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当上了监室内的小组长，开始“均而食之”的模式，大伙自然不能再反对什么，虽说米文和、刘嘉树还不能吃太饱，可也没有再发生大的冲突，日子照样在骂骂咧咧中过着，似乎这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乏味、无聊、无奈，只是把一声长长的叹息，换成对他人或者是空气的一声谩骂罢了。

“方靖，外调。”随着管理员一声喊叫，方靖便走到门口，乖乖地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在其他战犯管理所曾经发生过轩然大波，甚至出现过“闹狱”事件，迫使看守所不得不放弃了带刑具接见的规定，然而，对于方靖等人而言，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觉得，给他们戴镣铐，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还学会了如何应对，比如要求管理人员松一些，穿两双袜子，或者在脚脖处缠上厚厚的破布等。

随着“咔嚓、咔嚓”两声响，方靖便老老实实地随着管理员往外走去，他不知道今天外调人员要问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回答的问题。

果然，今天审问他的两个人，操着一口江苏江都话，一听就是老家人，可他们的脸上，却能拧出水来，根本没有一点乡情在其中，似乎他们对面坐着的，就是洪水猛兽，是千仇万恨的敌人。

“方靖，我们是江苏江都县人民法院的，现在向你调查有关艾伦反革命案件的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是’或者‘不是’，好了，现在我们正式开始。请问，你是如何认识艾伦的？”一个年轻法官，机械式地问着方靖。

方靖冷笑着，坐在那里看着对方，就是不回答问题，他内心里感觉到好笑，更感觉到一阵恶心。而那位年轻的法官，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如何认识反革命分子艾伦的，请你如实回答。”

方靖依旧冷笑着不开口，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法官又问：“方靖，请你老实交代问题，是不是忘记这件事了？我可以给你提个醒，艾伦，就是江都县县城那个大商人，家里挂着你的大照片的，据说他和你是姑表至亲，还是结拜弟兄，有没有这回事？”

“不是！”对于这个问题，方靖斩钉截铁般回答着。

“方靖，你不是挺能回答问题的嘛，那么我再重复一遍，你是如何认识艾伦的？”那个年经稍大点的法官又追问了一句。

方靖又冷笑一声，不说话了。那个年轻的法官愤怒了，拍了一下桌面，大声说道：“方靖，请注意你的态度，老实回答问题，你是如何认识艾伦的？”

方靖同样愤怒了，也“啪啪”拍了几下桌子，问道：“你他娘的是什么学问，还当法官呢？我问你，这个问题能用‘是’或者‘不是’回答吗？”

对方见方靖骂人，一下子激怒起来，上前抓住方靖的衣领，双眼怒视着方靖。方靖也站了起来，双眼怒视着对方，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硚口看守所的一个值班副所长过来了，大声说道：“方靖，请注意你的身份，坐下，如实回答他们的问题。”

说完，又不满地看了那二人一眼，说道：“同志，我听了好长时间啦，你们提的那个问题，你们自己能用简单的‘是’和‘不是’回答吗？你们是来做调查的，不是开庭审判的。方靖，对于你们而言，是个证人，而不是犯人。调查证人，不让人家说话，你调查个什么嘛。”

两个人一听，尴尬地红了红脸，那个年纪稍大点的法官才说道：“好，方靖，是我们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对不起了。请问，你和艾伦是如何认识的？”

方靖的怒气，稍稍消了些，他以极其冷淡的态度，回答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这个人，他家如何会挂着你和他的合影，那上面还有你的赠言呢。看看，这是翻拍的照片。”年龄稍大点的法官，向方靖出示了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方靖看了看，确实有自己的赠语，落款是“民国三十七年六月”，也就是自己到上海拜访陈诚之后，蒋介石召见之前，抽空回家的那几天时间内发生的事儿。

方靖冷静地把照片交给了那位法官，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但照片是真的，赠语，也是我写的。”

“不认识这个人，赠语是你写的，还合了影。方靖，你不觉得你的回答自相矛盾吗？”年龄大点的法官不满地追问了一句。

“这种事，蒋介石干得多了去，你们可以问他吗？问问他那么多称兄道弟的赠语，又认识几个？”方靖不屑地回答着那人的问题。

“方靖，请注意你的回答方式，不要故意岔开话题，你不认识他，就是不认识。这种事，多了，他不过是要利用你这个中将，给他充当门面罢了。”硚口看守所那位值班的副所长说话了，还不忘对那两个法官说了一声：“旧社会，这种攀龙附凤之人，多了去。而对于方靖这样的高级官员，又不敢得罪家乡这些士绅，逢场作戏，被人拉去吃饭照相，恐怕也是常有的事嘛。”看来，这种事，这位副所长经历过不少，好像前两天张淦也说起过同样的事，他们还嘲笑了张淦一回，说他只顾白吃白喝，当了别人的模特，没想到，方靖今天也遇到了这种事。

然而，方靖想错了，外调证明很快便变成了审讯，让方靖感觉到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