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忘 的 一 天

班长 郑永太

五月十六日， 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

这天凌晨三点多钟， 我们二排奉命增援正在法卡山上激战的三排。当我们穿过敌人炮火的重重封锁， 来到三号主阵地时， 发现阵地上的大部分工事被摧毁了， 防炮洞坍塌了，堑壕被炸平了， 整个阵地是一片尘烟和火海。按照副连长的命令， 我们六班猫着腰一阵小跑来到右侧堑壕， 准备立即投入战斗。

“八班长， 八班长！前面情况怎么样?”

“四号阵地失守， 敌人已经朝这边冲过来了。我们班只剩下几个伤员。”黑暗中传来八班长梁子强沙哑的声音。

“我们二排都上来了， 一定要⋯⋯”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发炮弹尖叫着朝我们飞来， 紧接着， 一声巨响， 我们班有三名战友当即负了重伤。我一边吩咐其他同志赶紧抢救，一边把新战士夏昌成背到堑壕边的掩体里。小夏的大腿和臀部尽是血， 粘糊糊的。给他包扎完，我让他呆在洞里， 等有机会时派人送下山去。不料我刚走出洞口， 小夏却哭了起来， 一个劲地喊：“班长我好疼， 我好疼呀……”

仗未开打， 兵先减半， 我心里本来就不是个滋味， 听到这哭声， 我更火了， 大声吼道：“在下边是怎么说的?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你……”我这一吼， 小夏不再吱声了。

枪声、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透过火光， 我看到四号阵地乱糟糟的， 有的越寇在挖掩体， 有的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胡乱打着枪。我恨透了， 端起冲锋枪， 边打边摸索着往前走。来到堑壕尽头， 我发现一个人正在 紧 张 地射击， 便小声喊道：“八班长， 八班长！”“我们班长已经牺牲了！”八班副班长许文永回过头， 声音沉重地说。我心里一震， 赶快凑过去：“你怎么样?”“没事， 头被弹片擦破点皮。”我伸手一摸， 啊， 尽是血！我一把将他拉下来， 要给他包扎。许文永倔犟地推开我的手，说：“我们班的人，大部分都牺牲了。六班长，阵地！⋯⋯”我硬是用劲按住他，边包扎边对他说：“阵地有我们。你给我老实呆在这儿！”

我起身伏在许文永刚才射击的地方， 向前投出两枚手榴弹， 乘机察看了一下地形， 发现前面三十多米处是一片开阔的洼地， 对面堑壕里的敌人企图冲过洼地， 进而控制三号阵地。但是， 敌人的一次次疯狂进攻， 都被英勇的八班战友们击退了， 洼地里堆满了敌人的尸体。

“集中火力打对面堑壕， 决不能让敌人爬过洼地！”我对后面的同志大声喊着。随即指挥大家组成一个火网，机警地与敌人进行着“对抗射击”。许文永也忍着伤痛在堑壕里来回爬着， 从烈士身上找来子弹和手榴弹， 把每一个弹匣都压得满满的， 递给射击的同志。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象输红了眼的赌棍， 炮弹一个劲地往我三号阵地砸， 本来 就 不 高 的堑壕又被削去了半截。占领四号阵地的敌人也狡猾起来了，时而用火力封锁我堑壕边缘，时而静默无声，待我方开火后又突然射击， 使我们班一些缺乏战斗经验的战士又有了新的伤亡。看到这种情况， 我急得火烧火燎， 沿着堑壕爬过去， 逐个告诉同志们举枪要快， 点射不能打得太长， 注 意 隐 蔽 自己。当我来到一个掩体旁时， 敌人的一发重型炮弹在顶端爆炸， 掩体顿时倒塌， 几个伤员被埋在里面， 我的左腿也受了伤。我正想组织抢救，突然发现四、五个越寇正鬼鬼祟祟地从洼地里爬过来。我顾不得伤痛， 咬着牙回到堑壕尽头， 只顾端起冲锋枪猛扫， 竟连自己也忘了注意隐蔽。

“嗖嗖——”就在一梭子弹扫过来的瞬间， 我被猛地推倒在地， 一个人紧紧地压在我的身上。我翻起身来， 一下子怔住了：这个为掩护我而背部多处中弹的人，竟是夏昌成！

“小夏！小夏！”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拚命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小夏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喊了。

我的好小夏啊， 你是什么时候爬到前面来的呀！我真后悔刚才不该“剋”你那么重， 你毕竟入伍才几个月， 初上战场就负了伤， 是我这个班长没有把你带好啊！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保护我而献出了生命， 你今年还不满十九岁呀……我抚摸着他那稚嫩的脸蛋， 想到他平时天真可爱的样子， 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突然， 我的右腿象被什么淋了一下， 湿漉漉的，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扑鼻而来。——不好，是敌人的喷火枪， 只是打到壕壁的泥沙里才没有着火。我赶紧把小夏的遗体放在一旁， 提枪来到堑壕边上。

怪了， 是谁在打枪， 这么不注意隐蔽自己? 我走近一看， 原来是八班副班长许文永， 他已经壮烈牺牲了！显然，是我刚才抱小夏离开那阵儿， 他带伤接替我的战位， 在狙击敌人时中了弹。一个多么坚强的战士啊！他在最前沿已经整整战斗了三个多小时， 头部三次负伤。眼下呼吸停止了， 双手仍紧紧地握住冲锋枪， 保持着向敌人射击的姿势。在他眼睛盯着的前方，敌人又添了几具尸体！我曾从电影和小说中看到过许多英雄的形象， 但眼前发生的事实却比书本上、电影里的英雄更壮烈！

我的感情难以抑制，眼睛充血了。我把满腔的悲痛和仇恨变成为战友报仇的强烈愿望， 充分利用只有一米多宽的还算完整的堑壕， 向敌人射出了一排排愤怒的子弹， 始终没让一个敌人越过洼部。……

“轰! 轰! 轰! ”

我强大的炮火怒吼了！六连连长梁天惠带领的增援部队上来了。经过一场反复的争夺， 敌人终于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再一次惨败下去。法卡山的四、五号阵地又牢牢地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我带着胜利的激动， 拖着 一条伤腿， 沿着堑壕往高地慢慢地爬着， 爬着。我要检查一遍我亲爱的全班战友到底还有几个没有“光荣”， 我要爬到法卡山的最高处，亲眼看一看号称“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南侵略军的下场！

临下阵地时，我留恋地抓了一把法卡山的泥土，发现它全被血肉染得鲜红， 还杂有几块大大小小的发着余热的弹片！

摘自《法卡山一日》（1982.10出版）刘标谦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