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坏人一本正经地说话，大概是颠倒黑白了。

“是时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于弘”——在《淮南衡山列传》中，司马迁明确当时辟阳侯审食其之孙审卿与丞相公孙弘交好，审卿因怨恨淮南厉王刘长杀害其祖父审食其，而在公孙弘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由于审卿的撺掇，公孙弘怀疑淮南王刘安有叛逆计划，于是决意深入追究查办此案。最终淮南王刘安谋反案由酷吏张汤审结。

在当时这是一起震惊朝野的特大案件，“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刘安谋反竟牵连几千人。“列侯二千石豪杰”可以说是当时精英群体：“列侯”，最高爵位；“二千石”，相当于省部级高官；“豪杰”，地方有权有势的群体。“皆以罪轻重受诛”——纷纷依从他们犯罪情节的轻重受到了惩处。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衡山王刘赐，淮南王刘安之弟，也受到牵连按律当逮捕收押。

“有司请逮捕衡山王”——执法部门向汉武帝请示处理意见。“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与诸侯王列侯会会肄丞相诸侯议’”——汉武帝明确，诸侯王各以自己诸侯封国为立身之本，不应相互牵连。你们有司与诸侯王、列侯都去丞相那儿商议吧。

这句话隐含着两层意思：其一，汉武帝让众臣商讨衡山王的处理意见；其二，淮南王受牵连，罪不至死。

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赵王刘彭祖以及列侯让等四十三人都说：“淮南王刘安大逆不道，谋反之事罪证确凿，理当问斩。”刘彭祖与众位大臣一起商讨的结果，对刘安杀无赦。

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背叛宗庙，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服其法。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非其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叛之意。”——《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胶西王刘端说：“刘安无法无天，不走正道，心怀叵测，扰乱天下，惑乱百姓，背叛祖宗，妖言惑众。《春秋》云：‘臣毋将，将而诛。’刘安罪行不是刚刚萌发，谋反已是事实。据我看来，将他的反叛用具验明之后，即可将之正法。淮南国二百石以上官吏及与此俸禄相当者，以及王家宠臣，虽没有反叛事实，但没有辅助好淮南王，都应免职，可削其爵位为平民，不让他们再做官吏。其他不是官吏的人每人交赎死罪黄金二斤八两，这样就可以公布刘安罪行，使天下人都明白为臣之道，不敢再有坏心，反叛朝廷。”

在公孙弘与四十三人研究讨论淮南王刘安谋反罪时，赵王刘彭祖和胶西王刘端的意见格外引人注目。从《五宗世家》中，刘彭祖、刘端均为汉景帝之子，汉武帝同父异母兄弟。

从刘彭祖、刘端话语来看，两人绝对一本正经，成了维护正义的化身。所以，“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等商讨意见上奏给汉武帝，汉武帝派宗正持符节审判淮南王。

刘彭祖、刘端对刘安的处理意见可谓又狠又准，且明白无误地指责刘安谋反事实俱在。这两个诸侯王的处置意见顺理成章地通过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呈报给汉武帝，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猫腻！

司马迁引用赵王刘彭祖、胶西王刘端的意见所为何事？暂不分析两位诸侯王商讨意见，从《五宗世家》看看赵王刘彭祖、胶西王刘端的为人。

“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刘彭祖为人巧诈奸佞，卑下奉承，表面上谦卑恭敬讨好人，内心却刻薄阴毒。

司马迁对刘彭祖的为人没有避讳，言辞犀利且精准到位。这点似乎与丞相公孙弘不分伯仲。

“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刘彭祖喜好玩弄法律，善于利用诡辩中伤他人。

“相、二千石欲奉行汉法以治，则害于王家”——相国、二千石官员都是朝廷委任，如果他们在赵国奉行汉朝法律治理政事，必然会妨害王家。

“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皂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多设疑事以作动之”——所以每当相国、二千石级官员到任，刘彭祖便穿着黑布衣（奴仆下人着装），亲自出迎，清扫下榻住所，故意惑乱之事来引动对方。

刘彭祖为何如此卑下奉承呢？

“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一旦官员言语失当，触犯朝廷禁忌，刘彭祖就会拿出来小本本记下来。

刘彭祖手中有了拿捏朝廷下派官员的把柄，如果朝廷官员想奉法管理，他就拿出黑账威胁；如果对方不顺从，就上书告发，并以作奸犯法图谋私利之事诬陷对方。刘彭祖在位五十多年，朝廷下派官员没有任职超过两年的。

赵王刘彭祖如此为人，是否该相信他的处理意见呢？司马迁用此证明刘安谋反本身就值得怀疑！

再看看胶西王刘端：“为人贼戾，又阴痿，一近妇人，病之数月”——刘端身体有病，患有阳痿，一旦接触女人，就会因此病几个月。刘端的身体残缺，大概影响了心理健康。“贼戾”在《古代汉语词典》解释为：残暴凶虐。

司马迁继续举例子。

刘端曾宠爱过一个年轻男子，任为郎官。这个年轻郎官不久淫乱后宫。“禽灭之，及杀其子母”——刘端不仅捕杀了郎官，并杀死了他的儿子和母亲。

相好的移情别恋，杀！刘端不仅杀死相好，还殃及其子，其母。这些足以证明刘端残暴凶虐。

“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刘端屡次触犯天子法令，汉朝的公卿大臣多次请求诛杀他。“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汉武帝因为手足兄弟的缘故没忍心，刘端的行为反而更加过分了。

“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有关官员两次请求削减他的封地，于是削夺了大半。“端心愠，遂无为訾省”——刘端由此怀恨在心，于是对封国内的钱财不再计算管理。对自己管辖的封地都不在意，他会在乎汉朝的社稷？会关心其他诸侯谋反与否？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朝廷派往胶西相国、二千石级别的官员，奉行汉朝规定治理胶西。刘端总是找出他们的罪过报告朝廷；找不到罪过的就用诡计毒死他们。

“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所以胶西虽是小国，而被杀受害的官员却很多。

针对以上种种，司马迁评价刘端：“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拒谏，智足以饰非”——设诡计的办法穷极变化，强横足以拒绝他人的劝谏，智巧足以掩饰自己的过错。直白地说：刘端就是一个诡计多端，不听别人建议，我行我素，又总能掩盖自己过错的十足混蛋。

这就是刘端，无论是从为人还是处理国事，都是混蛋透顶。

无论是刘彭祖，还是刘端同为景帝之子，对刘彻占居皇位心存不满，只是无力反抗而已。所以，经常拿朝廷下派官吏出气，当刘安案让诸侯讨论时，他们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通过刘彭祖、刘端的为人，对于他们评价刘安谋反，应该如何理解字面呈现的内容呢？所以，对比《五宗世家》及公孙弘、张汤为人，不得不对刘安谋反持怀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