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的时候,硚口看守所接待室内的气氛,竟然出现了戏剧性的逆转,两位法官竟然收拾起资料,和方靖攀谈起来,而且还征求了看守所值班领导的意见,给方靖下了手铐,那个年轻大点的法官,又到看守所外面给方靖买来一大碗热干面和两个肉夹馍,让方靖坐在那里,边吃边谈。
法官在认可了方靖的说法之后,便又通报了有关艾伦的案情。这个叫艾伦的江都商会会长,确实是个满人,也是江都城里的大户,在江都解放时,他曾经扬言,自己是方靖第79军独立大队的少将大队长,手下有数千武装,要和解放军血战到底,而解放军进城后,根据群众举报,把他抓了起来,也没有看见他的独立大队在哪儿。后来,因查无实据,所谓的独立大队又没有什么真实的行动,就把他给放了。

在“镇反”运动开始后,这个艾伦再次被逮捕了,经过审讯之后,仍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因而也就再次把他给放了。可就在前不久,分了他房子的贫农却意外地从他家的夹山墙内找出方靖刚刚看过的报纸、花名册和委任状来,同时还搜查出一把手枪来。于是,人民政府又把他抓了起来,他对于这些事,供认不讳,还说自己和方靖是姑表至亲、结拜弟兄,自己的独立大队,还没有组建成功,就做鸟兽散了,等等。
年龄大点的那位法官,看着方靖狼吞虎咽的样子,苦笑了一声,说道:“方靖,慢慢吃,慢慢吃。呵呵,当年你回到家乡江都时,那可谓是风光无限啊。当时我在江都中学教学,江都人可是把你传说得神乎其神啊,说你是蒋委员长的结拜弟兄,是他手下的五虎上将,说你是蒋委员长最贴身的侍卫大臣,反正是如何高大伟岸,如何说你。我们那个校长,也曾经跟屁虫式地跟了你好几天,还说和你关系如何如何铁,他姥娘家就是你们方家,他和你大哥好像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好像和你方军长攀上关系,一夜之间,便能身价百倍一样。”

方靖已经吃饱了,小心地把吃剩下的一个半肉夹馍给放好了,这才抹了一下嘴巴,叹息一声,说道:“法官先生,世态炎凉,或许只有亲历者才能理解啊。当初我和大哥在上海滩抱头痛哭之时,借一块钱都难啊。就是我当了营长、团长,回家之时,又有几个人搭理我呢?不怕你们笑话,当初我回家完亲时,女方要的金银首饰,我买不起啊,我大哥只好托人给人家买了一套镀金的,没想到结婚后,被我妻子识破了,要死要活地闹腾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大哥出面,说无论如何要给她补上,这才算罢休。后来,我当上了少将旅长,手头就宽绰多了,再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亲戚朋友多了许多,天天有人邀请赴宴,天天有人叙旧说情,有好多人,我真的不认识,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就说这个艾伦,那天应该是他组的局,吃饭之后,和十几个人单独照了合影,最后还一个个签字留念,我好像听我大哥说过一回,他们是给我大哥送了礼的。”
年龄大点的法官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姓艾的,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就妄想组织部队和解放军对抗,还打出了你的旗号,真是有点螳螂当车的味道。”
方靖也笑了起来,又给他们讲了些国民党内部将领的任命情况,还笑着说道:“晋升少将,没有那么容易,当上师长,蒋委员长是要一个一个亲自召见的。呵呵,你问问他,他这个少将大队长,蒋介石召见过没有?再问问他,他们那些委任状上的第七十九军的大印,是从哪儿搞来的?”
两名法官,对于方靖所讲的一些常识,惊奇着,感叹着,时间也在快乐的交流中流逝着。到了最后,方靖才悄悄地问了一句:“我大哥,还在吗?”
两名法官愣了一下,还是那名年龄大点的法官回答了他:“还在,不过身体不大好。镇反运动刚开始的时候,他也牵连进艾伦的案子,可后来同样是查无实据,就把他放了。这一回,没有抓他,而是让他取保了,由当地群众监管着,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你就放心吧。”
“谢谢,谢谢你们实事求是的态度。”方靖感叹着,站起身来,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说道:“我大哥那个人,就是好吃好喝,好朋好友。嘿,不说他了,不说他了。”

两名法官也站起身来,和方靖告别,走了。方靖呆了好大一会,才收拾起吃剩下的一个半肉夹馍,向管理员伸出了双手。管理员笑了笑,并没有给他戴手铐,而是说了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