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火轮流转

三不一无课程 2024-09-14 17:26:53

刘丽川骑着高头健骡回到家就后悔了,这家伙吃的比他那头老驴多得太多了。他家里草料本就不多,存粮也不多,还不能把兄弟的坐骑给饿瘦了,戗黐了毛还不回去。人家可是在店里给自己的驴褪毛呢。费这么多草料,还不如自己褪毛划算呢。他现在懊悔没有早点好好喂那头老驴,以至于捧了个烫手山芋回到家。

“咱家的驴去哪了?怎么骑回一头大骡子?”夫人疑惑地问。

“你看咱不是赚了吗?又老又瘦的驴换成了健壮年轻的大骡子。”刘丽川心里苦,可嘴上还是跟夫人开玩笑。

“确实是赚了大便宜。可是那个小蚂蚱驴吃得少啊,这个大骡子咱喂它什么?骑着大骡子威风是威风,就是养不起它。不行把它卖了,再买头小驴?”

“这个打死不能卖,过几天得还人家。”刘丽川简单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夫人,有一些情节略过不说,怕吓着了夫人。

“这几天,咱省吃俭用也得好好喂这个牲口,不能对不起咱把兄弟。”刘丽川不容质疑地告诫夫人。

“你又不允许找人借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拿什么好好喂它?咱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呢。”

听了夫人发的牢骚,刘丽川感觉有点无助,他拴好骡子,一言不发地进屋,把药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杌子上,现在后悔跟把兄弟换了牲口也晚了。

“明天就去换回来。”他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随即便觉得不可行,“总得赚点钱,还他吃一顿更好的啊,不然怎么交代?”

愁是愁,但酒劲也上来了,他叹口气上了床,再怎么愁,任天要掉下来,都抵不了困意。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刘丽川感到难受,身上被酒拘得不舒服,甜米酒和女儿红酒的后劲都大,喝的时候痛快,过后弄得腿不是腿,脚不是脚,头不是头,感觉浑身乏力。但心中的难受却比身上又厉害得多了。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的感觉,曲终人散,酒醒何处,喝酒时多么痛快,酒醒后是加倍的难受,这种惆怅的感觉,不喝酒的人或者不喝醉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因为言传意会都没有亲身体验那样真切。

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四处望,什么都看不到,但什么都熟悉,家徒四壁。像自己这样一代掌门,一身武艺,脑子也感觉灵光,可是怎么就越过越衰败没落了呢?

夫人用火镰打着了纸捻,点燃了蜡烛,提着竹编热水窠来给他倒了碗白水,一边嘟囔:“不能少喝点马尿吗?人家有酒,你有命啊?”

刘丽川端起碗吹了吹,慢慢喝水。他突然发现夫人对他的态度已经变了。家里有钱有田有买卖的时候,她是那么贤惠,对他是那么恭敬,说话那么文雅,现在呢?竟然变得粗野鄙陋了,敢于骂他了,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慢慢习惯了她的牢骚、诘责,甚至讽刺辱骂了。

“这几天咱家赚了诊金,回请人家一顿,把骡子还回去再说吧。你少说两句吧。”刘丽川似乎自言自语,却又说给夫人听,所以便成了答非所问。

“我还不是为你好?喝坏了身子,这家不就完了吗?你白天出去给人看病,赚了多少诊金?”

“那是个穷老汉,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要他的命啊?”

“钱赚不到,还得倒贴。你这规矩也好改一改了,赘上工夫,倒贴药,那些药不用花钱啊?”

“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不能改。医者仁心,没有父母心,怎么做得了医生?医生医生,救的就是天下苍生。”

“你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就知道没有钱买不到东西,没有粮得挨饿。咱买人家的东西怎么就没有白送的呢?你救这个救那个,自家人就不得救?就该穷死饿死?祖上的规矩是让你有能力帮人时帮,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去帮助别人,你不觉得害臊?”

刘丽川还想争执,但实在没有什么要反驳的。他觉得夫人说的话糙理不糙,要助人,总得自己先活着吧?

刘丽川默默地把水喝完,轻轻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去睡吧,让我静一静。”

夫人嘟嘟囔囔地上了自己的床,好久没有听到她睡着的声音,估计也是难以入眠,俗话说穷人富人都有无穷愁,穷人还多一样——没有钱。

次日,刘丽川早早起床,无心打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例外,无论刮风下雨天打雷劈都改不了的习惯,今天他破了。

他披着外套,到庄外走一走。初夏的早晨还是很凉,这让他感觉有点舒服。野外有几个黑影,都是最勤快的庄稼汉,要么拾粪,要么在锄地,收拾庄稼。

突然,吱吱哑哑的大车子的声音传过来,跑得很急,好像是被牲口拉着在飞跑。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口。原来不是牲口拉着,而是一人推一人拉着一辆手推大车子。推的人握着车把,脖子上挂着袢带,前面的人肩上扛着绳索。车上一侧躺着一个人,估计是被绳子固定住了,另一侧坐着一个人,是压坠的,车子平衡了才好推。

几个人跑到刘丽川面前戛然而止。

“真是巧!这不就是刘大夫吗?快救命啊,他天不明就下地,不小心踩了蛇,被毒蛇咬伤了,已经昏过去了。”

刘丽川摸了摸病人的脉搏,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说:“还有救!快,跟着我。”说完拔腿就往家赶,大车子又吱吱呀呀地跑起来了。

刘丽川打开院门,飞跑进屋,取出药箱,拿出蛇药,吩咐夫人倒碗白水,捏住他的鼻子,撬开他的嘴,把药灌进病人口中,他已经无力吞咽。刘丽川揉了揉病人的脖颈,只听咕噜一声,咽下了第一口,紧接着如法炮制,又咽下了两口,最后用水冲了冲。刘丽川长舒一口气,众人也跟着放下了心。

刘丽川又取出外用药,找到了伤口,是一个齿啮印,黑血已经糊住了伤口。他把刀子在火上烤了烤,切开伤口,血先是黑色的,继而变红。先洒了点云南白药止血,复洒上了外用清毒生肌药。

他这才发现,病人又是个穷胚。他望着另外几个人说:“命救回来了,不久就醒过来了。”

两个男人现出尴尬的神情,都望着那个压坠的女人。她蓬头垢面,身上破破烂烂,竟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像个流浪多年的乞丐。幸亏已经是初夏,天已经不那么冷了。

她翻身跪倒在地,不停地向刘丽川磕头,一边哭着说:“多谢刘先生救了我男人一命。我家现在连只鸡都没有了。等他身体好了,能干活了,挣了钱先来报答您。”

刘丽川心里一软,但回头望了一眼夫人,她目无表情,心里又一硬,转头望着另外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说:“我们都是他的邻居,是她喊我们帮忙的,我们也是白出工。”

另一个说:“咱都是穷人,也没有什么报答先生的。”一边用眼瞟那头健壮漂亮的大骡子,估计也值八两银子,在穷人眼里,有这么一头骡子,至少家里得趁三十亩地。

刘丽川哈哈一笑说:“你们说什么呢?大家都困难,诊金就算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请回吧,我就不留饭了。”

不一会儿,被蛇毒昏的人也醒来了。怔了怔就明白了什么事,眼里淌出许多眼泪,翻身要给刘丽川磕头,身子被捆在车上动弹不了。刘丽川急忙按住了他,安慰他,不要激动,不要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几个人千恩万谢,特别是那个女的,拜了又拜,感激的话说了很多,弄得刘丽川和夫人都很忙乱。

把病人送出门外,刘丽川关上门,望着夫人。夫人也低了头,无话可说。这是她亲眼目睹的,如果她是大夫,这种情况也毫无办法,总不能不拿出钱就见死不救吧?

“百姓是越来越穷了。以前没有诊金,赠点土特产总是有的,富点的一只鸡鸭,穷点的一瓢大米,一把青菜,现在就连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都怪你学的是些专治穷人病的医术。富人哪有干活的?哪有烧伤烫伤的?哪有跌打损伤的?他们养尊处优。只有穷人才下地干活,或者贩夫走卒,引担卖浆,出卖苦力。”

“也有一些习武的人受伤,穷文富武。也有一些小康之家,事事亲力亲为。现在他们好像突然不见了。”

“那就怪你这祖传的破规矩。”

刘丽川愣住了,“怎么能怪我家的规矩呢?”

“若不是有这穷人不收诊金的规矩,但凡救命的,都会穷尽一切办法筹措诊金的。你家倒好,名声在外,穷人不收钱,还倒贴药,人家就不用想尽办法去筹钱了。现在人都穷了,穷得没有良心了。只顾自己活下去,不管别人死活了,咱现在也是穷人了。门前拴着大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什么大家大业呢,哪知道打肿脸充胖子,咬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夫人说着说着,竟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大清早的,真是霉气,你别嚎丧了,好不好?我还没死呢!”刘丽川罕见地生气了。夫人被吓坏了,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一声不敢吭,回屋里准备早饭了。

刘丽川吼了夫人,自己也感到愧疚,“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愤懑地想,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一连几天,夫人不跟刘丽川说话,假装晒米,趁他在院子里时,把米罐儿搬出来拨拉给他看——米已经见底了。院里的骡子也饿得不安生,转来转去,还仰头嘶鸣。

刘丽川没情没绪,把骡子牵出去找野草。穷的年代,田野里真的干净,连狗拉泡屎也被带着热气捡走了,没有人嫌臭。连草也被人割得光光的。刘丽川牵着骡子找点草,够点树叶让它吃。此刻,他感觉到从来没有的绝望。空有一身的本事,竟然连家人都喂不饱,竟然连牲口都挨饿。

骡子吃了点草和树叶,不再咆躁,刘丽川感觉自己也饿了,就牵着它慢慢回家。

“叔,才治了新牲口?看来发大财了。”一个乡亲真心实意地羡慕他。

“哪里,是我把兄弟的。他看我的驴饿得没褪毛,帮我养几天。他的骡子让我代步,再过几天,我的驴褪了毛,他的骡子又戗黐毛了。唉——”

“您手艺好,武艺棒,怎么还能挣不到钱,俺这些人才是要什么没什么,脱不了穷皮的。哪天您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我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刘丽川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还谈什么高头大马?

一路上遇上男女老少,都打听这匹骡子,有的羡慕,有的奉承,有的忌妒,有的阴阳怪气,搞得刘丽川恨不得赶紧把它牵回家,锁上院儿门。

刘丽川牵着骡子外出一圈儿,被乡邻弄得满心不痛快。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多吃一口饭,推托自己不饿,只吃了平时一半的稀饭。

“怎么能赚到钱?打工不会,给人家保镖吗?哪有门路?”他思来想去,无计可施,非常无奈。

正在此时,又有一对母女来求医了。

不用说,又是两个穷人。母亲也像个乞丐似的,女儿十岁左右,穿得倒不难看,但脸上都是大水泡,有的开始淌黄水,那可是真正的焦头烂额。再不救治就要毁容了,甚至命也快丢了,烧烫伤看似外伤,实则会产生内毒,严重了全身器官衰竭而亡,异常难受。

刘丽川见过烧伤得比这个更厉害的,但却没有她这么惨的,显然是因为拖得久了,病恶化了。这孩子遭了多少罪啊!这个惨样竟然不吭不哭,已经麻木了。人的痛觉难道也能因为精神麻木而变得迟钝吗?刘丽川再硬的心也无法硬起来了。

“怎么能烫着脸?”刘丽川问。

孩子惊恐地望着他,不敢说话,也说不了话,整个脸像绷住了,嘴也肿了,眼也肿了。

母亲连忙给刘丽川跪下磕头,口里一迭声地说:“老爷,您行行好,救我女儿一命吧。我把她白白送给您做丫头,救她一命吧。救了她,她就是恁家的,任凭您怎么使唤。行行好,救一命吧。”

“怎么烫成这样的?”刘丽川一边去拿药箱,一边还是好奇地问。

“是她的东家,狠心的杨团练杨大财主的小老婆。孩子在他家当丫头,大小姐支使她浇花,三夫人支使她取水。她分不开身,先给大小姐浇了花,后给三夫人送水,三夫人就生气了,嫌她怠慢,把她送来的一窠开水浇到了她的头上脸上。杨家也不给治,直到烂了才赶她回家。”

“你们是宇宙寨的?”

“是的。那个杨团练无人不知。”

“真不是人造的!祸害!没有人性!为富不仁!”刘丽川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她讲得悲惨,不由得火冒三丈,最近他的火气是越来越大了。

刘家的烧烫伤药是特效药,一涂上立马止疼止痒,不过一天就干燥收敛伤口。最奇的是收口不快不慢,生肌不疾不徐,不会揪起肉疙瘩,更不会死肉,所以不留疤痕。其中一味主药是小磨芝麻香油,这可比獾油贵多了,獾到处都是,种点芝麻,再打油成本可就高了。穷人家都是讨点獾油对付,伤情轻也能慢慢长好。伤得重了就不行了,必须用组方配伍才能治愈。

烧烫伤药用得多,刘丽川把女孩子的脸涂了一遍。加上有医生在侧,心里感觉安全了,女孩子马上就舒服多了,表情显得轻松了一些,愉悦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呈现在脸上,原来可怕的像戴了一具破烂的皮面具似的样子,也有了可观之处,看上去还是个美人胚子。

“快给爷爷磕头。今天你就留在爷爷家吧,伺候他们一辈子,记住,你的命是爷爷救的。”

女孩儿很听话,跪下磕了几个头,抬眼望着刘丽川。刘丽川扶起她,心里软软的,这个孩子像一只乖乖的小白兔,没有一点脾气,没有一点火气,没有一点恨意,看来是逆来顺受久了,倒像修真的人修炼得达到了一念不起的佛的境界。但这令刘丽川却非常心疼,她应该恨这个世界的,应该恨那个财主小老婆的。可她却像是一株丝毫没有任何感情的植物。

“你们娘俩不用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也不要你们报答。说实话,我家也揭不开锅了,没有多余的饭养活另一个人。你们就回家吧。这些药带上,再涂几次就好了,脸上不留疤痕,长大了一样嫁个好男娃。诊金,我去向杨家讨要。不能这么欺负人。”

“先生,千万不能去要,等俺和闺女累死累活攒点钱物报答您。杨家个个心狠手辣,您自己搭上命,我们全家也活不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家难道是阎罗殿?就是阎罗殿,我也要闯一闯。”刘丽川轻蔑地说。

“我知道您是大侠,会武艺,是掌门人,有门人。可是先生不知道,杨家有枪,火枪,可不是扎枪,甚至还有几杆洋枪。团练手上还有一支短枪,从西洋德国买来的。值很多银子,杀人比什么武功都厉害。一勾手一串火线,不管人有多大本事都得丧命。”

刘丽川知道火枪的厉害,他家里也有一杆鸟枪,枪管有一庹长,枪杆也有半庹长,一枪放过去,能打下几十只鸟。听说洋枪更厉害,还有连发的。威力都很大。

可他心里还是不服,那个杨团练也认识自己,平时还算客气,自己去见机行事,要点钱买点米,总没有问题吧?难道他还敢伤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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