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上的一大幸事、一大奇观:我们的诗仙与诗圣居然是好朋友

愚鲁说文化 2024-09-15 18:34:48

最好的人情人性长什么样子?惟问“情是何物”,惟问你这个人值不值得……

文学史上有一大幸事,兼是一大奇观,我们的“诗圣”与“诗仙”居然是好朋友。那是何等级别的两个天才啊?其无异于诗的国度里的秦皇、汉武,本该各自掌握几万里文学的江山;但,居然……居然这哥儿俩一商量——一起吧,我们把两份江山合在一起……中国文学遂至宇宙无垠。——不对吧?夸张了吧?李杜的相遇竟有这么大的能量?专为研究李杜关系的著作汗牛充栋,此处,不说那么复杂,只两条——此两条似已足够:其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直接造出了十数篇千古绝唱,这是李杜之遇的最直观的文学效益——毫不虚来,无关我等的“粉丝情结”;其二,李杜之遇亦留下了人情人性最美好的样子——人文精神上的光华又至美。

——别的不说,仅这两条,中国文学乃至中国文化,魅力便因此深沉了不止一层。

具体怎么个事儿呢?首先,那真是李杜一见,神功乃现。譬如李白送别杜甫的诗: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说“人尽皆知”也不夸张吧?是的,这样级别的佳作,乃正是由李杜相亲相知之事而来(《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还有呢?还有:李白调侃杜甫的诗也很好:“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戏赠杜甫》)——你呀你呀,你这个小兄弟呀,咱写诗归写诗,别玩儿命好吗?看给你瘦的(也有人认为这首诗“存疑”,不展开了)……而人情与人性最好的模样,亦在其中。李白当时那是啥岁数?又是啥名气,啥“咖位”?反观杜甫:那真的是当时的一个十八线vs.超一线,当时的一个地下乐手vs.披头士——前辈plus万古文曲星级别的前辈。但,就这么成好友了。

——最好的人情人性长什么样子?惟问“情是何物”,惟问你这个人值不值得。

杜甫那边呢?杜甫那边就写得更多了——名篇佳句也更多。“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也是人尽皆知的级别(《饮中八仙歌》);“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几乎一样的级别——而杜甫同一被窝里的那位,正就是李白(《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此外,“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也是顶级名句;而这两句,实则来自杜甫现存最早的绝句(写在三十出头之时),题即:《赠李白》。——还是那话,“文学幸事”,“文学奇观”。诗圣诗仙之遇,文学上的波澜并人情上的暖意,乃就是能壮观到这种程度,炽烈到这种程度。倘“量化”些看,恐这二位的相遇造就的景观,只会显得更吓人。这又怎么个事儿呢?

——只须想:此后的元明清三朝,那么长时间那么多人加在一起,写出了多少诗?

但,能达到“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那么好、那么有名的句子,能有几多?能达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那么好、那么有名的句子,又有几多?李杜一遇,传奇的浓度太高,天才的浓度太高。——极尽粗暴地说,甚至可以不要徐文长、王渔阳、郑板桥诸诗人,然而,不可不要诗仙与诗圣的这一遇。但,又不对了,总感觉李杜的这一遇,给杜甫造成的刻痕更深呢?数量上、质量上,杜甫相关的诗就在那里,还不够明显吗?是啊,李白确也欣赏杜甫,平等对待杜甫,但此中的“不平等”实又不堪咂摸,这还哪儿来的“人情人性之美”呢?恐怕:这还真的无关于平等或不平等,而是他们原本的性情就不同;相逢而分别之后的人生,更加的不同。

——此中更深沉的人情人性之美,端在杜甫,端在他究竟为何要被尊为“诗圣”。

于此李杜相亲相知之事,杜甫还有两首《梦李白》:

其一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其二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天下战乱频仍并那个时代——交通本就艰难,音书断绝,遥遥地听说你……你被流放到天涯海角的夜郎去了,我……我怕——不怕今生不再见,怕只怕你就此无声地告别这人间——这个:还有一个我在的人间。是以有《梦李白》其一。但我还是担心,还是夜夜梦你,是以有《梦李白》其二。《梦李白》其二,你终于冲破梦与醒的界限,分明向我走来——“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小兄弟啊,我来了,是……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容易……即此,杜甫叫道:太白慢行!慢行!听我一席话,我懂你啊;那话很短,那话就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名垂万古又如何?抵得了你眼下的寂寞,抑或者我眼下的寂寞?

——杜甫之美、之圣,盖:仁者,始终爱人。他始终在那里,痴痴捧着全副心肠。

写于北京家中

2024年9月14日星期六

【主要参考文献】《新旧唐书》,《唐才子传》,《李太白集》,《杜工部集》,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萧涤非、马茂元、程千帆等《唐诗鉴赏辞典》,罗宗强《唐诗小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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