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岚坐在弟弟家客厅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磨损的皮革边缘。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皮革已经起了细小的裂纹,像是时间的爪痕。她想开口,却又吞下了话头。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弟弟林涛端着一杯茶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茶杯底部碰到玻璃时发出一声轻响。林岚抬起头,试探着问:“涛涛,那个……我想把小茵接回来。”
林涛的动作顿了一下,茶杯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坐下,靠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姐,小茵早就习惯了在我们家,你突然要接她回去,她会怎么想?”他的语气不重,却像一根针扎进林岚的心里。她的手指停在了裂纹上,像是再也找不到继续摩挲的理由。
十年前,林岚和前夫离婚时,女儿小茵才五岁。离婚协议上的咖啡渍还未干透,她就匆匆把女儿过继给了弟弟。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连婚姻都没能守住,又怎么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弟弟林涛和弟媳李芳一直想要孩子,却因为身体原因迟迟没有怀孕。于是,她在一个雨夜,把小茵送到了弟弟家。小茵穿着一件红色的小雨衣,雨衣的帽子歪歪地挂在她的头上,像一朵被风吹散的花。林岚蹲下来,抱了抱女儿,轻声说:“以后你就跟小叔和小婶住,好不好?”小茵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迷茫,却没有哭。
那晚,林岚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坐在床边,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钟表的指针刚好指向十一点,钟声响了三下,像是敲在她的心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再婚后,林岚以为自己会重新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温柔的男人,喜欢在周末的早晨给她做煎蛋,蛋黄煎得刚刚好,像是阳光洒在盘子里。然而,婚后几年过去了,他们始终没有孩子。每次去医院检查,医生总是摇头,说一切正常,但就是没有结果。林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让命运如此惩罚她。
有一次,她和丈夫在阳台上种茉莉花。丈夫说,茉莉花的香气能让人心情愉悦。她点头答应了,但心里却觉得茉莉花的香气有些刺鼻。花种下后没多久就枯了,像是她的心情一样,再也提不起劲。她看着阳台上的枯姜茉莉花,突然想起了小茵。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可她却亲手把她送走了。
林岚开始频繁地去弟弟家看小茵。小茵已经十五岁了,个子高挑,眉眼间有几分像她,但更多的是像弟弟。她喜欢在周末的下午窝在沙发上看书,书页的边角有些卷曲,像是被翻阅了无数次。林岚坐在她旁边,试探着问:“小茵,想不想跟妈妈住?”小茵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惊讶,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看书。她没有回答,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林涛走过来,把手搭在林岚的肩膀上,低声说:“姐,小茵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你这样问,会让她很难过。”林岚抬头看着弟弟,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后来,林岚试图用各种方式接近小茵。她给小茵买了很多礼物,有一次甚至买了一件昂贵的婚纱,想让小茵穿上拍照。小茵接过婚纱,摸了摸内衬,发现内衬有些磨破了,像是被时间侵蚀过。她笑了笑,说:“谢谢妈妈,但我不需要这些。”林岚的心里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下。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小茵。那个曾经穿着红色雨衣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她无法触及的陌生人。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老式挂钟的钟声,想起了自己蹲下来抱着女儿的画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失去,却从未真正拥有过。
最后一次争执发生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林岚再次来到弟弟家,试图说服弟弟把小茵还给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风吹过枯叶的声音。弟弟林涛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她说:“姐,你当初把小茵送过来,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办法照顾她。现在你又想要回去,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你不能这么自私!”
林岚愣住了,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弟弟,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小茵。她低头看着地板,发现地板上的纹路像是无数条交错的路,却没有一条通向她的心。
那天,她离开了弟弟家,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的桂花已经落了第三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突然想起了初恋时的桂花香,想起了那个曾经牵着她手的男孩。她觉得,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总是在错过,总是在失去。
林岚最终没有再去争夺小茵的抚养权。她开始学着接受,学着放手。她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她坐在阳台上,看着枯姜的茉莉花,突然觉得,它的香气好像没有那么刺鼻了。她闭上眼睛,闻着空气中的桂花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