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老了，谁来照顾你？”

这是李明36岁生日那天，母亲问他的第十遍。那天是个周四，窗外落雨，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阳台上，像有人在低声哭泣。李明刚从公司回来，手里提着一袋打折的青菜和一瓶廉价的白酒。他没回答母亲的话，只是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阳台上，旁边是枯姜的茉莉花，叶子已经卷成了干枯的黄褐色。

母亲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李明站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烟雾混着雨气在空气中弥漫。他低头看着楼下，两个外甥女正踩着水坑玩闹，雨水溅湿了她们的裤脚。大外甥女笑得很大声，露出两颗刚换下来的新门牙，小外甥女却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拽着姐姐的手，嘴里念叨着“别摔了，妈会骂的”。

李明的嘴角微微扬起，烟头的火光在雨中忽明忽暗。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妹妹在雨里疯跑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像现在的大外甥女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生活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游戏。可后来，父亲走了，母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他也不得不早早地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天真。

“明子，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掐灭烟头，转身进了屋。

饭桌上，母亲又提起了结婚的事。

“你都36了，别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呢？连个对象都没有。”母亲一边夹菜一边念叨，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责备。

李明低头扒饭，没有接话。他知道母亲是为他好，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每次走到最后，总是无疾而终。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三年前。他和一个叫小雪的女孩谈了两年，感情一直很好。小雪是个温柔的女孩，喜欢在下雨天泡一壶热茶，窝在沙发里看书。她说她喜欢李明的稳重，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可后来，小雪发现了李明的秘密。

那天是个周末，小雪来李明家吃饭。饭后，她无意间打开了李明的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卡上写着“外甥女教育基金”。小雪问他这是什么，李明愣了一下，才慢慢解释道：“这是我给两个外甥女存的钱，以后她们上大学、结婚，都用得上。”

小雪愣住了，半晌才问：“那我们以后呢？我们的孩子呢？”

李明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小看着妹妹吃了太多苦，妹妹的丈夫早早去世，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李明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分担，所以他把大部分的积蓄都存进了这张卡里。

小雪没有再说什么，但从那以后，她开始变得冷淡。三个月后，她提出了分手。

“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小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

李明没有挽留。他知道，小雪是对的。

后来，李明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两个外甥女身上。他带她们去游乐园，给她们买新衣服，教她们做作业。每次看到她们开心的笑脸，他都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可母亲不这么想。

“你再不结婚，等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以为两个外甥女能指望得住？她们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谁会管你？”

李明放下筷子，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妈，我不需要别人管。”

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颤抖着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李明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母亲的担心是对的，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去年冬天。

那天，李明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割。他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就没在意，可疼痛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不得不去了医院。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诊断结果是心肌梗塞。

“幸好送来的及时，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医生的话让李明后背一阵发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住院期间，两个外甥女来看过他一次。她们站在病床前，怯生生地看着他，像两只受惊的小鹿。大外甥女问：“舅舅，你会死吗？”

李明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不会，舅舅还要看你们长大呢。”

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听着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心里却涌起一阵阵的恐惧。他突然想起母亲的话：等他老了，谁来照顾他？

出院后，李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辞掉了高强度的工作，换了一份清闲的文职。他学着做饭，学着锻炼身体，甚至开始考虑母亲提过的婚姻问题。

可当他真的试着去相亲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敞开心扉。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把所有的爱都给两个外甥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学会去爱一个陌生人。

有一次，相亲对象问他：“你以后打算怎么养老？”

李明愣了一下，随口答道：“我有两个外甥女，她们会管我的。”

对方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你以为她们会记得你吗？等她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在她们眼里，可能连个邻居都不如。”

李明没有反驳。他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今年春节，李明带着两个外甥女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讲的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年轻时为了家人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年老后却无人问津。

看完电影，大外甥女拉着李明的手，认真地说：“舅舅，你以后不会像他那样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明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孩子是认真的，可他也知道，承诺这种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变得越来越轻。

回家的路上，李明看着两个外甥女在前面跑跑跳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此刻，他是幸福的。

或许，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