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战略等方面的不同,最后到蒋介石卖国求荣、不抵抗、真反共、假抗日的嘴脸,说明了伟大的抗日战争,确实是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的,因为,当时伟大的八路军仅仅有三万人马,抵抗武装到牙齿的数十万日军,是需要一个发展壮大的时间的,是需要一个发展壮大的空间的,是需要一个漫长面痛苦的过程的……

董益三的口才相当好,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观点,第2小组的成员们则认真地听讲着,这些观点让新入伙的方靖感觉到很新奇,如同听着一场新聊斋戏一样,处处充满着新意。而方靖眼神的余光里,看到的则是另一番光景,除了杨伯涛等少数几个积极分子外,其他人,包括组长王友直在内,在努力地保持着不打瞌睡的姿态。而同样争取积极的覃道善,甚至险些打起呼噜来,他好像在掐自己的虎口,以确保自己的积极状态。方靖内心里笑了起来,这个家伙,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没有了以往的大大咧咧。
整个上午,董益三、杨伯涛的长篇大论,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时间,让方靖感觉到很是欣慰,心想,总算结束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发言了,虽然说,组长王友直一直说,那是自由发言。可令方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吃过午饭,学习就要继续进行了,众人又极度积极地开始发言,方靖这才明白,是要人人过关的。方靖很无奈,心想,如果轮到自己,还是以自己刚刚来到这儿,还不熟悉学习内容为理由,先搪塞一下;或者说,听了别的学员发言,很爱启发,我的意见,和他们大致一样,云云。
可没有想到的是,组长王友直却点起最后几个不积极发言的名字来:“黄维学员,你有什么看法?”

黄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才说道:“我的意见有三,第一,毛先生此文,有一定的道理。第二,关于抗日战争中,辞公对抗战的态度问题,我在这里作一说明,1936年,辞公即在不同场合发表谈话,我记得有这样几句话:‘今天不是同日本战与和的问题,也不是和日本开战以后,中国有没有胜券可操的问题;而是不和日本开战,中国还有没有存在可能的问题。’‘我们同日本打仗,时间上迟早虽不一定,但绝不可避免。’‘如果说日本容易打,则属欺人之谈;但如果说完全不能打,那也是我们绝对不能相信的事。’‘对于抗日战争的发动,能争取准备时间,迟一点于我有利;如果目前发动,将处于被动。据我所知,如能推迟到民国二十七年,那就比较主动。’所有这些,都表明辞公对于抗战,是有准备的,不仅仅是思想上的,也包括实际行动上的,当时,他已经拟定了绥远抗战计划,只可惜被张学良的叛变而搁浅了。而淞沪抗战之后,辞公、白健公等人,已经提出了‘以空间换时间’的抗战总体战略,提出长久抗战之策。委员长也早已看出来,抗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是要有长久抗战之准备的。第三,抗战八年,数百万国民党军队,不是在睡大觉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座的各位当时都没有闲着吧,尤其是杨大积极分子,在宜昌、在雪峰山,还是打得不错的嘛。好像当时是国民党的18军,而不是共产党的八路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