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别的战犯管理所为抗美援朝、为祖国建设、为镇反运动而欣喜、而争吵、而感叹、而悲痛、而庆幸、甚至疯狂的时候，位于武汉刘家花园中南军区军法处的军人监狱内，关押着的六名高级战犯张淦、莫德宏、张文鸿、刘嘉树、方靖、米文和，却毫无故事地活着，他们似乎与外面的世界绝缘了，甚至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一转眼，已经是1953年的年底了，又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的日子，方靖打扫完院子里的地，米文和过来把树叶给收拾了一下，拍了拍手，骂了一句：“奶奶的！”可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内容。坐在一旁的张淦，狡黠地笑了一声，骂道：“老奶奶的。”便又不说话了。米文和当然知道张淦在占自己便宜，便回骂了一句：“老奶奶他娘！”

听着他们乏味的谩骂，方靖麻木地伸了个懒腰，骂了句：“萝卜白菜，奶奶的。”刘嘉树抱着膀子走了过来，跟着骂了句：“白菜萝卜，他妈的。”

莫德宏比他们几个年龄都大，如今都以花甲老者自居了，他笑着走了过来，说道：“诸位，说起萝卜白菜，鄙人倒是想起一笔古来，不过，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在藤县清剿土匪，清除鸡鸣狗盗之徒。有一天有一个富户向我告状说，他家的米仓里的米被人给盗了，我便带上兵丁，到了他家，看了看他家的米仓，好生奇怪，一大仓库稻谷，几大缸白米，好好地在那里存放着，只有一个米缸内的大米，少了些许，大概也就是三五斗的样子。我一看，好生疑惑，如果是强盗，那肯定是要抢光的，如果是小偷，也不可能只偷那么一点。”

“是不是老鼠啊？”张淦问了一句。莫德宏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那仓库里没老鼠，米缸里也没有任何老鼠爬过的痕迹。当时我就判断，肯定是内盗，说不定是孩子顽皮，拿着大米换东西了。可那个富户说，绝无可能，他家的粮仓，孩子们根本进不来，平常来取米的，就是他家那个女仆，而且他家规矩严厉得很，凡进去取米，是要赤身进、赤身出的，不可能偷他家米的。”

米文和挠了挠头，说道：“这就奇了怪，老莫，他家的米，到底是谁偷的吗？”

莫德宏倒不急了，让大伙猜了一番之后，才得意地抛出了他的答案：“诸位，你们都猜错了，小偷正是那个女仆，她是把米塞进下体内偷出来的。”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米文和一眼，又慢腾腾地说道：“当那个富人把我领到女仆住的房间后，便从她床下搜查出半布袋米来，正好和被偷盗的米……吻……合。”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米文和愣了一下，才知道莫德宏是转着弯儿骂他的，于是便举起手来，作势要打，嘴里还进攻着：“姓莫的，怎么不说他家丢了蒸馍，就塞地胸前啊。”

就在这时，管理员笑着走了进来，说道：“各位，挺热闹的嘛，今天中午，所长请客，改善生活，请吧。”

几个人忍住笑，收拾了一下，便要跟着管理员往外走，张淦有些不解地问：“干部，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所长还要请客，他平常抠成那个样子，今天怎么开恩了，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个管理员也有意思，笑着说道：“老张，你这个人，咋恁不知道好歹呢？他请你们吃宴席，你们只管吃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

管理员越是不说，众人越是感觉到内中有鬼，方靖想了想，才试探着问：“国庆节的时候，吃过饺子，都好长时间了，难道是提前过新年哩？”

管理员依旧笑着说：“权当是吧，反正今天不是饺子，而且要比饺子好吃多了。”

刘嘉树恬着脸，讪笑着，说：“干部，饺子好吃，还是饺子好吃，没听人说过吗，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说完，回头看了米文和一眼，得意地说了声：“老米，啥时候从那里面跑出来了，呵呵，嫂子我可是用过了。”

米文和一听，正要开口骂回去的时候，看守所的餐厅已经到了，管理员领着他们到了一个房间，香味扑鼻面来，里面已经摆上了一大桌子菜，全鸡、全鱼、大肘子，还有几个热凉菜盘，一小盆肉丝汤，正冒着热气。

“什……什……什么意思，干部？”张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米文和暗暗骂了一句：“奶奶的，断头饭。”后面的几个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