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小偷,隐其姓名,我们称他为某甲。
某甲最初是个乞丐,继而作贼,以盗窃为生,行窃多年。
后来,某甲发迹,成为当地巨富,子孙中有金榜题名朝廷贵官者,人称封翁焉。
经言:偷盗是贫困的因。
某甲既是小偷,为何能得如此富贵?
一段尘封的往事,就此展开。
某甲作贼时,城中有一户人家,家境殷实,素来富厚,非常有钱,可惜人丁寥落。
此户人家,有妯娌三人,公公、婆婆、丈夫都死了,三个妯娌又没孩子,眼看一家就要绝嗣。
用当今的话来讲,三个妯娌就是大嫂、二嫂和三嫂,三位嫂嫂皆无子女。除三位嫂嫂外,家中再没人,都去世了。
万幸的是,三嫂怀有身孕,有遗腹子在身,这让三位嫂嫂觉得有些盼头,祈祷三嫂能诞下男娃,延续一家香火。
时值清明,得去乡间墓地祭拜先人,而墓地离家很远,往返一趟须三天时间。
因三嫂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大嫂和二嫂商议后决定,让三嫂留在家中看家,她们二人前去扫墓。
为照顾三嫂,家中留下一位女佣,侍候三嫂饮食起居。
某甲侦知这一情况,准备乘机行窃,于傍晚时分,从墙头跳入院中,趁三嫂和女佣出门查看门窗空隙,某甲潜入到三嫂卧室,找地方藏了起来。
三嫂回屋后坐在灯下读书,女佣在旁边椅子上坐着打哈欠,不停催促三嫂早点儿上床歇息。
三嫂被女佣催急了,有些生气,嚷道:你自己关门去睡吧,不要打扰我读书。
女佣听罢,把门虚掩上,自己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少年推门而入,某甲藏在暗处观察,怀疑少年是同道中人,也是小偷吧!
可细思起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小偷行窃,得等主人入睡才方便下手,这位可倒好,人还没睡,他大摇大摆进来了!
衣服也不对,小偷要穿夜行衣,这样不易被人察觉,而这位少年所穿衣物光鲜亮丽,与小偷特征并不符合。
某甲正躲在暗处惊讶,三嫂见少年深夜入室,吓得站起身来惊呼。
少年上前一步,抱住三嫂欲行强奸,三嫂边硬撑边向女佣求救,女佣竟不应。
少年见三嫂抗拒不从,乃从鞋袜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示之曰:若不从我,我杀了你!
三嫂听闻,呵斥道:家世清白,决不受无赖玷污。要杀便杀,我宁死不从!
少年大怒,将匕首移置三嫂脖颈,逼迫之。
某甲在暗处观察良久,气愤填膺,见形势已急,乃从暗处骤然跃出,从少年背后空手夺刀,奋力刺向少年前额。
少年中刀倒地,三嫂益惊骇,双股战栗,瑟瑟发抖,以至于不能出声。
某甲拉开房门,跨步来至庭院,在院中大喊:捉贼,捉贼啊!
四邻听闻喊声,各持火把前来捉贼,待来至院中,众人问道:贼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某甲迫于义愤,竟忘了自己是来行窃,见众人询问方醒悟过来,乃笑曰:我就是贼,不过有人比贼更可恶!诸位街坊,请随我进屋。
说完,某甲引众邻居来至三嫂住处,见地上有一人倒在血泊中。
众邻居手持火把凑近一看,躺在地上的伤者,他们都认识。
这位少年是西边的一户邻居,所幸受伤不重,慌乱中被刀划破皮肉,受了点儿皮肉伤。
众邻居质问少年为何来此,少年沉默不语,又问某甲来此所欲何为,某甲便将事发经过对众人讲述一遍。
众人共议曰:眼前这两位,一个为盗,一个为奸,都不是好人,绑起来送交官府吧!
天明后,众人将少年及某甲五花大绑,押送县衙。
待来至县衙公堂,少年反咬一口,一口咬定某甲与三嫂有奸情,他是跑来捉奸的。
某甲被诬告,愈加气愤,乃言曰:我是个贼,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三嫂即使不贞洁,安肯与贼人通奸?望大人明查!
说罢,某甲又将昨夜自己如何行窃、少年如何逼奸等原委细述一遍,又恐县令不信,遂供出许多自己犯下的积年盗窃旧案,以证明自己是贼人无疑。
县令查核旧案卷宗,卷宗中记载的盗窃过程、手法乃至细节,与某甲讲述完全一致,可以认定某甲确属贼人。
县令大怒,对少年用刑,少年吃痛不过,始供出实情。
原来少年垂涎三嫂美色已久,但又不得其便,无法下手。
于是,少年暗中贿赂女佣,让女佣为自己通风报信。
女佣得知大嫂、二嫂要去乡间祭奠祖先,只有三嫂一人留守空房,遂将消息传递给少年,这才有了当晚逼奸经过。
本来谋划已定,万无一失,哪成想当晚室内还有第三人在场,事遂败。
县令既得实情,命衙役将女佣拘捕到案,按大清律论处少年及女佣,不在话下。
对于某甲,县令嘉其义气,免予追究罪责,无罪释放。
某甲被释后,仍盗窃如故。
一晚,某甲在乡镇盗窃时,被主人察觉,乃惊慌逃窜。
某甲逃跑过程中,回头一望,身后追击者甚众,各持火把高声呐喊:抓贼啊!
某甲心慌,急切之间不辨道路,跑到绝路上来。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某甲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退无路,万分紧急,该如何是好?
仓促间,某甲见路旁有一破庙,乃翻墙而入,想藏在神像供桌下躲避一时。
行步匆忙,暗夜漆黑,某甲一不留神,误撞在神像旁的泥塑侍者身上。
因用力过猛,泥塑侍者被撞倒地,某甲也撞晕了,倒地不起。
朦胧中,某甲见所撞泥塑土偶从地上一跃而起,青面獠牙,赤须红发,手持大刀呵斥某甲道:无知小子,胆敢撞我?
说罢,泥塑侍者一手揪住某甲,单手持刀,欲杀之。
某甲奋力与侍者撑拒,正此时,忽闻殿上有人呵斥道:此人力保某妇节操,为某家留有香火,全人宗嗣,阴德浩大,上帝已赐他厚福。你一介鬼卒,焉敢加害于他?
侍者听闻,惶恐万分,正欲赔礼道歉,就被数名鬼卒揪住头发拖走了。
尊神命人以铁棒笞打侍者数百,殿中发出阵阵凄惨鬼叫。
少时,尊神令某甲上前,和颜悦色而言曰:本殿丹墀下有巨金,是赐给你的。
某甲闻后,伏地叩谢神恩,乃起。
恍惚间,某甲见丹墀下黄金堆积如山,正要下阶来取,不想一脚蹬空,从台阶上摔下,遂苏醒。
某甲醒来后,仰视天际,碧空之上繁星点点,晨光熹微,天还未亮。
某甲回忆梦境神言,乃循阶而下,遍地寻觅,只找到了一枚康熙铜钱。
某甲暗笑道:这就是尊神所说的巨金?这不是侮辱人吗?过于吝啬了吧!一锭金不嫌多,一文钱不嫌少,姑且拾起来再说。
某甲捡起地上铜钱,借着晨光匆匆上路。
待来至一处村落时,某甲肚子饿了,见道旁有卖烤红薯的小店,便用捡到的那枚康熙铜钱买了一块烤红薯充饥。
某甲正吃着,有位老翁也来买烤红薯,跟某甲并坐而食。
老翁吃完红薯,一抹嘴走了,走时将随身携带的一个褡裢落下了。
某甲吃完正准备走,忽见身旁多出一个褡裢,心知是刚才老翁买红薯时遗失的。
某甲拾起褡裢,将其打开,褡裢中有黄金元宝两大锭、白银一百余两、铜币数百文,还有出入账目四本,账本上写:未收白银数万两。
某甲乍见之下大惊,唯恐被卖红薯的店主看见,赶忙用手掩蔽。
某甲心中暗念:这难道就是尊神赐给我的巨金?然而,老翁遗失此账本,如何能收回欠银?尊神虽有意赐我,我可不敢受此横财。
想到这里,某甲也不走了,在店中坐定下来等老翁。
坐久了,店主急了,怒气言道:这位客官,你只花了一文钱,坐下来就不走了,难道还想在小店住宿不成?
某甲应道:不是,我没吃饱,还想再吃烤红薯。
说完,某甲打开褡裢,从中取出几文钱,继续买红薯吃。
少时,果见老翁仓皇而来,边跑边喘,汗流如雨。
老翁来至店中,见某甲仍在,赶忙问道:幸亏先生没走,我刚刚吃红薯时落下了一个褡裢,先生可曾见到?
某甲笑曰:若不是因为你这件褡裢,我早走了。
言罢,某甲举起褡裢还给老翁,并说:原物归还,只是花了褡裢中几文钱买红薯,您别见怪!
老翁接过褡裢,并不检视,也不致谢,只说:寒舍离此不远,请先生到家中一叙,不知尊意如何?
某甲应允,同老翁上路,约走了几里地,来至一所大宅院,门外木材堆积如山。
某甲与老翁进宅,来至中堂,老翁让某甲在厅堂稍候,他去去就来。
少时,老翁更衣复出,对某甲拱手施礼,言之曰:我是南方人,祖籍湖广,在本地经营木材生意已有多年。
方圆千里之内,所有郡县、城市、乡镇使用的木材,都是从这里运出的。
我有资本数十万两,凡是各地赊销木材,都登记在适才遗失的四本账册中。多亏先生拾金不昧,否则危矣!
我别无他物,唯黄白之物较多,愿奉上白银一千两,聊表谢意。
某甲听完老翁所说,坚辞不受,乃曰: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老翁见某甲意诚恳,不再强谢,遂问某甲平生作何行业、以何谋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某甲一听老翁问自己平常如何赚钱糊口,顿时蔫了,忸怩作态曰:我没学过什么本事!
老翁又问某甲家中都有什么人、弟兄几个。
某甲应曰:父母仙逝多年,无兄无弟无姊妹,至今落拓一身,未有家室。
老翁惊讶,问曰:若是如此,先生以何为生?
某甲实在搪塞不过去,乃直言相告曰:实不相瞒,我是个贼啊!
老翁益惊,复问某甲姓名里居,某甲一一告知。
老翁听罢,稍加思索,矍然曰:以前,某城有一位侠盗义贼,持刀力战少年浪荡子,保全某妇名节,这件事是不是先生所为?
某甲听闻,言道:然也!
老翁言道:先生此举可质诸神明,今日又拾金不昧、见利不取,光明磊落,行世人所难行,真丈夫也!
我家业百万,无人可信托。如蒙先生不弃,与我一同经营木材生意如何?
凡我家中衣食财帛,先生任意取用,如此一来,可胜过作梁上君子否?
某甲闻后大喜,遂依老翁意,与其同治产业。
某甲识文断字,老翁令某甲代收赊销账目,两年内,某甲勤苦而精密,无丝毫苟且。
老翁年迈,老而无子,于是以某甲为子,带某甲衣锦还乡。
老翁离别故土多年,乡中无人知其伪者,皆认为某甲是老翁独生子。
老翁死时,将偌大家产托付给某甲,某甲遂据其业,定居湖广。
某甲子孙众多,有考中举人者,有入仕途官至知府道台者,后世繁衍,至今仍为湖广贵族,盛极一时。
西归老人评曰:
小偷,恶业极重,本应致贫,何以致富?
诸位当知,无论多重的恶业,架不住善水冲刷。
保妇女名节,全人家宗嗣,这是多大的阴德?
诸位看文时可曾注意到,故事中没写救三嫂一命,只说保名节、全宗嗣,救人性命不是大德嘛,故事为何不这样写?
我给大家列出两点,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名节在性命之上,节操重要性大过性命,所以有舍生取义之说,没有背义求生之举。
朱熹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孔孟称其为古之大佬,正以伯夷叔齐能守节。
若非如此,伯夷叔齐只是两个末代遗民,如何能得圣贤赞颂?
所以,故事只说重点,救人性命虽是莫大阴功,而与保人名节相较,救人性命还在其下,是故先说保人名节。
二:全人宗嗣,此一句暗含某甲已救护三嫂性命,且诞下男娃。
若非如此,三嫂已死,男娃不得出生,如何能全人宗嗣、延续香火?
但,全人宗嗣有保全某家宗族后嗣之意,而救人性命没有,所以故事不说救护三嫂性命,只说全人宗嗣。
一句全人宗嗣,包含救护三嫂性命、救护男娃性命、延续某家香火三义,这是两条命外加一段香火情,可谓阴功浩大。
世人见利而忘义,甚至有不见利故意为恶者,诸位见到过吗?
你去网络中看看,有多少人在撺掇别人离婚,有多少人在劝导他人出轨,此种恶言恶语遍布网络,俯拾皆是,多得不能再多。
夫妻刚有点儿小矛盾,立刻就有人讲:这种男人要他何用,离了算了!
你听听这话,撺掇别人离婚,他不是和人婚姻,他搁那儿拆散别人家庭,见不得他人幸福。
若有妇女丈夫意外去世,本打算守寡,不再嫁人,此时必有人劝导:一个人带孩子有多难,你知道么?再婚就不一样,既能收一笔丰厚彩礼,还能让人帮你养孩子,美滋滋!
经人一劝,妇女心猿意马,她动心了,无故破人名节者,就是这种人。
一句话反驳:既然她一人带娃辛苦,你何不资助她?矜孤恤寡,古人美德,为何不做?
打着(我也是为你好)的名义,破人名节,令人绝嗣,而又自诩善良,以为作了一桩善事,搁那儿想发财,气得鬼神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示罚。
你要知道保人名节、全人宗嗣阴德有多大,就能得知破人名节、斩人宗嗣罪过有多重,一正一反,判若天渊。
故事中某甲,出其不意空手夺白刃,救护三嫂性命,他未必知道此举有多大阴功,只是一时气愤,仗义出手,这才有了后段故事。
藏身破庙,尊神将某甲阴功一语道破,于是我们才知他善功赫赫,非是小善可比。
吃烤红薯时捡到褡裢,某甲以为褡裢中钱财是上神所赐,不知此举正是尊神设置的考题。
若某甲私吞褡裢中钱财,富则富矣,但贵不了,富与贵虽常在一起连用,而实有区别。
富,仅指钱财,而贵不同,贵不仅有钱财,且有功名仕途。
富中不含贵,而贵中必含富。
马云、王健林、刘强东之流,你说他是富豪可以,而说他属富贵人却未必,因为这几位不是朝廷命官,他没有功名傍身。
好在某甲能通过考验,拾金不昧,将褡裢还给老翁,此一举将其推送到贵位,这才致使后世子孙出现了举人进士,出现了知府道台。
知府道台,相当于当今市委书记,治下有千万百姓,岂是一介富豪所能比?
人生之发达,大多从一两件善事中来,智者以善为宝,愚者以利为宝,故《礼记·大学》中讲: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宝,如黄金、白银、珠玉之类,用现代话讲,美元、英镑、人民币之类。
可你打开窗户看看,街上的行人有谁拿行善当宝?
世人捡到十块钱,能笑三天,而真正能使之发家致贵的善行义举,却弃之如草芥。
譬如有人捡到五毛钱钢镚,乐三天合不拢嘴,可若是捡到一座金山,他反而会将金山丢进垃圾桶。
你说谁这么傻?
真相很残酷,99%的世人都这么傻,傻而不觉,才叫真傻。
当你真心将行善当作宝贝,遇见善事就跟遇见百万美金一样时,取富贵如同探囊取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