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满怀心事地回到监室的时候,已经响起了熄灯的吹哨声,由于管理员跟着,方靖不敢四下里张望,但他能感觉到,他走过的一扇扇的铁门之后,有一双双熟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虽说他在开封、在武汉不怎么读报纸,也不大了解解放军战争的整个进程,甚至不知道国民党部队的灭亡脉络,但他知道,蒋介石的绝大多数部队,都完蛋了,逃到台湾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残余力量。而整个国民党的部队,参加整个解放战争的军一级番号,最多也就是一百多个,这一百多个军长,也不知道进来了多少。方靖觉得,肯定不会是个小数字,这里面,又有多少人认识自己,恐怕也不是个小数字。

方靖想着心事,走过长长的走廊,很快便到了他们住的那个监室,还好,监室的门,并没有上锁,管理员也没有进屋,只是说了句:“天晚了,快睡吧。”便转身离开了。
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方靖很快便展开被窝,脱下衣服,也不看众人如何,便钻了进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听到小床上的家伙,发出如雷般的呼噜声,他看了看那体型,应该是覃道善那个大胖子,这家伙,和刘嘉树有一比。或许是刘嘉树和米文和的呼噜声,让方靖有了些免疫力,或许是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早已有了困意,刚刚躺下,便合上眼皮。
有一只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一个极小的声音传来:“老方,挨批评了吧?”
方靖一愣,原来是黄维的声音,他不敢回答黄维,左右看了一下,尤其是靠着门口睡的罗历戎,根据他近六年的监狱生活判断,罗历戎应当是这个号的号长。果然,罗历戎说话了:“老黄,你们小声点,晚上他们不会来查房的。就是来了,你们那声音,也被覃胖子的呼噜声给遮掩了。呵呵,我要睡了。”
而这个时候,在他身边躺着的宋瑞珂,也早已靠了过来,小声说道:“老方,是说我们相互之间说话的事吧,呵呵,我们天天挨这样的批评,已经习惯了。不过,躲一下坏人就是了。”
“坏人,谁是坏人啊?”方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他初来乍到,还真的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坏人,难道比他们这些要枪毙的战犯还坏吗?

黄维小声说道:“老方,肯定是覃胖子告了黑状,这家伙,就是个叛徒。你在武汉,不了解情况,老十八军的弟兄们,早已解体了,尤其是那个杨伯涛和这个覃道善,简直溜起了管理干部的屁股沟子,以出卖同僚来换取他们在共产党面前的资本。他们,早已高喊着打倒校长,打倒辞公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和他们说话,留点神,关键的话,千万不能讲,记住,内奸猛于虎,比毒蛇还要毒上三分。”
宋瑞珂笑了笑,说道:“培公,没那么夸张,他们还不敢那样对待你和方军长,只是老方这顿批评恐怕是少不了的。老方,在生活会上,一定要主动认错,就说你和我们说话,是刚刚到这里,还不大懂规矩,没有完全理解制度本身的重要性,通过反思,认识到了,这样做,无论对个人改造,还是对集体改造,都有着严重的影响。呵呵,这是人人都犯过的过错,人家早就没有多大兴趣了,这样一说,也就过关了。要是真不行的话,你就说,是我们主动找你说的,我来认这个错。”
宋瑞珂轻描淡写地说着,让方靖的心,略略有了些温暖,虽说黄维一直坚持说,老十八军的弟兄们,早已是分崩离析、离心离德了,但黄维这个曾经的上级,宋瑞珂这个曾经的下级,还是给自己以关爱的,这种关爱不同于米文和侠肝义胆式的江湖道义,也不是沈德纯那样出于政治需要优待,而是真实的旧情义、真情义,在方靖的骨子里,这种情义是不可抹杀的。
夜深了,方靖却又睡不着了。关于看守所里不让犯人相互说话的事,他们此前也发生过多次,尤其是爱搞恶作剧的张淦,经常在监室里搞鬼,有一次他在监室里大声喧哗,惹得看守的卫兵发起火来,把他叫到门口,痛斥了几句,问他在监室里叫什么,他竟然痛心疾首地说:“报告干部,他们说孙悟空最厉害,我说他没有土行孙厉害,因为土行孙会钻地打窟窿,哧溜一声,便跑出了武昌,你信不信?”卫兵看那种神神经经的样子,也不愿意再搭理他,他回到监室之后,自以为胜利,又高声大笑起来,卫兵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后来,不让犯人间相互说话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方靖的内心,却翻腾着另一件事,杨伯涛,第18军的一个晚辈,怎么就出来和黄维作对呢?