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渐寒,路白霜,疏木摇空半绿黄;天苍苍,夜茫茫,北风往复几寒凉。
也是一个冬天,那个年代,动辄停课闹革命。小学生只能在家闹革命。
那年夏天父亲随单位去乡下帮农民抗旱,站在水渠里舀了一天水,竟然耳朵聋了,看了多次不能治愈。也就这个冬天被单位按“老弱病残”处理回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父亲没了工作,全家几口人没了生存基础,父母一筹莫展,整个家庭笼罩在厚厚的愁云之中。
这天中午,母亲做的包谷搅团调浆水,端起碗吃了一口,没盐。厨房装盐的瓶子空空如也,我便放下碗说:“没盐咋吃哩?”
话音刚落,母亲满眼怨怒:“咋吃?一口一口吃,别人能吃你不能吃?”平常慈祥可亲的母亲,在没米没面没油没盐,却又一日三餐不可少的窘境所逼之下,满腔的火药被我一句话点燃,拿起锅刷劈头盖脑把我一顿暴打。锅刷打散了,一家人的心也碎了一地。
我知道,老人家实在太难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家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我还在挑饭碗,你说闹心不闹心。这一天,云层压得很低,天阴得铅块一般,沉甸甸的,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伴着小雪,全家人依偎在父母身旁,欲哭无泪也无助。
水到绝境是风景,人到绝境是重生。
我和父亲患难与共,也算是莫逆之交。他很赞赏我的考虑,马上着手备料,工具就先用菜刀,一切从简。
万事开头难,纸上得来终觉浅。不想,一开始就遇上拦路虎。
锅盖顶上那块席笆,是用很薄的竹片编织而成。薄竹片是把一截约三米长的竹筒,划成一厘米宽的竹条,再在竹条上划出两到四层薄片。这道工序最难,用刀在竹条头上开个口,然后就像切面条似的,划成一条条竹片,薄如纸,半透光。但对专以编席为生的篾匠来说,这一技能也许是轻车熟路,雕虫小技。咱却少年轻狂不知深浅,拿起菜刀就干,结果左手被自己连蹭三刀,血流不止,疼痛难忍,一根竹片都未能做成。
父亲忽然想起,乡里有个表叔是篾匠,带上礼物,可去学一学。
我去了,首先向表叔表明,只学划篾条,不学编席,以免引起挤人财路的嫌疑。世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常有。
表叔听说来意,笑咪咪地答应了。
几天后我就基本掌握了功夫要领,迫不及待地回家和父亲一道干起来。努力之后,很快第一个锅盖和面皮笆笆做成了,摆到街边还卖出变了现。一家人欣喜若狂,我蹦出屋门,就首先给父亲买了一包他从来舍不得买的“宝成”牌香烟。父亲吸着烟,我也撒起了欢。
家有了生意,父亲是主角。我放学后三下五除二搞完作业,就投入生计。
不过,这门手艺,技术难度大的环节还多是我亲自上手操作,比如划篾条、编席笆、组装成型等。老同志年龄大视力差,又未到现场观摩,到表叔家去学习过,一切都在茫然之中。但常常等干完这些活路,早已是夜深人静,肚子却咕咕响起来。这时候,最喜欢母亲在小红泥火炉上熬一碗粥,放上一小勺盐,再加两滴香油,那美的滋味,数十年过去,到现在似乎还留有余味。
生活有了着落,一家人吃饭过日子步入正常。父亲的耳聋病用民间小验方终于也治愈了,结束了父母做小工的颠沛工作。咱的生意还真不错,每天做多少卖多少,日子不算富裕,却也完全解决了温饱。
这一年过年,父亲破天荒地给我发了两块钱压岁钱,平生第一次买了封鞭炮,拆开,一个一个放,那感觉,才真叫是过年!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啊,谁不想品酒喝茶,种花植草,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现实却往往要千百次地捉弄你,设置障碍,给你难堪,当然,也给了你成长成熟,给了你年老时有更多的回忆,给了子孙后代有讲不完的故事。
(文/正 钢)
欢迎走进“五色石文斋”。如果您喜欢,请点击关注,也欢迎您分享、评论。在这里随时有精彩的文章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